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爸爸的“师傅”
殷畅在爸爸工作的研究院家属院一直住到了十二岁。
在殷畅的印象里，因为研究院地处市郊，每到夜晚来临的时候，研究院的四周就难得见到灯光，
所以，多少个夜晚，与家属院一墙之隔的研究院实验大楼五楼的那间大实验里的通明灯火，在殷畅的记忆里就显得格外清晰。
这个实验室，是殷畅的爸爸每天最喜欢呆的地方。
那个时候，如果爸爸晚上要做实验，只要没事，妈妈便会带着殷畅，跟着爸爸一起到这里来。
看着爸爸穿着白大褂站在实验台前全神贯注做着实验的样子，殷畅曾不止一次在心里默默地念叨，自己的爸爸是世界上最厉害的爸爸，因为爸爸每完成一次实验，就会有一些在殷畅看来特别新奇的化工产品做了出来。
有一次，爸爸的“师傅”——研究院里唯一的一位中国工程院院士王总工程师，带着爸爸的课题组在这个实验室里做实验。
那次实验，殷畅的爸爸在实验室里忙了整整一个通宵，第二天吃晚饭的时候，殷畅和妈妈在饭桌上听爸爸讲起这次做实验的事——
“一定要注意临界温度时加热的稳定性。”
在摆满化学试剂的操作台前，王院士叮嘱身边正往烧杯里添加试剂的殷畅的爸爸。
一旁围着课题组的其他四个年轻人。
他们是王院士亲自挂帅担任组长的一个部级项目课题组的全部成员。
那段时间，课题组的项目研制又遇到了新的瓶颈。
课题组准备进行新一轮的小试实验。
看着几个年轻人已经分头把实验的准备工作做好，王院士让每个人按照实验方案再核实一下各个步骤的流程细节，然后让殷畅的爸爸打开加热开关。
测试装置显示，温度开始缓慢上升。
这种实验，每做一轮至少需要二十四小时。
“王总，时间不早了，您回去休息吧，我们几个人晚上轮流值班。”殷畅的爸爸关切地对王院士说。
“没关系，今天是周末，你们年轻人都不休息，我也再陪你们一会儿。”
殷畅的爸爸搬过一把椅子扶着王院士坐下，然后几个年轻人围坐在王院士身边。
每隔几分钟，爸爸就会到操作台前去观察一次。
夜很静，测试装置发出的“咝——咝——”声，告诉在座的人，设备运转正常。
“看着你们这几个年轻人，我想起我们这些老同志经常说的一句话：一个人一旦将自己许身于科研，就再也不能像普通人一样生活了。”
王院士本想让几个年轻人放松一下，可听了他的这句话后，几个年轻人的眼神却愈发庄重起来。
“刚毕业的时候我还没有体会，现在，我已经渐渐认识到，科研最重要的可能不仅仅是基础知识，也不是操作工艺，而是日复一日的坚持。”爸爸说。
“还有，就是要有立志做一些事情去报效国家、报效人民的这种决心。所以，我觉得这种热情和坚持，才是做科研最重要的事情。”年龄最小的刚毕业不久的一个课题组成员接着殷畅爸爸的话说。
“对，你们认识得很到位。”王院士接着道，“在学校，你们学习科学史的时候，应该都知道这样一个时间段。”
“在康熙主政的时候，他的文治武功奠定了康乾盛世的基础，康熙原本对中国古代的科技发展是有重大贡献的，但是他那个时期，中国的科技发展却没有像西方国家那样推动了社会的进步。”
“原因在于，康熙说到底是一个封建皇帝，他对科学的关注仅仅是建立在有利于封建统治基础之上。所以，他关注的学科都是围绕这个前提，导致他始终不能对西方国家有一个系统的认识，因而也就看不到科技对于促进社会发展所起的重要作用。”
“其结果是，与康熙同时代的彼得大帝，重视科技，重视人才，身体力行，迎来了沙俄的一个黄金发展期。”
