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似锦
南凊朝与北槐国交界之地嶞河纵横东西,由东海汇流西海岸,将苍茫大地一分为二。
河流往南数十里内,其实是遍地荒芜,皆为一马平川,但一座熙攘孤城青州城在中心起建,横跨风沙肆侵之地,不着边界孤立无援。
当年春秋乱战时期,是大齐王朝开国便实行的分封制度果断显露的弊端,国力衰弱致使他虽有天下之主的称谓,可没有哪个王国愿意将其放在眼里。
大齐朝后期四面楚歌,在南凊与北槐间夹缝生存,被迫迁都青州城南部镐京城,四面环山易守难攻,龟缩一隅,青州城地处平坦,便成了诸王敲开齐皇室院门的最后一道天堑。
然而大齐虽然气数将尽,却也不失果真具备用兵出神入化的大才,齐朝姬姓天子派遣陆沉挂帅镇守青州城,曾对他明言道,守得住几年天下就还有几年姓姬。
谁知陆沉接旨后还真让他死撑了十余年,据说拼的最后城内百姓皆有自发守城,房屋拆除以建兵械,当真是惨状悲烈,春秋国战那时,南凊国铁骑绝冠天下,不论碰上什么劲敌向来摧枯拉朽,唯独到了青州城,折损精锐入不敷出不说,就连以云梯轻功盛名苍茫的江湖鹰犬,也妄想攀上城头半步。
当年南凊国以及与其并列春秋四雄北槐国都紧盯着不放,屡屡派兵围困厮杀,试图彻底更朝迭代,青州城十数年金戈铁马兵戎交接,百姓甲士死伤无数,素来有万鬼夜行的鬼城一说,直到如今元气未复,不见袅袅炊烟,酆都之名自此响彻天下。
十余年兵马乱战,慈母割肉喂子女,恶父丢儿入烹锅,人间百态,善与恶都在这座城中急剧放大,一抹鲜血染城头,草木作食天为衣,这等悲怆为人间酆都增添了多少阴重始终无法想象。
后来南凊北槐平分天下,是南凊国接下这烫手山芋,遣道家天师,设上万用作超度九幽拔罪的周天大醮场,不闭鬼门,任由冤魂离开青州鬼城,据说当时那位道家天师离城之前,在北门城头悬挂起一张道家符箓,若驱万鬼虽为蚍蜉撼树,但仍然可镇压亡魂,隐去夜间撞鬼琐事,不让其为祸人间。
自春秋落幕,南凊北槐瓜分苍茫,酆都青州便是人人深刻血肉的敬畏。
然而事无绝对,当今青州城主李神通却自小不信鬼神一说,入主前便当着人神俱面一剑挑破了醮场道家符箓,惊得城中百姓急忙下跪连连磕头赎罪。
不过事后并无传闻中的万鬼结伴夜行出现,渐渐地也就没人再去信奉,逐渐也都愿意当成一个故事收录至那志怪小说集中,世代传颂。
晌午时分,青州城护城河吊桥并未收起,城门大开无人把守,正有一辆朴素马车轧在吊桥上面缓缓驶入城中,乃至到了城洞阴影中也不曾有人查阅拦截。
车夫沉默寡言,面容木讷,衣衫褴褛但可贵在整洁,盘腿窝在横辕上的身躯,腰间别有一柄锋利长剑,马车后也有两排人影,队列整齐似是家奴紧随其后,与马夫同样装束,忠心耿耿守护在马车周围寸步不离,这数人踏地刚硬,呼吸悠长,显然皆有武艺在身。
若是家境殷实,家大业大,自可培养族中武艺天赋不凡之人,或是招揽江湖中人名记客卿,但若当真是富家豪门,又怎会乘坐如此破败不堪的马车,甚至连裹身衣襟都与那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汉差不离。
青州城驻地百姓有些疑惑的望着这队奇怪人马,指指点点良久不曾停歇。
