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其之二 水波潋晴光
合川,三川汇合之地:自北而来的易川;自西北而来的桃花川;自西南而来的镜落川。这三条河流汇聚于此,共同拐向东北,为雁留河。
合川郡是东陆北方的第一大郡,镇守于此的百年琴家也是北方的第一大家族。琴家一如其名,以琴技为长。当年艳阳川一战,琴家家主以一曲破阵,击退了西陆的一万魔枪兵,大破西陆法师团,威名一时无两。
“我何时才能像二代家主那样弹出十二弦的破阵曲呢?”
桃花落尽,琉璃亭内,粉红的花瓣落在颤动的琴弦上,被纤细的手掌轻按,琴弦骤止,花瓣坠落琴面。
“小妹何必急于求成?”倚靠着亭柱的男子转着手中的竹箫,纾解道,“十二弦琴技乃是琴家绝学,十五代家主中,只有三代可以指捻自如,现家主也不过使的九弦而已。”
“表哥说得轻巧,你不在本家,如何知道本家的难处。”坐在琴前的年轻女子拿出软布,轻拭琴面,准备把琴收起来。
“我确实不知本家难处,但琴技与箫技可都属乐技,这一点我可有资格说道说道。”男子悠然卖弄起来,“但凡技艺,讲究的是悟性,不论你现在有多熟练,要想有所突破,没那一点悟性是万万不能的……哎,小妹,你别走啊……”
年轻女子刚走到内苑门口,一个婢女便迎面匆匆而来。
“小姐,学院刚才发布了公告,已经开始进行报道了,小姐和高少爷可以去学院报道了。”
“学院不是要在合川停留半月吗?这么着急干什么?去排队吗?”后面跟上来的高云扉探出头来问道。
“是夫人的意思,让小姐少爷尽快完成报道。”婢女回答。
“姨妈还真是急性子……”高云扉念叨。
“表哥,你要再磨蹭我可不等你了。”年轻女子回头说了句,就转身走了。
“哎,琴漓,你等我啊!别抛下表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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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院游历大陆,并非每个地方都会去,而是在出行前就会定下游历路线,并发布出去,通告世界。在所游历的大陆上的主要城镇,学院都会停留一定时间,好让附近有意报名进入学院的才俊能有足够时间前来报道。当然,经过多次的游历,已经少有人会在学院到达最近的城镇时才出发前来,而是根据学院公告,提前前来等候。在等候的这段时间,各路才俊在这样的大城镇汇聚,势必会引发各路势力的争斗角逐。不少城镇在此期间,都会举办各式各样的活动供这些人交流比试。其中,有不少人会在这些交流比试中得到“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感悟,大受打击,进而主动退出进入学院的名额争斗中。
“就你这样的,还想去学院?下辈子吧,哈哈哈!”
