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历史以来,佛宝山有山祭、林祭、湖祭、谷祭、司祭五类。山祭祭风,林祭祭虎,湖祭祭鱼,谷祭祭狐,司祭祭人,或者叫山神祭、林神祭、湖神祭、谷神祭、人神祭,祭祀的物品都是活人。但是,到了宋代初年,赵匡胤下令改活人祭为牲畜祭,一般少用活人祭了;明代初年,朱元璋下令取消土司的初夜权,新婚女子头三晚陪侍土司的制度被废黜,人神祭也随之消失了,成为历史上一段刻骨铭心的刺痛记忆,也让成年欲婚男女高兴万分,遥拜宋、明两代太祖的神明伟大。不过,对于触犯司律的人来说,不分男女老幼,仍然可以活祭惩罚。
桑氏和柴氏双双抱着虞兴我悲痛欲绝地说,虎毒不食子、律严不刑父,你要把女儿郞门样呢?
虞兴我很无奈地说,吊在棋盘山祭风,或者捆在青岭祭虎,要不投进月琴湖祭鱼、掀下佛宝山峡谷祭狐。她做下这等肮脏罪恶之事,脑壳又不转弯,谁人救得了她呢?
桑氏跪在地上说,老爷呀,你一生风流成性,却没有一点刚常,人家要你女儿活祭你就活祭吗,想不出一点救济的办法来?真是胯裆枉长三尺吹火筒、两腿白夹两颗洋芋果果呀。
虞兴我沉默一会儿说,要救得她的性命,只有一人可为。
桑氏、柴氏异口同声地问,老爷,谁呀?
虞兴我挥着一张大手很坚定地说,土司大少爷温金戗。
桑氏、柴氏纷纷谴责说,老爷呀,你这是干牛筋扯下来被母狗嚼来吞了,有什么用处呢,女儿不是早就死了这条心吗?你呀你呀,只有偷油拖瓶的本领,没有保家护子的能力。
虞兴我无言以对。的确,在偷香窃玉、勾女嫖妇方面,他有的是手段和计谋;就是医疗疑难杂症,他也可以妙手回春、药到病除。但是,面对土司强权,他却束手无策、胸中无计了。
柴氏也跪在地上祈求说,老爷呀,想当年你也是佛宝山有头有面的人物呀,站起像青、坐起像石墩、走起风飒飒、说话砸地坑,哪个女人不仰慕呢?现而今,郞门猥琐得像一只病猫、一头瘟猪、一条丧家狗呀?要活祭嘛,让我柴氏替代呀。
虞冰人、虞和人及百余家人全部跪在地上,声泪请求,不要活祭大姐呀,不要活祭大姐呀!
虞兴我伤感不已地说,我家的女儿,不知道心疼吗?土司老爷下令了,我有什么办法呢?总不能为了一个女儿,让全家、全族几百上千号人跟着遭殃呀。
土司的法令是极其残酷的,不仅手段血腥,而且株连广泛。比如盗窃,可以割鼻、穿耳、剁手;比如忤逆,可以挖眼、断脚、土埋;比如奸情,可以点灯、宫刑、活祭。如果家族藏匿罪犯,可以三族流放、九族为奴、家产没收。虞和人是个跛子,忽然站起来说,老爹你怕死,我去找温山霸讲理。他血腥夺得人家土司大位,撵得人家妻离子散,算不算触犯司律?他纳妾续小、调戏良家妇女、抢夺他人财产,算不算触犯司律?该不该点灯、宫刑、活祭?
虞冰人也拖着锋利的虞家刀怒然而起说,哥哥,我们找温山霸拼了。
虞兴我大喝一声,人家几千司兵护卫、城墙如铁,你们不是白白送死吗?你们送死不要紧,上千年的虞家寨郞门办?上千口的虞家人郞门办?
虞冰人丢下虞家刀狠狠地说,我带着大姐逃出佛宝山。天地之大,四海之宽,总有我们的活路。
虞兴我喋喋叫苦说,姑奶奶、小祖宗,你们拍着屁股一走了之,剩下的人郞门办呢?
这时,一身红衫、红鞋、红绳、雪白围巾的虞美人凄然下楼来,款款跪在父亲面前,声音苍凉地说,爹、娘,女儿愿意活祭。
此话一出,堂屋里百余口一起恸哭如潮,拍地如震,就是心如铁石的虞兴我也泪水涟涟。
这时,一名家丁匆匆来报,满家出大事了。
虞兴我惊奇地问,什么大事?
家丁说,大少爷满盏之上吊了。
虞美人大叫一声“盏之哥”,竟然昏死过去了,气得虞兴我跺着双脚说,人家上吊寻死,有你什么事呢?自己的稀饭没有吹冷,去管他人的锅巴饭。
桑氏和柴氏厉声吩咐下人,抬上楼去,快快抬上楼去……满园春断然拒绝了满盏之的提亲要求,狠狠地臭骂了辛氏一通,不仅派家丁日夜守候,还一把铁锁锁了房门,让满盏之哪里也去不了,更莫说带着虞美人逃离佛宝山。
还是中午时节,听说温金戗去虞家提亲了,满盏之伤痛无助地哭了半晌。百思无解、万念俱灰的满盏之突然说,家丁,我要喝水。
家丁笑眯眯地说,大少爷就应该想开些呀,戴斗笠的去了,披蓑衣的又来了,哪里找不到一个睡瞌睡的女人呢?
家丁刚刚离开,满盏之又说,我要吃刚刚摘回来的饭巴坨和阳桃子。
饭巴坨和阳桃子,都是山上的野果,清凉香甜,人人爱吃。又一名家丁笑眯眯地说,世上只有贞洁的女子,哪有痴心的汉子?那些海誓山盟、至死不渝的故事,都是书上写的念想,几个男人做得到呢?大少爷想吃东西,说明磨子上的猫儿,想转了呀;灶台上的茶壶,想开了呀。
家丁刚刚离开,满盏之再敲着房门说,我要喝鲫鱼莼菜汤,快点呀,早饭都没吃呢!
几名看守家丁被满盏之接连支走后,便解下裤带,在窗户上打结成圈,挂颈伸脚上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