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海上牧羊(二)
“完了!”老油条的船工当即就松了舵盘,不再加速。而商家更是绝望的闭上双眼,有人抓着船夫一通叫嚷,企图寻找出路,有人恨恨往船壁上捶打,恨自己为什么猪油蒙了心不去跟燕子岛合作,让他一成利又何妨,舍不得小钱如今本钱都要没了。
走私船有乖乖束手就擒的,有心存侥幸一搏的,在羽箭破空而来后也放弃抵抗,再弄下去可就成海贼了啊,至于被射穿喉咙的倒霉鬼总是要有几个。也有个别幸运儿或者真的勇士驾船冲破包围、借着茫茫夜色在众人叹息羡慕的注视下一头蹿进无尽大海的怀抱。
战船驱赶着商船集中、列队掉头返回南泉港,真的就像凶神恶煞的看牧犬驱赶着一群垂头丧气的肥羊。
港口也火把熊熊,黑色短打装束的彪悍军队早已封锁了南泉港,刀出鞘,枪林立,火光映衬下兵器凛然散发的杀气让和气生财的商人们两股战战,有第一次见识这种场面的甚至尿湿了裤子。
燕侯头戴一顶乌纱大帽,身着靛青遍体暗凌云纹的圆领袖箭常服,胸口手臂着轻甲以示身份和威仪,腰束革带外披黑色漳绒披风,端的是威风凛凛。而边上刻意站在阴影里青衣小帽的卢溪月则如云掩星,无声无息。
都指挥府和市舶司这几天就热闹如菜市场。而三狮堂则异样的冷清。
朝廷明发的出海令往南洋诸城的加起来五十份都没有,白家自己的船加起来就要快有一百艘,还不包括其他家的,要都规规矩矩就没法玩了。新来的市舶司监管卢溪月倒也不是铁面无私的青天,只是他对白家也一视同仁,别家交多少他们家也是多少,这就难免叫三狮堂心生不爽。
白七爷有股份的船只早已经不进南泉港了,只停燕子岛,货物由小船分装回来,燕子岛地处外洋,不在都指挥使管辖之内。其他商家也想效仿,白琪给出的条件是想在燕子岛停船分货的燕子岛必须拿三成的利,饶是这样还为停留燕子岛的船位争得不可开交。
燕子岛坐地开价,商船也可以就势还价。渐渐人们发现,这边能和燕子岛说上话的不再是三狮堂里的奇女子,而是那长着一双深蓝眼睛的出身卑贱的美丽年轻人。
岛远难赴,白琪放出话来,城中有事一概请与白小十一爷商议,由白小十一爷再来和燕子岛决断。
三狮堂。浓绿的凤尾叶尖滚下一滴露水,珍珠夫人午睡醒来,龙涎已残,长青已经跪在榻前奉着桂圆水。
“夫人,二爷求见,已经等了两个时辰了。”珠帘外侍婢禀报。珍珠夫人坐在床榻边发呆,恍若未闻。
自从夏乔死后她好像突然一下老了,经常出现这种精神不济的样子,侍婢又通报一遍她才“唔”一声,由着侍婢跪着给她穿上月白色缎子软鞋。
“夫人,前天晚燕侯海上缉私,吓得现在商船纷纷不敢出港,有些本钱小的甚至从船上撤货下来。白二爷嘴角起了一圈燎泡,显然心火不小,船只停码头可不是白停的,还有那些水手船老大,就是没出海也要一日一日的开始计算费用了。
其实对于珍珠夫人来说就是个交银子的事情,不过是交给燕侯还是交给燕子岛的区别。算一算两者差别并不很远,只不过跟后者打交道更屈辱而已。
“递帖子,我要拜访那位卢大人。”以前是由市舶司的人亲自来三狮堂见自己的,卢溪月到南泉至今珍珠夫人也没去见过这位掌握了市舶司的吏目,而今形势不由她再高高在上。
长青给珍珠夫人梳头,珍珠夫人瞧见自己水银镜子里的容颜,岁月的无情从没这一刻看得如此清楚。夏乔死后她那一头乌黑茂密的长发不少地方开始逐渐变灰了,无论她怎么用蛋清、用珍珠粉、甚至用人乳,时光依然飞快从她身上掠过,犹如报复之前她紧握风华和权势。
她最大的依靠,康郡王委婉的告诉她燕侯为今上做事,他没理由去寻燕侯的不是。而另外一个郑全多精明的人,能坐到司礼监大太监的位置上是浑身长满了心眼的人,圣上虽然对燕侯并不特别关注,也少有褒奖,可派的活计是国之重策,给的权是调兵实权。而自从南泉府第一批税银送到户部,呈天子看过,看到天子的表情郑全就明白了今上心意。
何况夏乔的死让这俩人心里也有种深远的悲哀,这个女人他们相识多年,她的智慧、勇气、不羁甚至疯狂都曾是那么有魅力,让他们愿意帮助她,也曾折服于她。可她如同被宠坏了,玩弄人心过了头,依三狮堂的势力、夏乔的身份,竟然就这样被害在她的地盘上,实在是·····
实在是她之前把他们看得太轻了。如果她对他们有一点点看重,除权益之外稍微有那么一点点看重,夏乔不应该会死。
卢溪月百忙之中仍然抽空见了这位把南泉白家一手做大的奇女子,对她恭敬又赞美,全程站着微微鞠躬跟她说话,眼睛只看着地面。然而就是不吐口,白家交的利一厘也不能少。
珍珠夫人看着茶杯里晃悠的水面一时之间失了神。卢溪月早已告辞,她仍坐着发呆,长青不禁担心起来,这时一个面白无须的小官人上楼来,看见长青细声细气招呼:“请问是三狮堂的长青姑娘么?”
他说的是一口正宗官话,长青还没出口相询就见这人掏出一封信递给自己:“爷爷要小的把这信转交于三狮堂主人。”
“夫人、夫人”长青连唤两声,珍珠夫人醒过神来,接过信件,触手就是一股龙涎的味道。
自己最爱龙涎,为了讨自己欢心,康郡王也好郑全也好夏乔也好,都用龙涎熏香。封皮无字,一时看不出是谁捎来的。
里面竟然是三张十万的银票。字是郑全的。
珍珠,你簪花垂髫的模样犹在眼前,可你我年纪都不小了,星移斗转,衰老的让位的年轻的是不变的演变。你何不趁此脱手,下半生逍遥于湖海。我是不全之人,终身禁锢于宫墙之内,阿康愿意接你进京,伴你左右直至终老。
珍珠夫人从茶楼出来,突然就想随意走一走。她穿着一向颜色素雅,身上首饰也不多,因而一时无人发现这个有些恍惚的中年妇人竟是大名鼎鼎的珍珠夫人。
长街一间小铺挑着一个食字的幌子,进出的人络绎不绝,生意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