桌椅已经粉碎,一个年轻人痛苦地在地上翻滚,几名同伴赶紧上前把他拉回去,进行救治。
坐在桌子上的人,翘着腿,一脚踩着凳子,左手撑着桌面,右手扔着花生米,蔑视着下面一群人手忙脚乱地把伤者抬走。
“哪里来的小痞子?”店小二听见动静,上来一看,可心疼坏了那一套檀木桌椅。
合川乃是大郡,又面临北方雪山,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这店小二是一点也不怵,指着坐在桌子上的小痞子,二话不说就要他赔钱。
小痞子穿着不错,虽然比不上豪门大家,但也绝非穷门穷户,这也是店小二没有直接动手把他拉下来的原因。
小痞子啧了一声,不耐烦地甩甩手,把花生米扔进嘴里,坐直了身子,从怀里掏出了一个令牌模样的东西。
“看到了吗?这是学院的录取令!老子马上就是学院的学生了,要赔钱,找学院去吧。走咯!”说完,小痞子转身就从窗口跳了出去,一溜烟跑了。
“学院,学院就了不起吗?学院就能随便砸人东西吗?”店小二骂骂咧咧地收拾残物,声音却越来越小,毕竟这四周不少人都是冲着学院去了,他可不想无辜得罪什么人。
客店一楼,店主正笑岑岑地招呼着两位贵客。
“副院长,这是本店上好的桃花茶,您闻闻,桃花香气清淡而不腻,氤氲而不凝,温润而不黏;您再看这茶色,淡粉脱俗,清冽澄澈,毫无渣滓;再看这桃花,含苞粉尖,遇水而绽,花蕊完整,乃是上好的桃花川产。”
戴维·里奇点着头听店老板舌灿莲花的介绍,语毕又按着店老板的指导品了一口,的确有淡淡的桃花香在舌尖萦绕,在颚腔回环。
“一点赔礼,不成敬意。”戴维·里奇从宽大的衣袖中掏出了一块东陆标准的金锭,放在了茶盏旁。
“哎呦,您这说的是什么话?能给您奉茶,是敝店的荣幸。”店老板双手想去拾那金锭,又不好意思,伸着手来来回回了几次,终是放弃了。
“一点茶钱,和上面那套檀木桌椅。还望老板海涵学院弟子的莽撞。”戴维·里奇把金锭推了过去。
“哪里话,哪里话?学院弟子各个伸手了得,交流比试难免破坏点公物,正常正常。那套檀木桌椅本来就老旧,我正想把它换了,这不刚好赶上人多,没那功夫,不想碍着了贵院弟子比试,也算它命该如此。”老板眼冒金光地忙不迭把金锭攥进手里,陪笑着说道。
“那就麻烦老板把这桃花茶打包一些送到学院后勤处吧。”戴维·里奇说罢,便起身离开,后面自有艾尔安排。
琴漓和高云扉从琴府出来,往学院落脚的公馆而去。走到主街上,迎面刚好撞上一个人。
“哎呦,谁呀?都不看路的吗?”高云扉被撞得肩膀吃痛。
“哎,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那人连忙回头致歉,还好心地帮高云扉揉肩。
“行了行了,看你也不像有意的,走吧走吧。”高云扉打发道。
走出没几步,高云扉总觉得身上有些不对劲儿,他往腰间一摸,上好的玉佩没了,又往怀里摸,贴身放在胸口的学院录取令也没了,再看背着的包裹,钱也没了。
“好家伙,遇上贼老板了,一个都没给我留。”高云扉吐槽道。
“有心思吐槽,贼都跑远了。”琴漓在一旁嘲讽道。
“钱也就算了,只当仗义疏财了,录取令他要来干嘛?也想上学院吗?”高云扉一边往回追,一边问琴漓。
“起码贼功夫好。”琴漓回答道。
“这小子脚程够快啊,咱俩追半天愣是连人影都没摸到。”高云扉停在路口,四下寻找道。
“你的东西,自己想办法吧。”琴漓往旁边的茶摊一坐,干脆不管了。
“小妹,好歹我也是你哥,你不能见死不救啊。”高云扉夺过小二上来的茶,闷了一杯,痛心疾首道。
“表哥。”琴漓重重地咬着“表”字叫了一声。
“你,你别忘了咱俩可是要一起去学院报道的,没了我的录取令,你……”
“什么时候说要一起了?”琴漓打断道,“我一切手续齐全,一个人去报道,学院会不接收我吗?”
“小妹!”高云扉破罐破摔,“你要不帮我,我就回去告诉姨妈去,说你眼看小贼偷了我的东西都不出手,甚至连个小贼都追不上!看你在姨妈那里能不能吃到好!”