爸爸接着王院士的话说：“我在读研究生的时候，大家也探讨过这个问题。那时候，一些懂科学的传教士都在康熙身边帮忙，中国完全有可能在科学上与欧洲国家同步发展。”
“所以，要想成为一个合格的科研工作者，不能目光短浅，不要让自己沦落为一个简单的实用主义者。一定要有远大的理想和宽广的胸怀与视野，这样，一个人的才能，才有可能得到完全的释放，真正体现自己人生的价值。”
几个年轻人听着王院士的话，都若有所思地点着头。
“日常的科研工作当中，既要有开拓精神，更要有脚踏实地的耐心和韧劲。眼前，我们又被拦路虎拦住了，但成功往往从发现问题而来。”
“发现了问题，可以倒逼我们对实验方案的设计、技术路线的确定、实验数据的分析等，去进行反复推敲和确认。只要善于发现别人难以发现的问题，这样，你离成功就不远了。”
王院士语重心长地向几个年轻人传授自己的经验。
师徒几人正热烈地讨论着，研究院的李院长突然出现在实验室的门口。
“王总，这么晚了，您还陪着他们呐。”
院长走进实验室，后面跟着研究院安全委员会办公室主任。
“看看，院长也在加班嘛。”王院士的话逗笑了大家。
“这段时间，部里要求加强安全生产，我在院区转转，看到你们这儿亮着灯就上来了。”院长说。
“王总正在给我们上课。”几个年轻人说。
“那你们可要好好向王总学习。你们现在加班做实验很辛苦，但工作条件比王院士那个时候不知要好多少倍。”
接着，院长对殷畅的爸爸和几个年轻人讲起过去的事情。
“四十年前，为了尽早建成一套装置，作为一名共产党员，王院士在生活条件异常艰苦的高原深处，带领大家吃的是盐水煮蚕豆和煮青稞粉，用青稞粉蒸出的馒头还总是熟不透。住的是干打垒，睡的是大通铺，遇到下雨天，泥水经常会渗透到被褥里，让人无法入睡。”
“王院士的胃病就是那时候留下的。他经常强忍胃痛工作到深夜。经过不懈努力，生产装置终于在最短时间内投入生产，保证了国家的国防和航天急需。”
“你们只要注意就会发现，王院士总是善于抓住一切细碎的时间来学习，你们看他兜里总是揣着一个小本子，上面记满了各种新名词、专业术语和新构思。即使在开会、出差的间隙，他也会随时翻看、思考。”
跟院长一同来到实验室的安委会主任也忍不住插话。
“过去科研系统有一句老话，十年磨一剑。现在不少年轻人一听说可能要坐十年冷板凳，就想着打退堂鼓。王院士已经七十多岁了，还天天不是在实验室、图书馆，就是在车间里，跟大家一起探讨解决科研难题。”
“我这是，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啊。”王院士摆手笑着说。
殷畅的爸爸和几个年轻人都满怀敬佩睁大眼睛听着，心里一边感动着，一边暗暗地下定决心，要像“师傅”那样，为国家的科研事业贡献力量……
那天，讲完这次做实验的经过，殷畅的爸爸特意对殷畅说道：“一个人一定要有远大的理想，这样，学习和生活中遇到困难，就不会退缩，就会想方设法去克服它。”
爸爸那天对自己说的这些话，殷畅一直牢牢地记在心里。
殷畅爸爸的“师傅”王院士今年已经九十三岁高龄了。
为了鼓励年轻的科研人员投身国家的科研事业，王院士和老伴还将他们多年的积蓄捐献出来，在研究院设立了青年科研人员科研基金，自己却每天过着简朴的生活。
直到今天，王院士仍然坚持每天来到工作岗位上，指导着一线科研人员进行项目研究。
“这样的人生，多充实多有价值啊。”
爸爸至今仍时常感慨地对殷畅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