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万圣节旧闻
“结果即使已经出到了更后面,我们也并不能像煲剧似的一口气看完呢。”苏慕莘也不确定她是不是应该抱怨用双账号试图走捷径时被阻断的不甘心。
“嗯,可能是强调公平性吧。”尹鸢倒是看得很开。究竟要如何做到“世界什么样子,就接受它的样子呢”,苏慕莘想。
“嗯?”反正尹鸢能读懂自己的疑惑,所以无需多言。
“就是不管读者什么时间看,享受到的过程变量都差不多,不能一口吃下一个胖子。不过其实已经算人性了,还没有强制我们一周一集,你看好歹我们看到了悬疑案的开端了……”
“还真是不易呢……”苏慕莘也不知道自己是在揶揄系统的所谓“人性”,还是在说尹鸢这看待半杯水也会感恩的心态。
“我去查了一下关于万圣节的新闻,好吧,应该是旧闻。”尹鸢边说着边就在自我纠正,试图把苏慕莘的注意力从刚才的那丝不情愿中拉出来。
“那个案件相关信息么?有什么发现?”
“新闻资料少得可怜,大概也就发生的时间、地点、关联方的解释,简明扼要地说明案件无可疑。”
“所以是意外去世?”
“嗯,至少官方说辞是,游乐园的万圣节专场,我还顺道查了一下万圣节的活动历史,还挺有意思的。”
“但是看阿呆的状态,如果是对应这个案件的话,应该没有那么简单吧。”
“说的是呢,死者15岁,女性,昏迷后送医不治。”
“说是什么原因导致的么?”
“事故发生地是一个叫做‘活埋凶间’的游戏装置,据说她当时躺在一个仿制棺材内,由于机关设置滑落至下层。警方怀疑她离开时走错方向,被另一个仿制棺木击中头部。”尹鸢照本宣科中。
“怀疑?”
“嗯,别的就没有了。”
“这就结案了?”
“嗯,剩下的就是机电机构检查,是否违规运营了娱乐设施,设计师检讨工作内容一类的。”
“所以这个万圣节派对后来还接着办了么?”
“嗯,对呀,排查了事故原因呗,总不能因噎废食,企业也需要生存,虽然这种时候真是适合脑补一个无良企业的故事。我还查到了之后好几年他们的万圣节活动反倒办成了举世瞩目的盛会的样子,很多人不远万里赴会那种。”
“这么夸张么?那时候的人们这么有热情?”
“嗯,是不是很不可想象。”
“嗯,扎堆这种事,果然只能出现在历史里。所以你说的有意思的部分是啥?”
“哦哦,就他们的活动策划,万圣节虽然是西方的节日,但是东方的僵尸啊之类的题材也曾经大热过一段时间,她们就去找了经常在影视剧里扮鬼的演员来演出。”
“因地制宜的主题舞会呢,确实是足够抓睛,还有呢?”
“然后本来一开始是主办方自己的员工去扮鬼吓人的,后来有一个高管的朋友问自己是不是可以来尝试,于是她们就开始招募愿意扮鬼吓人的人,专门培训然后开发了新的业务条线。”
“哇,好厉害,果然商人的本质就是对赚钱的事充满智慧。”
“嗯,我也觉得,听起来挺有趣的。现在这个世界,这样的事已经几乎不可能发生了。”
“你说这就是为什么人们会好奇过去的人们怎么生活的原因么?因为眼下的生活别无二致的无趣,就会对时间跨度上别的区隔感兴趣,或者说,希望自己活在过去的乐天时代里。”
“又或者更早的时候,也是有人憧憬未来的吧,500年前,第一奇人巴贝奇说,愿意用余生换如今这个年份的一日导览。”
“你说那个会在那个时候抗议噪音公害的人么?当然那会还没有这个概念。”
“嗯,是他,想法超越了时代很多年的话,大概也会过的很辛苦吧。”
“我们的习以为常,大概会令他惊奇万分吧。”
“但其实当时的100年后,就是信息技术井喷的时间段,他大概已经会吓老大一跳了。”
“嗯,你这么说我突然想起来之前看的电影《午夜巴黎》。”
“怎么说?”
“主角是一个生活在现代的作者,觉得海明威这些知名作家生活的时代就是黄金时代。在午夜时分的巴黎穿越了回去,亲身经历那时候的文学繁盛,活在一大群后世会成为传奇的作者中间,是他梦寐以求的幸福。”
“所以他需要在留下跟回到自己原来的时间轴上做选择?”
“嗯,他想留下吧。然后,他遇到了那个时代的一个女子,他们一起穿越回了女子认为的黄金时代,而他却不能明白为什么她会那么想,一方面因为她本身处于自己觉得最好的时代里而不自知,一方面因为他自己觉得女子心爱的那个黄金时代无聊至极。”
“所以说,你想逃离的世界也许是别的人愿意倾其所有成为爱丽丝从而能进入的那个仙境,是这个意思吧?”