琴漓的母亲即是琴家现任家主琴知音,所以琴漓自小就被当做下任家主来培养,肩上的担子从来不轻,而琴知音更是对琴漓严格要求,从来都是只争第一没有第二。这样要强的母亲,是绝对听不得琴漓放走了一个小贼的。
琴漓额角跳了两跳,真想一杯茶泼在高云扉那欠扁的脸上。奈何琴家的教养不允许她这样做。
琴漓卸下包袱,擦净桌面,将她惯用的九弦琴轻轻放在茶桌上。没错,她如今已经和现任琴家家主她的母亲琴知音的实力不相上下了。
琴音分宫商角徵羽,对应五弦,其他弦音则是在此之上的细分,能够弹出更加复杂且美妙的音乐。
琴漓指尖轻挑角弦。音乐荡开,在街巷回响,触碰之物回应以不同的音色。琴漓闭目细听,不一刻便分辨了方向。
琴漓收琴,踩着茶摊的桌凳跃上一旁的房舍,朝西南而去。
高云扉见状,有模学样,跟上琴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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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川郡守府,琴知音和合川郡守唐敬礼眉头不展地看着案上的几份信件。
“先是苍原,再是宋城,这股势力一路南下,恐怕下一个就是合川了。”唐敬礼撇出一封信件。
“消息里都提到了血祭,这种禁术已经百余年没有出现过了,据我所知,自学院建立以来,禁术已经尽数封存,除了各家与皇宫内库,外界不可能有机会接触到这个东西。”琴知音撇开另外几封信道。
“帝都来的消息依旧不痛不痒,奏报并没有引起重视。”唐敬礼把金帛传书小心翼翼地卷起来放到了一边。
“北边的寒风已经南下,易川已经开始结冰,我们必须早做准备,防寒物资要提前发放。”琴知音道。
“合川郡还好说,常年都有准备,可周遭几个郡县就不好说了。”唐敬礼忧心忡忡。
“尽快通知他们吧。还要提醒各郡收紧边境布防,这股势力不好对付。”琴知音点了点其中一封信道。那是来自兖王的信件,兖王统领东北九郡,正当其冲,因此十分重视宋城遇袭的事,要求合川郡彻查并详细报告。
“唐大人,琴家来人,说有要事回报。”门外有下人报告,唐敬礼于是和琴知音一起去了前厅。
来人是琴家的密探,一身带血,琴知音忙取了护心丹给他服用。
“惨,太惨了……”密探奄奄一息中不断重复着这句话。
郡守府的医官前来为密探处理外伤,一会儿功夫,护心丹起效,密探慢慢醒转过来。
这名密探是被琴知音派往宋城去调查情况的,和他一起的还有十一个人,现在只有他一个人重伤回来,可以预想情况不容乐观。
“家,家主……”
“稳住气息,慢慢说。”琴知音安抚道。
“我,我们到了宋城,那里已经是一片人间炼狱。血,血阵让所有宋城百姓爆体而亡,惨,太惨了,咳咳……”
他们一队人到达宋城的时候,距离宋城覆灭已经过了三日。寒风自一线峡喷薄而出,遇到暖气,化作细碎的雪花,漫天撒落,将满城的猩红氤氲开来,使得场面更加凄惨。
踏着碎雪,黏连着腥寒的血气,一队人在城中散开,寻找着幸存者的踪迹。
死寂,仍是死寂,唯有碎雪摩擦的簌簌声。其中一名密探来到了城主府,他看到了不同于外面的景象,这里的人,是被杀死的。
割裂伤平整,是利刃所致;洞穿伤前后大小不一,边缘皱化,是圆锥状的不规则物体所致,周围有细碎木屑,推测有木系的法师。城主府的后园,四方听风阵上,找到了宋城城主和夫人的遗体,他们也都受到了不同武器的伤。
在四方听风阵的阵眼,刻画着一个奇怪的术阵,从来没有见过,很可能就是血阵。没有来得及将这个术阵描摹下来,密探听到了同伴的惨叫。
接二连三的惨叫昭示着危险正在不断扩散,而且紧逼而来。顾不得许多,密探从后园的围墙翻出,往城外逃去。
那是看不见的东西,不知道是人是物,却总觉得被它追着。密探神经紧绷,越发着急想要逃离这里。
撕拉,他的上臂被割破。
撕拉,他的小腿被割破。
撕拉,他的右腹侧被割破。
他被玩弄于某个东西的股掌,他逃不掉了!