马车终于安然无恙的被放进城内,相较于这支马队自身装扮的怪异,更加使得围绕在此的百姓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霸道到不讲道理的城主李神通,竟然不曾出面盘问,将这一行人一股脑放进城内。
这青州城主李神通在剑道路途上颇有成就,论起当今江湖顶尖宗师,大可占有一席之地,就算是当朝天子微服寻访至青州城,也要下马走路入城以示尊敬,就连江湖上叫得上名号的东琴西毒南真北鹤四位武学宗师,也向来不例外。
早些年,西部黄庭国稷下学宫众多讲师,商讨评论而出的武评榜,含金量最高深得天下人信任流传,在其中稳稳占据一位的东神齐仙神,在第一次路经青州城时,便是直接御剑飞入城内,结果被李神通一剑直指面门刺下,境界心境全部大跌,而且更让试图打破这个不讲道理的规矩之人毛骨悚然的,是齐仙神赖以成名的一柄佩剑莺弦,斜插入北面城头,贯彻通透直没剑柄,尘封数十载他都未曾前来取走。
所以当这马车中人,安然行走在吊桥上却不曾露面下车步行,周围皆是一道道戏谑的眼光,有意无意的等着一道剑气冲出将其劈为两半,而当他行至城门中,围绕周边百姓倒是颇为诧异这一行人的身份,这些年倒是没见过李神通如此好说话。
就在众多目光注视下,马车进城后并未往中心走去,而是挑选了近处一个生意火爆的酒肆前勒马站定,时刻分心在门外的酒肆老板面露苦涩。
他先前是瞧得清楚,眼前这一行人要么是与李神通旧识,要么就是连自家城主都颇为尊敬之人,这便解释的通为何这人马衣着朴素却有江湖鹰犬效忠,自己一个靠卖酒维持生计的小老百姓,根本得罪不起,当真要是吃酒不打算给钱,可就没地方说理去。
车中大有神秘色彩那人,亲自掀开门帘俯身走出,率先望向人来人往的小酒铺子,竟是给晃眼的有些出神,同样让那酒肆老板神色恍惚,凝睛观察一番,搜刮肚子中这辈子学问,给了老当益壮这么一个评价。
这不同大家风范,但十足大家排场的老者,偏瘦,偏高,赤足而立,那奇异突出的前额上方,连接着一片锃亮刺眼的秃顶,一圈霜雪银丝在高地边缘垂立,在清风摇曳下吹得粼粼飘摇,枯瘦却不失伟岸的身躯却是纹丝不动,他俯下身躯按了按赤脚底板那愈发厚重的老茧,让半身赤裸的臂膀青筋勒起。
酒肆老板顿时心驰神往,这老头保不齐能把胭脂阁里那水灵小娘,按在床上决战到天亮,而且还是丝毫不带松弛缴械的那种,一想到这边他就有些受伤,昨夜自家那位婆娘真是女人四十猛如虎,根本不在意自己这个小身板撑不撑得住,便自顾自得坐在上方享受,一点喘息都不给,要不是求那赤脚郎中给了一方神药,下面那个小祖宗绝对不肯干活。
就在店老板愣神之际,那白发秃顶老者,悠悠下了马车,从怀中掏出一锭白银招呼一声,与众人一同坐到空闲下来的饭桌上,笑道:“听说青州城前靠嶞河,四处环山,水渍甘甜酿造的杏花酒颇具盛名,取来与我们尝个味道吧。”
店老板没料到这老者竟如此爽快,见到银子时原本阴沉的脸顿时喜笑颜开,回道:“客官稍待。”
屁颠屁颠的牵过马车停滞后院安顿完好,兴冲冲的抱着两坛上好杏花酒,打算送往那老者落座之处,酒肆伙计见状刚要上前搭手,便被店老板眼神勒停。
下定决心招揽回头客的酒肆老板,亲自倒酒给那老者,笑问道:“客官可需要下酒菜?”
