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满家庄在磨子湾,因住地如巨大石磨盘而得名。庄园前是万亩金晃晃的莼菜田,田埂上插着枝丫低垂的烟笼杨柳,柳下是花瓣粉嫩的月季。满盐之、满盖之迎接到了大哥,便在前孩子般跳跃行走,满盏之却散落在后,踏着偏移的朦胧月光,吹着激越的咚咚喹,心情畅快地行走在回家的石板大道上。还有很远,家奴便弓腰低身打开了庄园木栅大门,十分卑微地说,三位少爷回来了?
满盏之点头说,回来了。
家奴侧身伺立说,大少爷的咚咚喹吹得真好,像有天大的喜事一样,听起来就让人舒坦呢。
见两个兄弟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满盏之望一望灯光稀落的庞大庄园问,爹睡了吗?
家奴微笑着说,没有,刚才还在跟大太太说话呢。
满盏之拍一拍家奴的肩背,表示一种亲密,然后径直向满园春的卧房走去。房间里灯火明亮,一名侍女端着竹盘正匆匆出来,显然老爹才用过夜宵。这是他一辈子的习惯,睡觉前不吃两碗莼菜汤圆或莼菜鸡蛋,是睡不着的。满盏之轻轻地推门进去,满脸堆笑地说,爹,给您老人家请安了。
满园春莫名其妙地问,鸡都要叫了,天都要亮了,来给你爹请晚安还是早安?
满盏之笑眯眯地说,鸡也没有叫,天也没有亮,半夜时分想来给您老人家请个满圆安呀。
满园春立马木着一张紫红方脸,稳稳地端坐在楠木大圈椅上,双手紧紧握着椅子的朱红扶手,十分严肃地说,你几弟兄都是“无事不登三宝殿,马无夜草不得肥”的东西,深更半夜来请安,有什么事照直给你老汉说嘛。
满盏之微微地笑着说,“知子莫如父,知女莫如母”,爹比白云寺的无法大师还会掐算,儿子的确有事祈求了。
满园春抬起眼皮打望他一眼说,“竹筒倒豆子,直来直去”,在老子面前还遮遮掩掩的,像个姑娘客,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吗?
满盏之顿一顿说,我想请爹帮忙提亲。
满园春忽然眼膛一亮说,好呀,你娃儿一天到晚少归屋,原来是去找女人了。“男子无妻不立,女子无夫不归”,二十一二了,该找了呀。爹像你这个年纪,早耍了十几个女人呢。
满盏之规规矩矩地站着说,我也是替爹娘着想呢,早早抱个大胖孙子呀。
满园春身材高大、脸面方正、青布盘帕、眼睛细小、长眉倒钩,一看就是一个很有诡计的人。他倾一倾身子问,常言“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不知道我儿看上了哪个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说了我马上去提亲。
满盏之有些羞赧地说,虞家的,虞美人。
满园春脸色陡变地说,不行!普天之下、率土之滨,谁家的女儿都行,就是虞兴我家的不行。
满盏之很委屈地问,郞门呢?
满园春十分武断地说,不郞门,不行就是不行!
满盏之再一次祈求,难道我们父子就没有商量吗?
满园春气呼呼地说,就是我死了,也没得商量,“田埂上晒干鱼,死了这条心”吧。
满盏之噙着泪水退出了父亲的卧房,在庄园的一棵紫荆树下伤心大哭,久久不能抑制。这时,一位丰腴富态、披着花色西南卡普坎肩的中年女人过来了,轻轻地问一声,是盏儿吗?
满盏之听了这话,哭得更加恣意伤心了,摇得紫荆树全身颤动,落叶纷纷。
中年女人上前一步轻轻地抚摸着他宽大厚实的肩背慈爱地询问,谁惹你了,儿子?
满盏之抱着中年女人放声大哭起来,大娘!
满园春有两房太太,这是大太太辛氏,也叫满大娘、满大太太,满盏之的生母。她轻轻拍打着满盏之的后背说,有什么事,能给大娘说的,你就说呀,看大娘能不能给你拿个主张。
满盏之哭着说,我要向人家提亲呀。
辛氏把满盏之观看了半天说,好呀,儿子长大了,娘心里早就急着呢,“树大要分桠,儿大要成家”呀。
满盏之很伤心地说,可是,爹不同意呢。
辛氏抹去儿子眼帘的泪水问,向谁家提亲呢?
满盏之幸福地说,虞大表叔虞郞中家呀。
辛氏温暖地笑着问,虞家俩女儿,你看上谁了?
满盏之甜蜜地说,虞冰人还没有长大,肯定是姐姐虞美人呀。
辛氏弯着一张黑脸说,这个老东西,狗长几十岁,还“骡子爬驴背背,不落叫”,是什么爹呀。
满盏之抓住大娘的双手问,爹是郞门了呀,郞门要死死干涉儿子与虞家的婚事呢?
辛氏咬牙切齿地说,还能郞门了,饿狗改不了吃屎的秉性呢。十几年了,心里还惦记着狐狸精姬七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