突然,一阵劲风裹挟着砂粒般的碎雪将跃起的密探扑倒。密探连滚带爬地落进臭水沟,被雪和血淹没。
琴知音听完,眉头更加深锁。唐敬礼叹了口气,连说“坏事了,坏事了”。
“没想到他们还有人留守,当真不把我们放在眼里。”琴知音拍桌道。
“对了,学院,学院。”唐敬礼忽然想起了什么,跑回刚才的内厅,把案上的信件又看了一遍。
“学院是那天日暮离城的,当晚宋城就被血祭,而且按学院之前的公告,原本车队是要在宋城停留三天的。”唐敬礼举着一封信回头对琴知音说道。
“戴维·里奇一定是知道了什么。”琴知音说,“学院耳目遍及大陆,任何风吹草动都无法瞒过学院,他们在放任这股势力。”
“会不会……”唐敬礼越发悲观,“会不会就连学院也无法对付他们?”
“如果连学院都无计可施,那他们这些年的游历就真的是一场笑话了。”琴知音冷笑道。
“那我们怎么办?去找学院求助吗?”唐敬礼问。
“去找学院?哼,戴维·里奇只会和你打哑谜。宋城与苍原只有一线峡之隔,风任己应该第一时间就知道了苍原的变故,学院途经宋城,他不可能不找学院要个说法。学院避重就轻,在宋城不做停留,可见学院并不想卷入其中,想要独善其身。”琴知音推断道。
“那……就凭我们,能保全合川吗?”唐敬礼试探着问。
“当然不能。”琴知音毫不犹豫地回答,“但……如果能把学院卷进去,就不一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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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城西南,无人的小巷中,小痞子从一旁拐了进来,没走几步,房檐下的阴影里就陆续走出来几个人。
“哟,诸位等急了吗?”小痞子叼着竹签,把最后一点糖人一口咬碎,扔到一边。
“少废话,把老子的录取令还回来。”为首的人命令道,几个人已经把小痞子围了起来。
小痞子扫了一眼,看到角落里原本应该在此和他交易的顾客被五花大绑着晕倒在那里。
“哼,绑了我的客人,还想坏了我的买卖,看来之前是对你太客气了。”小痞子挑衅地招了招手。
来人好歹是被学院发了录取令的,实力自然不容小觑,周遭又有好几个高手,小痞子也不得不认真起来。
拔剑。
列阵。
易川的回雁阵。
虽然不是名门大家的剑阵,但也是上了东陆剑阵排行榜的,至于是倒数第几,一时还真想不起来。
剑出,若飞雁腾跃;阵型微变,若长翅震展。小痞子身形转动,步尖轻点,堪堪躲过这一轮攻击。
剑扫,若大雁回环;阵型再变,若斜月钩照,首尾二人,相对而刺。小痞子踏步纵跃,旋身而起。
剑落,若雁坠长空;月背三人踏背直上,向小痞子纵劈而去。
一瞬间,没人看清小痞子做了什么,只觉得一股大力袭来,将整个阵型猛烈震开,几人尽皆被掀飞出去,重重地或摔在地上,或摔在墙上,一时都爬不起来了。
“哼,雕虫小技。”小痞子飘飘落地,睨了一眼,便去解救那个被五花大绑的客人了。
“喂,醒醒,该付钱了!”小痞子拍了拍对方的胖脸。
“啊,啊?”肥头大耳的客人猛然惊醒。
“你要的东西我给你带来了。”小痞子从怀里掏出录取令在客人面前晃了晃。
“令,令牌。”一双胖手想要去抓录取令,被小痞子反手用录取令两下打开了。
“哎呦呦,疼,疼。”胖客人尖细的声音叫得小痞子耳朵疼。
“钱,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小痞子伸手要道。
胖子坐起身子,这才看清周围零零散散地还躺着几个扭曲呻吟的人。
“这,这是什么情况。”胖子有些害怕。
“这……想不交钱就拿货的。”小痞子随口道来,“你不会也想吃霸王餐吧?”