此言出口后店老板回味,觉得自己有宰客的意思,便又补充道:“本店规定初次拜访青州城的游客,第一餐下酒招牌菜均不收银子,客官可是眼生的紧,向来也是第一次来这里的。”
白发老者闻言笑道:“青州城杏花酒名扬天下,这每日来此买醉的文人墨客倒也不少,你们如此做生意,当心赔本。”
酒肆老板被戳破心事,却不曾面红耳赤,厚着脸皮笑回道:“小酒馆虽然不大,但难能可贵在人来人往,一顿酒菜还是请的起。”
白发老者暗赞一声青州城的人杰地灵,一个小酒铺子的商贾尚且做人如此圆滑。
其实这酒肆老板能在城中众多酒铺中脱颖而出,谋得一条求财之路,自然手段颇多,眼神毒辣,能跟城主李神通扯上关系,这老者最次也是武道境界攀至巅峰之人,哪怕不是江湖前三甲,估计也差不离了。
只不过现如今天下屈指可数的高手,除了武评榜上东神齐仙神销声匿迹在江湖,自然不可能突然出现,其他四人虽尚在人世,但没谁是这个老人的穿着,酒肆老板把眼光放在预武评五人身上。
东琴许封丘背负木檀古琴,姿态出尘,南真周道中早年出家为道,自是一身道袍装扮,风流倜傥,北鹤傅白鹤黑发佩剑,年岁不超四十,一袭纤软白袍十足十仙风道骨,定然不是这邋遢老头,但要说这西毒苏凤楼,的确是秃顶,可传闻西域蛊毒盛行,苏凤楼杀人从来不用武,那显露在天地间的脑袋,思索的都是如何给高手喂毒,向来爬满蛊虫,怎么会如跟在身后的赤脚老头那般圆滑,至于中神通指的便是青州城主李神通。
左右思量,酒肆老板竟一时拿不准这个蛮横到敢在青州城如此嚣张的老头,究竟是何方神圣,难不成是从来不将功名放在眼里,隐世不出的前辈高人?
也许只有这一种解释,才能说清马车后十数位忠心耿耿的武奴却全身衣衫破败了。
酒肆老板暗暗咂舌,这世道,除了避世躲苦那缩头乌龟的道家,竟然还有人将功名利禄看的如此清澈。
……
正对着白发老者所在酒肆的前方,有一家名为百草的两楼药房,相较于酒铺人数的络绎不绝,这间药铺却显得颇为冷清,只是三三两两进出的百姓,面容苦涩肃穆。
老者端起酒杯品尝远近闻名的杏花酒时,眼光无意间撇到这边,一个肩负小型背篓的十三四岁的少年,衣衫破败不堪,面目黝黑,显然是终日身处烈日下暴晒所致,在周围一道道同情的目光中,正跌跌撞撞的以瘦小身躯撞开房门,进入其中。
那药房伙计看到来者,非但没有驱赶,反而一改对待他人颇具不耐的神色,连忙上前帮他把那背篓卸下,低头望着幼童洁白无瑕的笑容,轻声疑惑道:“小洛啊,今日怎么不过晌午便提早回来了?”
少年脸庞偏黑,一笑之下竟是反衬的牙齿雪白,指着一旁背篓欣喜道:“你们掌柜要的百草枯,我可是虎口拔牙险些丢掉性命搞来的,当时那猛虎饥肠辘辘,也亏得我偷偷练了一些拳脚,三两招式便将其打趴下了。”
那药房伙计翻个白眼,果然这个家伙正经从来不过三分。
少年说的天花乱坠,瞧得伙计不为所动,尴尬的吐了吐舌,悻悻的收回满腹经纶,突然道:“今日我生辰,下午要往后山一趟,所以便提前回来交差,幸而寻到百草枯,不然你们那抠抠搜搜的掌柜,又要百般拖欠工钱,也难得药铺能在青州城立住脚跟,这里面天价药材寻常百姓有几个吃的起?”
药房伙计极为认同的点点头,也就是这番时候,他才觉得眼前这个少年的话语,不讲道理的有道理。
而对于小小年纪的他,便能有此番说辞,药房伙计早就习以为常,最先认识他时他就这般小大人的模样,好似小小的身躯,却被成年人的灵魂占据一般。
少年再与这伙计嚼了一阵掌柜舌根,谈论甚欢,得知掌柜现在不在铺子,也没了待下去的兴致,决定今晚再来药铺讨要工钱。
下定决心之后便打算先找个地方填饱肚子,然后往后山去一趟,每年生辰,那里两座坟头可是他最喜欢呆的地方,而且通常都是一呆便是一下午。
皮肤黝黑的少年出了药铺,在时刻关注他的老者注视下,径直走向酒肆这边,找个无人处悄悄落座,周围众多百姓微微皱眉,有意无意的远离这里,免得打扰了喝酒吃饭的雅兴,人满为患的酒肆顿时在这塌陷一片出格格不入的宁静。
店小二破天荒的没有出声赶人,而是极为热情的向前道:“老样子?”