“嗯。所以我才觉得文学作品带来的力量才真的是可以触及人类心灵本质的东西啊,亘古不变的人类柔软的内心世界,会被触动的部分。”
“明明故事都是谎言,却被这些作者讲的真实可信。虚构是有力量的。”
“可是现在越来越少人在乎这些了吧。除了你我也不敢跟别的人提起,有点害怕,总会被奇怪的眼光注视,那里透着不愿相信跟疏离甚至有时候还是鄙夷,慢慢的,就已经不敢随意提起内心的想法了,因为怕对面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利用这件事当做你的弱点against你。”
尹鸢有点担心说这话的苏慕莘,“最近发生什么事了么?”
“没有,就是觉得,跟以前的朋友,没有那么能聊到一起了。”
“大家都在经历不一样的生活,也是正常的。”
“所以就真的没有人能不离不弃地呆一辈子么?即使是现在的我们,也没有自信给以后打保票么?”苏慕莘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子好像想让尹鸢给一个承诺一样,她好像迫切需要一些佐证,才能有力量去对抗内心的不适应。她觉得大概自己不够聪明,想抛弃作为人类脆弱的情感却不知该如何逃离,为什么总是遇到什么事,就对未来忧心忡忡呢。
好在,尹鸢是那个能听懂她所有不安的尹鸢。“我觉得至少,即使未来我们不像现在这样形影不离,应该至少能做到再见面或者聊天的时候没有疏离感,分享生活里的开心或者不开心,收获或者没有收获,工作进展或者就是毫无成就。至少这些,并不会影响我们的感情。”尹鸢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反而有点愣住,仿佛这也是她长久以来对于分离的后坐力担忧的答案,原来人真的会在不经意间就解了自己的惑。
“所以再努力也没有用对么?再努力制定计划,去维系曾经你以为很重要的朋友,也许人家只是觉得你耽误了自己的时间?”
“你是又带入了什么角色共情了么?你看即使是身处文豪时代的女性,也会有自己觉得的黄金时代,带着她的意识向往憧憬迷醉其中,相应的代价就是想去珍惜她所在的时代的人,就被她抛弃了。所以终归,要看大家的选择。不过,他们的结局是什么?”尹鸢试图回到剧情线里替代掉苏慕莘现在的工作记忆,情感泛滥这种事,还是扼杀在摇篮里好些。
“回到现代的作家在巴黎的书报摊偶然遇到了一本手记,那里是那个女人写下的关于他自己的故事。所以你说为什么在剧里,人们总是释怀的如此容易?”
“也可能并不容易释怀,只是心灵的那个痛苦过程,我们感受不到罢了。”
“所以现在人们现在才会这么热衷于研究心流么?”
“哈哈,你都知道心流了呢,这已经算是很前沿的研究了。”
“嗯,之前你给我讲了身临其境的应用原理之后我去查了一下,一知半解吧。”
“嗯,简单来说,基本假定是人们对事物的情绪反应如果可以感同身受就可以极大的促进理解力,所以去记录有强烈共鸣产生时的脑电波,就被称为心流。终端形态的话可能就是想象成神奇药丸可以省略掉人类付出努力的艰辛过程,直接享受感受成果吧。”
“但是感受这件事,你觉得又有多少真实的成分在呢?”
“‘如果谁从没有见过红色,我用圣约翰的血色月亮或者狂怒来比喻是徒劳的。’博尔赫斯这么说过,所以大家的感受都会不一样吧,如果只是重置感受,是不是能同一又该如何说呢?这不就是一开始就没能解决的问题么,属于哲学的问题。”
“毕竟我们其实是把感受器产生的结果再重新输入给了接收器,这种速食产品,大概就像从前的电视节目带给人类的开心吧,因为不需要自己加工了,已经有人替你加工好了。”
“那这样不是在泯灭想象力么?”
“嗯,确实有学者有这个担忧。它的初衷其实是好的,看着别人的幸福,感受不到的话,会觉得自己被隔离了,就会难过。能明白对方怎么想这件事,确实有利于沟通效率的提升。所以对于只想取得感受的人来说,抛弃了内核的思考,确实是有可能造成想象力缺失的,因为这个过程被省略了。”
“那也还能研究?”
“现在研究者们的解题思路都是当问题涉及到了一些灰色地带的时候,就会绕远重新设定一下思路,试图弱化影响。就好像刚才说到的机械检查那种策略。”
“所以从这个角度看,人类社会真是没啥进步。”
“嗯,毕竟复杂的问题,牵扯的部分就会很多,还有更实际的问题没有解决,比如如果我们是想共享看电影的体验的情况下,当情节过于复杂,被提取心流的其实不能完全带入和理解就是一个问题,AI的后续更新基准是否该倾斜去更广泛受众感兴趣的区域,也就是说针对单一心流数据可能不会进行更新,等等吧。不过你倒是提醒我了。”
“什么?”