“不敢不敢。”胖子连忙摇头摆手,然后从荷包里掏出了一粒金子。
“涨价了,要两个。”小痞子拿过那粒金子后说。
“啊?两,两个?”胖子难以置信。要知道,这一粒金豆都够在这合川郡买一间草屋的,这小痞子穷疯了吗?
“我都帮你把对家打趴下了,不得给点劳务费?”小痞子指了指旁边的人道,“不然我卖给他们?”
“别,两个就两个。”胖子割肉一般从荷包里又掏出一粒金豆给了小痞子。
“我这还有一个,打包买,优惠,一共五金。”小痞子手指一搓,录取令一个变成了两个。
“啊,你,你,你不能逮着我一个人坑啊。”胖子欲哭无泪。
“哎呀,五金而已,不贵。”小痞子笑嘻嘻道。
“五金都半个金锭了,你当我傻吗?”胖子鼓起腮帮子道。
“可不是吗?”小痞子打着哈哈。
“你!把录取令给我。”胖子突然手比眼快,抢了一块录取令就站了起来,拍拍屁股就要走人。
“真不考虑一下吗?和你心上人搭个伴一起去学院多好啊!”小痞子对着胖子的背影摇着录取令还在推销。
“铛”一声,小痞子手里的录取令被击飞,紧跟着一支竹箫回旋而去,一个黑影从小痞子头顶越过,抓住了竹箫和录取令。
“哟,可让我好找。”高云扉站在檐角居高临下地笑道。
“你们还真是执着。”小痞子摊了摊手,转身欲走。
“谁说你可以走了?”高云扉声音与竹箫一同向小痞子袭来。
小痞子翻了个跟头躲过,顺手从地上抓了个石块向高云扉飞去。
高云扉跃起避过,跳到小痞子身后,接住了竹箫,反身横扫。小痞子撤步后退,高云扉紧逼而上。两人近身相交,双臂对竹箫,小痞子却游刃有余。
“蜉蝣身法?”高云扉吃了一惊,“你是凌家的人?”
“捉影步?”高云扉又吃一惊,“道门?”
说话间,两人对击一掌,同时后撤,拉开了距离。高云扉行云流水,不留空隙地举箫吹奏。音律化作利刃,或大或小,或密或疏地接二连三,铺天盖地地朝小痞子袭来。
小痞子使尽浑身解数,或跳或退,或旋身或翻斗,步伐似棋落云盘,虚浮中无迹可寻。
琴声从另一侧破空而来,与箫声共振,织就出一张音律大网。
小痞子落地站住,不再躲避,从怀中掏出一张符咒,轻念法咒,抛却出去,金光炸开,晃得高云扉忙侧首闭目。瞬息之后,小痞子刚才站立之处已经空无一人。
“道门的符咒之术吗?”高云扉警惕道。
“别找了,他已经走了。”琴漓飘然而来,对高云扉说道。
“不能放跑他。”高云扉对琴漓道。在这个关头,这样一个扰乱合川的人只会给琴家增添麻烦,他们不能让这样的小人分了琴家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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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川城外,金光乍现,小痞子出现在一棵巨大的桃花树下。
“幸好早留了后手,在这里做了传送阵,否则就麻烦了。”小痞子拍了拍手上的灰,准备往西走。
桃花川渡口的岔路,有人叫住了小痞子。
“喂,小兄弟。”这人虽然操着北方口音,听上去却有些别扭,“请问桃花川是往哪边走?”