少年从怀中掏出数玫铜钱,在店小二颇为诧异的目光中刚要豪气干云阔绰一回,瞬间快若闪电的收回,干笑道:“对,老样子。”
结果又迎来店小二的白眼。这一招这小子不知道施展了多少回,屡试不爽,次次都让店小二心惊胆战,怕他吃了这顿就没有下一顿了。
酒肆老板还是亲自上菜给了一直望向幼童的老者一行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这边,轻声解释,声音中略带同情与苦涩道:“那孩子名为陈洛延,刚出生没几年父亲便被朝廷强行抓去充军,这一去就再也没回来,只留下母女两相依为命,也许是麻绳专挑细处断,一次春季后的倒春寒,母亲又偶染风寒,只是五六岁的年纪,背着背篓每日给百草药房上山采药,来赚取母亲的救命药材,不过没几年也无可奈何的变成了后山一处坟头,那掌柜看他可怜,也就暗中帮着,照样是每日一背篓药材,工钱二十文。这街坊邻居能帮衬也就都多多少少帮衬着,人心都是肉长的,自小看着长大,谁舍得这么懂事的孩子熬不过某个冬天?这百姓们日子再苦,还能苦着一个孩子不成。”
酒肆老板拭过眼角的泪水,笑道:“这孩子喜欢吃我家的饭菜,不过每次来都是三个馒头一盘咸菜,你们外乡人不知这孩子的难处,自然瞧不起浑身脏兮兮的小乞丐,有些时候店里的客官帮着我这店家撵人,那孩子也不哭不闹不狡辩,还笑吟吟的与我招手,然后揣起馒头咸菜跑回家吃,也难得今日清净,平常那孩子定是要偷偷抹眼泪的。”
白发老者轻轻叹息一声,皇帝陛下愁国家的江山社稷,普通百姓愁家里的柴米油盐,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家境殷实也是如此,总有银子都摆平不了的事。
老者收回视线,低头就着饭菜品尝杏花酒,忽然听原本寂静的陈洛延周围,众人顿时哄堂大笑。
一个衣衫华丽,头戴簪缨,腰环玉佩的十三四岁锦衣少年,嫌弃陈洛延衣衫破败脏乱,不配上桌吃饭,就劈手夺过他手中的白馍,摔在地下狠狠地踩上两脚,然后按着陈洛延的头颅定要他吃进嘴里,陈洛延虽然年纪尚小,但每日上山下水,力气自然远超同龄人,连那衣衫靓丽的少年想要将他按倒在地,根本不太可能。
那衣襟华丽的少年,恨恨道:“小杂种倒是有把子力气,不过今日这馒头你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
锦衣少年朝身后家奴吩咐道:“愣着干什么,帮忙啊!”
身后三个大汉狞笑着上前,对着不过十三四岁大的陈洛延就是三拳两脚,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少年的嘴角眼眶便渗出血丝,一个大汉唾弃一口,骂道:“真他娘不禁打。”
锦衣少年轻轻一笑,捡起沾满土腥的馒头,使劲往陈洛延的嘴里塞去,少年也是倔强,死死抿唇不受欺辱。
周围青州城百姓一个个义愤填膺,但奈何一看有家奴相随的锦衣少年身份必定不凡,均是敢怒不敢言,也不知陈洛延如何得罪的这般人物。
酒肆老板焦急的上前,一把扯开仗势欺人的锦衣少年,将那躺在地下七窍出血的陈洛延紧紧护在身后,怒道:“你们敢在青州城为非作歹,小心城主让你们横竖都出不了城门!”
锦衣少年气笑,平日他作威作福惯了,偏偏到了青州城处处不顺心,一个泥腿子胆敢忤逆他的意思也就罢了,怎么一个酒肆老板哪来的狗胆威胁?眼神阴冷道:“你可知我是当朝宰相林扶苏的孙子,青州城一个没有爹娘的贱种会比我的命金贵?你们城主若是识相,也不会为了这么一个杂种来的得罪我。”
酒肆老板肉眼可见的浑身一颤,知道眼前这个看似儒雅的锦衣少年当真招惹不起。
往常这种达官显贵虽然不喜陈洛延在一旁用膳,但大多都口头赶走也就是了,今日这般殴打出血一事并未发生过,哪怕是酒肆老板当下也不知如何是好。身后咬牙苦撑,少年心中暗暗记下宰相林扶苏一名,从始至终并未掉一滴眼泪的陈洛延第一次出声,歉意道:“张叔叔我没事,对不起啊今日害你生意不好做了。”
张姓的酒肆老板摇摇头,心疼的帮陈洛延把嘴角的血迹擦拭干净,看着眼睛里眼泪打转但始终未曾涌出的少年,愤恨的咬牙转身便要赶人,也管不得这样做这间小酒铺子会迎来什么灭顶之灾。
酒肆老板刚要怒骂出声,只见那白发秃顶老者,率领数位随从脸色铁青的赶来,老者没有说话,只是抬手轻轻一指,那先前充当车夫的佩剑男子,骤然上前一拳将自称是当朝宰相孙子的锦衣少年轰倒在地,擦着地面飞出数丈之远。
青州城百姓顿时瞠目结舌,他们也许不清楚巡抚一职官居一品,但宰相之职权倾朝野均是心知肚明,这纨绔少年虽然年少,但不至于信口胡诌。先前这老者乘车入城,这是连皇帝陛下都不曾拥有的特权,如今明知那少年身份的情况下,竟然当众拳脚相加,莫非这老者身份当真不凡,都能与宰相掰掰手腕?