“我在想我的研究方向,之前设定在交流思想这件事上果然比能预见到的困难还要多啊。”
“哦,所以?”
“所以我在想,是不是我应该把精力集中到重现经典文学案例一类的?反正大家也不愿意花时间去进行学习,而我们觉得这些东西好还希望他们被更多人记得。”
“繁荣时代不是有很多创作么,二次解读什么的。”
“嗯,如果是用心流的话感觉会容易很多。”
“但是你能获得资金支持么?毕竟从以往的案例来看,智能化时代最先实现的像语音识别啊精算啊,都是那些人工费用奇高,一旦有突破就能节省大量成本的领域。”
不得不说苏慕莘对于这些方面的敏锐度倒是一直都在,虽然她总是嫌麻烦刚开始想就想换去别的她有兴趣的领域里。
“你说,现在想想,那帮人可能用了几十年精进自己,却在一朝之间,什么价值都不存在了。”
果然,马上就能跑到对广大人类的同情上面去,尹鸢觉得自己对于苏慕莘都可以未卜先知了。
“那是我们现在看起来,当时的政府下了那么多管控过度措施,就是为了将机器人替换掉高端人工的进程慢下来,满足就业,提供劳动岗位,这世界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很多。”
“所以反而是那些谁都能做的事,不会被替代,因为人需要工作。所以我们之后的人生价值会不会也就这样被设定了。”
“痛苦的根源在于,你不想接受这个设定。从现在的整体社会幸福指数调研来看,大家都挺满意被设定的发展阶段的,觉得那就是实现了自己的价值。当然不排除像我们这样的‘瑕疵品’其实是已经学会了应对量表的机能,所以测出来的结果都不会让自己出现在异常值范畴,毕竟需要被谈话的情况,还是能避免就避免比较好。”
“那你说,我们现在真的比以前要好了么?”
“这得看用什么做比较吧,以前的人啊还要学外语,至少现在的翻译器可以完全替我们节省掉这个时间了不是么。”
“啊,对,还有翻译,也不需要了。人类真是丧失了学习语言的乐趣。还说呢,我之前看的年代记录里说,用外语写日记,为了防止被父母看见,想来那时的父母也真是可怜,被排斥了也不知道。”
“所以其实这个不是语言的问题,是隐私的问题。所以还是相信电子锁就好了,不过这么一说,你看后来的人们又不知道浪费了多少时间在不断推陈出新电子锁产品上,也许没有学外语的整体时间都摇摆来了这个面向呢。”
“所以回到过去不是你的选择,那你也会想要去看看未来么?像巴贝奇一样?”
“理论上时间穿梭无法实现,所以我顶多会好奇一下人类脑海里的合理推演吧。”
“未来主义?”
“嗯,我还真看过,不过后来发现被名字骗了,未来主义其实不是在说未来会如何,而大多是推极现代社会中的某些设定,然后让你发现那样的存在并不令人满意,于是人们就放弃那样的想法,作者也就达到了劝戒的目的。”
“嗯,乌托邦三部曲。”
“嗯,毕竟历史经验告诉我们,乌托邦是不会存在的,但是我依旧还是会被‘社会的缺漏才是美丽所在’的论调吓到。”
“所以并不是一个面向的推极不存在,它的反向就应该实现,人们总是忘记,我们需要的是逆否命题。”
“嗯,所以警醒世人不能往某个方向走是作家的使命吧。”
“但是你不觉得有些时候我们的社会确实应验了一些事情么?”
“嗯,不排除确实是有一部分人先于时代认知预见了未来,但更多的其实总会有盲目的追随者让先人的无意之举成为预言,铸就先知。”
“也许是大脑机制里进行了自然选择,过往的经验成为了筛选依据,默认了觉得重要的部分,于是可能某些决策权在握的人,慢慢就选择了走这些道路。像是倍速剂如今就跟流感疫苗一样稀松平常,淘汰了没有适应倍速剂的体质不适合的人群,然后接着分化,有了现在我们的世界。”
“就好像《克拉拉与太阳》里那个未曾言明的基因改造。成功历险的人活成了尖端世界的存在,选择放弃的人,就好像活在了同一片蓝天下的平行世界里,不被那些所谓顶尖的人类们感兴趣的世界。”
“所以,你说,其实是不是应该没有什么被社会抛弃的概念才对,不过都是选择而已。”
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呢。尹鸢跟苏慕莘对视着,仿佛看到了那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