“西北便是,不过再往深处走就是桃林禁地了,除了桃农,其他人都不许进入的。”小痞子好心提醒道。
“我们就是去收购桃花的。多谢指路。”这人回身,带着数人便往西北去了。
小痞子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刚想跟上去,身后便传来了箫声。
人未到,杀气先至。
小痞子转身跳进了桃林。
桃花落尽,枝杈生发着嫩芽。箫声涤荡,震碎一地粉红花瓣。
“喂,追这么久,你们就不累吗?”小痞子站住道。
“有本事你就别逃!”高云扉从桃林后跳出来说道。
“看来今天不打一架是走不了了。”小痞子右臂一甩,掌中凝聚出一把长剑。
“道门虚空式。”高云扉也算见多识广,小痞子的招数他都能认得出来。
“见识不错,领教了。”小痞子也不再耍滑,抢先出手。
高云扉箫出如剑,与小痞子对招。
琴漓在一旁的桃树上屏息凝神地细看:小痞子招式繁杂,有家门之学,也有三教九流之术,一招一式毫无章法。反观高云扉,他出身高家,本应擅长箫技,弱于近身缠斗,却在小痞子的乱招之中讨得了一丝平衡,真不知是该说他善于临机应变,还是平时杂七杂八的东西看多了。不过高云扉终究力有穷尽,而小痞子的招式却能变化无穷,这样下去,高云扉迟早会落败。
琴漓看不下去,立琴拨弦,打断了两人的缠斗。
“喂,你怎么还叫帮手!”小痞子不满道。
“我可没说是一对一。”高云扉不留喘息的机会,再次欺身而上。
琴漓音律变换,满地桃瓣炸开,桃雪纷飞,遮蔽视线。
小痞子循声而动,虚晃了高云扉一剑,反身向琴漓刺来。
琴漓踢飞竖琴,自己翻身躲过,琴落之处,刚好在琴漓腿面。琴漓半倚桃枝,继续弹琴。
小痞子回身挥剑,两道劲力相击,瞬间摧枝折木。琴漓落地,高云扉擦身而过,直直朝小痞子而去。
小痞子才稳住身形,抬头一看,高云扉已经近在咫尺。箫动随形,专击敌人关节脆弱之处。小痞子横剑格挡,一时被压制住了。
就在此时,桃林深处突然爆发出一阵烈风,将三人吹散。一道桃花龙卷拔地而起,在远处摇摆。
“不好,禁地的迷阵被破了,有人闯入了桃林禁地!”琴漓叫住高云扉道。
高云扉看了一眼小痞子,转身道:“先去禁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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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痞子看着两人走远,收剑欲走,突然一阵威压袭来,他的脖子上立刻出现了一圈紫黑色的符文。
“什么东西!”小痞子感觉他的脖子被什么东西锁住了,扼得他喘不过气来。
“臭老头,是不是你!快给我出来!”小痞子痛苦地抓着脖子上的符文项圈,想要减轻被扼住的呼吸困难。
他挣扎着倒在地上,发出痛苦的呜咽与咳嗽声。
像有一条无形的锁链,拖着小痞子往桃林深处而去。
说时迟那时快,虚空中突然又射出一条金色的锁链,缠绕住了小痞子的左腿,将小痞子拉了起来。
两方相抗,小痞子觉得自己的左腿快要断了。
“臭老头,救……我……”小痞子艰难道。
刺斜里一点白光射出,打在小痞子脖子上紫黑色的符文项圈上。从这一点开始,符文如火花般呲呲地被抹消。然而还未抹消掉半指,紫黑色的符文竟反抗般又重新回合。
“啊,好痛!”小痞子不小心抓住了项圈抹消处,竟被灼得一痛。
“邹兄,再不出力,他就要人首分家了。”桃林回荡起一个浑厚的声音。
散发白光的符文自一旁回旋而来,缠绕在小痞子的脖子上,在外侧形成了又一个项圈。
