第2章 桃花寨轶事2
桃花寨门前有一条河,长年四季清水不断,河沙被清水洗涮得糯米一样白,人们叫它白沙河。河水清彻透底,闻一闻清香扑鼻,喝一口甘甜如露,桃花寨人用河水灌田五谷丰收,用河水洗澡把女人们的皮肤洗得糯米似的白里透青,嫩的水一样。当时有民谣可以作证:“张家集的房子,桃花寨的娘子”、“桃花寨上抬眼看,女人个个美如艳”等等。
那时称美女为祸水,众多美女集聚一起,免不了逗引一些风流后生不得安份,致使寨子里惹出一些风流骚事也是必然。时间一长,不知谁发现了一个秘密。白沙河在桃花寨的左上方分了个叉,是与清水河的交汇处,两条河就像一条裤子的两条裤管,交汇点人们叫它裤杈口,裤杈口有一汪泉水,一年四季泉流不断,泉水在出口形成了一潭深而不大的水坑,坑中央有一凸起的紫色石头。秘密就在这石头上,它似乎有灵性,只要哪个后生用木棍木棒在石头上敲打几下,不出十天半月,寨子里自然会有大姑娘小媳妇熬不过春日的饥渴主动找你。不信?不信你试试,一试准灵!
寨子上有人知道这一秘密后深恶痛绝,感觉莫大的耻辱,一怒之下挖沙填石平了水坑。可填水坑的人从此得了红眼病,久治不愈。这时他们又想起了“门风,门之风水”之祖训。族人又请来了一位风水先生,先生很卖力,河上河下跑了很多路,他一路边走边指点江山样告诉桃花寨人:这里原是龙脉龙地,龙地和人一样有灵性,而且是神灵,白沙河就像一条龙,交汇的两河如同龙头上的两支角。最后他的手指归结在裤杈口:这个水坑就是龙眼,你瞎了龙眼就是太岁头上动土,不赶快修好龙眼祈神赎罪,马上将有大祸临头。中国人谁都知道“龙”就是“神”!填坑人不敢怠慢。
“能调治调治么?”填坑人忙着掏挖水坑去了,人们缠着先生不肯罢休。
先生将递上来的铜钱推了回去,摇摇头,一付公事公办的样子。他说世上的好多事都是老天封就和上神安排的,自己道行太浅,只能管人间的事,还不敢管神仙的事。
“唉——”老辈们绝望中长长地叹着怨气:“难道桃花寨只能这样了?”
见人们哀叹,先生又说:客家无需哀叹,世上的事情本来就这样,没有丑就没有美,就像肮脏的粪土滋养香甜的瓜果、美丽的鲜花一样,你们不要忘了“没有破鞋不为村”,这是老天爷早已框定过的。据说从那时起人们才称那一汪泉水为龙眼水坑。这些陈芝麻烂谷子已经是上两辈人的事了。
三
桃花寨的寨门前有棵大核桃树,大得能遮半亩大一块天地。它历经几百年风雨枝繁叶茂,可算是桃花寨第三件宝了。要说石寨、驴球山、白沙河、龙眼水坑编织了桃花寨人和他们的生活,而桃花寨人造就了核桃树下的故事。核桃树的树荫犹如一处无形的乡村戏台,或者说是一本乡土杂志,人们纷纷将自己“写”的故事拿到这里表演、发表。
每到农闲的日子,核桃树下总会聚集着成群的村民。他们谈天说地,评古论今。最让人牵肠挂肚的还是听老一辈人讲桃花寨的地脉和充满血泪的村史。从代代相传的“跑长毛”、“杀鞑子”、孙中山、袁大头到老辈们经历过的打日本、打老蒋,土改分田地、人民公社、文革斗四不清,直到改革开放,再次分田分地。讲者津津乐道,听者情趣无穷。这里的故事悬念迭起、高潮不断,悲情的阳光在不停地痛陈、追问、甚至拷问着人世和人性。树下的人物从孙子过度到爷,再由听者变身传输者。故事在发展,素材在拓新,一辈又一辈的人也在不断更新换代。
桃花寨最新的问题是“改革开放”一词成为国策后渐渐凸显出来的。自从华夏大地上的“天天讲、月月讲”由“阶级斗争”换成“改革开放”之后,核桃树下的故事和听众开始老化退潮,慢慢的听众愈来愈少了。一开始老汉们只是叹息:现在家家都有电视机,睡在床上都能看戏看天下,谁还来这儿听人干巴巴地磨嘴啊!十年后的一天,一个后生终于说出了藏在背后的端倪。他说你们这里的故事又老、又旧、又揪心,既落伍又乏味,现在我们玩的东西太多、太新、太刺激了,上网你们知道么?老汉们说我们都打过鱼。后生说不是打鱼的网,这个网上面有动漫、游戏、视频、网购,总之想看什么有什么!就说这最让人来精神的女人花事吧!耳听的哪里有眼见的实惠?我要想看光屁股女人要几十有几十,要几百有几百,而且随时随地。
“几十几百?随时随地?太邪乎了吧?我们就要你这会在这里看,你也能弄来?”张三爷从小在国军刘峙的部队印刷厂当童工,跟着刘峙的部队走了大半个中国,算是最最见多识广的老辈了,他不能容忍一个卵子都没圆的后生在他面前夸海口。
“我马上拿来你们看。”后生要让他们眼见为实。
“光屁股女人”还能拿来?而且还几十、几百?这不是天方夜谭吗?老汉们不是不相信,是无法相信。不一会那后生果真拿来了,是一本人体模特像册,的确有几十、几百,而且都是光屁股的大美女。张三爷大为失望,说那是印刷机捣鼓出来的,我旧社会在重庆捣鼓印刷机时连你爸都还没有出生,别拿画里的烧饼糊弄人。
后生其实知道张三爷是在说大话仗胆,那时的印刷机不能彩印,但他得给老辈留三分自尊,无需点破,重要的是他可以用事实说话,完全能让他们见识一下“真的”、“活的”。
老汉们随后生来到他的卧室,后生将一块圆碟状塑料片子装进影碟机,电视上立刻出来了光着屁股的活女人与光屁股的活男人毫无羞耻地干那事,而且动作之鲜活、花样之繁多,老汉们闻所未闻,直看得口目生呆。这时后生反徒为师地告诉他们,男女干那事现在叫做爱,如今城里的烟花巷叫“红灯区”或“开发区”,妓女不叫婊子叫小姐或“眯”。有钱的人已经讨厌见男人都掰腿、伸手一大把的“眯”和小姐们了,而以玩外国“眯”为时髦,以玩良家美妇为上档次。老汉们像是在听天书,一个个都瞠目结舌。
几天后,还是张三爷最先回过神来,足以说明他年轻时走南闯北没有吃白饭。他对老活计们说:很多东西都是这样,越是遮遮掩掩的不露面,越是神秘,人们越是想看个究竟,一旦大大方方地摆在人们面前,就没有什么意思了。
有老辈不无遗憾地说:“遇到了好时光,该小家伙们快活了,这才叫长江后浪推前浪,他们一辈比起咱们不只一个强,而是强百倍。”
张三爷不那么认为,他说:现在他们的风花离开了咱乡里的陈年老土,顶多只仅仅是风流,他们永远不会让哪里的地脉生灵气,而桃花寨的风韵史是什么?它能使地脉动感性,那才是人和咱们乡人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