锦衣少年爬起身,鼻孔鲜血喷涌,自小众星捧月,颇受一人之下的宰相爷爷宠溺的他,向来都是看谁不顺眼就放恶奴出气,至于咬死谁,反正都有自家爷爷擦屁股,根本无需放在心上,就连在京城草菅人命也只是得皇帝陛下口头惩戒,久而久之愈发嚣张跋扈,如今在这小小青州城受了这等委屈,自然不愿轻易罢休,顿时尖叫出声,怒斥道:“你们三个废物给我上去弄死他!”
那三位家奴眼见小主子被打,也是短暂一愣神,显然是没想到在少年爆出身份之后,仍然是毫不惧怕的一拳将其打翻在地。这三人武艺平平,但奈何宰相二字就能震慑住绝大多数出头之人,往日在京城也是狗仗人势般横着走,美其名曰是三位武林高手保护少年,但实则是借着宰相之名享受更多人的阿谀奉承。
在京城混迹时间久了,便都知晓宰相林扶苏对自己那纨绔孙子极为宠爱,所以费尽心思的讨好百官之首的宰相,还不如打点好与这位林姓少年的关系,回头让这少年在宰相面前一吹风,哪家那户都会讨个好彩头,久而久之这三位时常跟随少年的家奴也就挺直腰板,比起其余官宦子弟都显得更加跋扈放纵。
如今那老者明知少年身份不凡,依旧怡然不惧,很明显这老者的身份也耐人寻味。
名为陶清的佩剑车夫并未说话,一拳将少年撂翻在地之后,听得少年的暴怒,目光扫过这三位欺软怕硬的家奴,那阴冷的眼神不禁让三人浑身发颤。
下一瞬,一道鬼魅的身影骤然出现在三人身前,陶清手掌探出,左手抓向一人手腕向前一拉,右肘竖劈击出,只听的黄豆崩裂的声响传来,那人一声尖叫手臂便已骨裂,不带三人反应,陶清身体下蹲,擦地掠出,双脚飞踢将其余两人踢得重心不稳,向地面倒去,空余两只手已经按上那两人头颅,合拢之下狠狠地撞在一起,砰的一声巨响,鲜血四溅。
电光火石间,一人抱着手臂失声尖叫,另外两人昏厥的躺在地上不知死活。
灰头土脸的林姓少年暗骂一声废物,扭头眼见对方人多势众,也知晓今日讨不了场子了,回头定要找爷爷倒诉苦水,让这秃顶老头彻底的变成秃头,撂下一句狠话,便带着家奴灰溜溜的离开。
白衣老者转身刚要回座位,陈洛延便已起身,塞了一个物什在其手中,与掌柜招呼一声就一瘸一拐地跑开了,老者低头一看,那是一个白花花的馒头,不沾染一丝灰尘。
……
陈洛延忍着剧痛,出了青州城北门正通的那条街,拐进一处名为福禄巷弄内,忽然听到不远处一座乡塾传来的朗朗读书声,整齐划一,除此之外陈洛延还听到若隐若现的奏琴声响自那书声一处传来,呤叮悦耳。
陈洛延放缓脚步,透过院门看向院内,门庭外一个中年教书先生盘膝鼓琴,两双细长手指行云流水般的拨弄琴弦,让陈洛延赏心悦目。
这教书先生名为陆尚臻,并非青州城本地人,据说七年前来此知会了城主一声,然后与众多大户人家合伙凑钱在这个巷弄里开了一个乡塾,陈洛延幼时出于年少好奇,趁着四下无人,没少趴在窗外听先生授课,久而久之也就喜欢上了读书,陆尚臻虽然教书极为严苛,但对于陈洛延这种蹭书的懵懂孩子并不加以呵斥,甚至会算准陈洛延来时恰当,悄悄搬个板凳放在门外。
不过后来陈洛延母亲一病不起,他就再也没来过学塾,只是偶尔经过时会放缓脚步,心驰神往。
陈洛延犹豫一下,与学塾擦肩而过,并没有朝着祖宅的方向走去,而是拐出小巷,走到青州城一处空旷街道,缓缓的朝后山踱步前行。