白光的项圈向内收缩,与紫黑的项圈相抗,双方犹如同向的磁石,相互排斥。最终,在剧烈的震动中,紫黑的项圈破碎,白光的项圈收缩,在触碰到小痞子的皮肤的一瞬消散。
突然所有的力量都消失了。小痞子从半空中重重地摔了下来,痛苦地大口大口呼吸着。
桃林中,一边一个人走了出来。
从金色锁链那边走出来的,是戴维·里奇;从白光那侧走出来的,是一个灰袍白发的老者。
“邹兄,多年不见了。”戴维·里奇打招呼道。
“本无颜现身,却被你认出来了。”老者惭愧道。
“邹兄何出此言?故友相逢,本应欣喜才是。”戴维·里奇说道。
“孽徒造次,有辱学院名声,也给合川添了不少麻烦,不是吗?”老者忽然看向另一边。
琴知音和唐敬礼带着人从桃林转了出来。
“乾元子大师。”琴知音礼拜道。
“孽徒的事就交给我吧,稍后我自会带他到琴家和郡守府赔礼,琴家主还有更要紧的事,就不劳烦了。”乾元子说道。
“里奇副院长不一同前去看看吗?”唐敬礼问戴维·里奇。
“琴家与合川的事,学院不便参与,还望见谅。”戴维·里奇婉拒道。
琴知音也不多说,径直便往桃林深处去。
“这是邹兄的弟子?”戴维·里奇把话题又转了回来。
“我才不是这臭老头的徒弟!”小痞子趴在地上咳嗽道。
乾元子苦笑道:“倒也算不上。他叫陈寒衣,是我在易川遇到的,见他一个人流浪,好心想收他为徒,却被拒绝了。”
“哈哈,没想到还有人会拒绝邹兄的收徒之请。”戴维·里奇笑道,转而问陈寒衣,“小兄弟,你可知道他是谁?”
“会点阴阳术的老头。阴阳术,我也会。”陈寒衣不忿道。
“哈哈哈,小兄弟口气倒不小。”戴维·里奇笑得更开心了,“他可是阴阳家的掌门人,东陆最厉害的阴阳师。连学院都要敬重他三分。”
陈寒衣斜眼上下看了看一身穿着平平无奇的乾元子,不置可否。
戴维·里奇看得仔细,便开口问道:“听说你一直在偷别人的录取令,想入学院吗?”
陈寒衣又看向戴维·里奇,撇了撇嘴道:“没兴趣,我换钱而已。”
“你可知道偷盗他人录取令,学院是可以插手寻回的。对盗窃者,学院也可以以学院的律令进行处罚。”戴维·里奇说。
“戴维,莫要吓着孩子。”乾元子打断道。
“邹兄是太惯着这孩子了,才让他无法无天至此,若是继续放任,恐怕会闯下更大的祸端。”戴维·里奇说道,“不如让他进入学院,也好有所管教。”
“这……”乾元子看向陈寒衣,后者偏过头去。
“罢了,万事不可强求,既然无缘,便随你了。”乾元子说罢,拂袖而去。
“怎样?随我入学院吗?”戴维·里奇问道,“还是继续流浪?”
陈寒衣没有说话。
“如果你不入学院,那么我会以学院的律令,以盗窃录取令的罪名,将你强制拘留,到那时,你就只能在牢笼中度过很长一段时光了。”戴维·里奇说道。
“哼,横竖都只能进学院,废话那么多。我去就是了。”陈寒衣不情不愿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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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落尽连水波,万里晴光照山河。
三川东汇雁留去,不见东海鲛人螺。
乾元子站在桃花川的岸边,默念这首诗歌。桃林深处的风已经平息,潋滟的水波承载着舟船般的花瓣东流而去。斜阳的金光洒在荡漾的水面,碎成点点耀眼的星光,映照出火红的云霞之后,无尽的黑夜中,璀璨的英灵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