洋洋数年,陈洛延早就对上山的这条路烂熟于心,甚至闭着眼睛都可以找到自家祖坟的位置,这一路坎坷,陈洛延未曾停歇,直登山顶。
山顶一颗老槐树下,堆积着两座矮矮的坟头,陈洛延轻轻擦拭还会滴血的嘴角,跪在石碑前艰难地露出惨白的笑容,这个在三个成年人不留余力的拳脚相向,都未曾落下一滴泪水的孩子,在这一瞬间放声大哭。
学塾内陆尚臻停止奏琴,屋内摇头晃脑的懵懂学童也同时停止读书,这个在众人心中极为伟岸的中年男子的身影,缓缓行至屋内,翻开书本,扯起醇厚的嗓音道:“锦瑟无端五十弦…”
随后便是一阵稚嫩清脆的嗓音响起:“锦瑟无端五十弦。”
……
百草药堂对面酒肆,来了一位稀客。
城主李神通中年模样,白衣佩剑面容俊朗,缓步行入酒肆,在众人心生敬畏的目光中,环视一周,然后不出所料的坐在了白发老者面前。
白发老者仰头咽下一口杏花酒,手指指肚按上酒杯缓缓摩挲,不知在思索着什么,不是没有看见来者,而是良久不曾说话。
一旁那怀抱长剑的慵懒男子,狠狠伸个懒腰,白衣出尘,不惑之年却彰显少年春风得意的狂傲,尤其斜靠在长桌上,阵阵西风吹来,撩起披在肩头的长发,是有些说不尽的仙风道骨。
这位整座江湖盛名巨大,却龟隅青州城庇佑区区数百名普通百姓的李神通,吃准了老者不言语,自己绝对不会率先开口打破僵局的主意。
白发老者极为有耐心,仍是不急不缓的轻轻抿酒,时不时抬头不可察觉的斜瞥一眼李神通。
慵懒男子并未喝酒,杏花酒入喉醇甜,只有青州城环山水渍方可酿造而成,其余井水、河水都是差了些味道,所以不用李神通稳坐了青州城主后禁止他人私自售卖,哪怕到了京城也是千金难求一坛。
白发老者终于放下饮空的酒杯,早有人端起酒坛默默帮其斟满,老者皱眉道:“你们南凊宰相好大的官威啊!”
李神通笑道:“宰相乃我南凊朝堂百官之首,没点威严如何震慑朝野?”
白发老者并未动怒,而是思虑片刻,认真道:“倒也的确如此,不过就是不知南凊官员皆是纵横捭阖名胜一筹,还是欺压百姓更余一分...”
一声清鸣,李神通剑气已出鞘半寸之余,先前紧随在老者左右的剑客陶清猛然起身,遮挡在剑拔弩张的两人之间。
视线停留在这里很久的酒肆老板,顿时满脸苦闷,这两人若是在这里大打出手,十个这么大的店铺都不够这俩祖宗拆的。
好在并未让酒肆遭此横劫,李神通呵呵冷笑,缓缓推剑入鞘道:“李某久居青州,虽不知南凊朝廷是个什么模样,但也闻名陛下的仁德明君,你墨家要在南凊王朝施展抱负,就要有为人臣子的觉悟,对你我皆有益才算合乎情理。李某没有掣肘朝堂风云的手段,倒也明白我南凊朝制的伟岸,陛下求贤若渴也许不在意你这扶须龙鳞之举,可李某没有那么大的耐心,若再如此出言不逊,即便拼着陛下也降旨怪罪,也要一剑挑了你的头颅,挂去北城门示威。”
白发老者看似镇定自若,实则背后汗液已经浸湿衣衫,唯恐喜怒无常的李神通当真不讲道理起来。
伸手示意陶清坐下,而后端起酒杯细细品尝,试图遮掩内心恐乱,墨家上同天下夙愿尚未实现,他比谁都惜命。
白发老者内心叹息,果然拳头大才是道理,满腹经纶唯有说与讲道理之人才是情理。还是先师巨子说的有理,墨家闭关苦读是要与人讲道理,修行习武是要让人听我讲道理,真理!
李神通讲长剑横在桌上,见好就收,并未时刻紧握。不过仍然没有倒酒,而是盯着老者大大咧咧的将脚掌袒露在地板上,缓缓开口道:“难道你们墨家巨子都有此不爱穿鞋的怪癖吗?从黄庭国一路西行至青州城,味道当真不小。”
白发老者是名为赵析鹿的墨家巨子,将酒杯放回桌上,偷偷摸一把并未出鞘不曾显山露水的长剑,结果让李神通轻眯的眼睛一瞪,便悻悻然的收回手掌,轻咳一声解释道:“先师孟胜孟子名号风靡苍茫大地,他在世时我就时常好奇,到底怎样才能足不出户就可以扬名立万,直到那日醉酒,我逼迫墨家子弟给我剃了头,然后光脚踩在神农大山之巅,作了首《神农词》广为流传,我突然有些明白了,头发束缚住了智慧,裹鞋掣肘住了脚程,古人常说知行合一,原来我之前当真是一样都未做到,这么些年自吹自擂孟子高徒,果真让天下人嗤笑不已。赵析鹿虽然不才,可也想明白了先生此生,能凌驾诸多思想之顶的真正原因,归其根结其底还是光头光脚缘故。”
李神通忍俊一笑道:“难怪江湖上大多绝艳女子喜好赤足飞掠,原来是对修行大有裨益。若是李某也要如此,白衣赤脚,人未至剑先来,这才是真正的仙风道骨。”
赵析鹿连忙摇头道:“不可不可,仙子娇躯酥软,白皙如玉,衣裙飘飘香风来,玉足轻踏莲花开,就连褪去的裹脚袜子都有人争相竞买,你一个年近半百的汉子,这般扭捏作态始终令人作呕,还是不要如此的好。”
李神通讥讽道:“无论江湖人如何吹嘘李某剑道,但我始终觉得李某武艺却是一般,反而皮囊算得上乘拔尖,哪怕你赵析鹿否认,我赤足秃顶肯定比你更加俊朗英气。”
赵析鹿不置可否,面露讥笑,倒是一旁陶清没忍住笑出了声。
赵析鹿摸了摸头顶,也知道以此比较定然吃亏,转移话题道:“我听闻南凊兵部尚书一职自丘钰辅以后空闲搁置,皇帝陛下亲自兼任,想来也是,李家数十代金戈伐战,好不容易攒下的这些家底,还是握在自己手里安心。”
李神通别有深意的看了一眼充斥试探意味的赵析鹿,打定主意装傻充愣,斜眼道:“谈起皇庭算计,李某向来头疼,历来陛下心思深重,又有谁能看穿帝心?”
赵析鹿眯眼自顾自道:“李神通也姓李呢。”
李神通这回倒是颇为诧异的看了一眼赵析鹿,丘钰辅是南凊先皇亲信武将,自边疆死人堆里摸滚爬出,一步步坐上兵部尚书,掌管南凊举国铁骑步卒。太子登基以后,打算废除尚书省,由自己亲自执掌六部,这样一来六部尚书、侍郎的地位自会水涨船高。这个早在东宫时就疑心很重的皇帝陛下,唯恐丘钰辅权力逐渐坐大生有异心,暗中调出他手中不少将卒亲自掌控,丘钰辅不擅斡旋这些事,但也算是愚忠,没有一气之下拂袖写辞呈,即便不受先皇嘱托也要为南凊鞠躬尽瘁,只要不撤去他这兵部尚书一职,给他一点权力为天子守住国门也就可以,但奈何皇帝陛下根本就想架空他的实权才算作罢,一次带兵巡防到北岳黄栌山更是甩出一句“一朝天子一朝臣”赐予毒酒一杯按谋逆罪惩处,收回了兵部亲自执掌,至今也未曾再封尚书。
而且兵部与其余礼部、户部不同,自南凊建国以来数任天子均未曾封官兵部侍郎,只有尚书一职乃皇帝亲信担任,到了如今南凊皇帝,更是直接空置尚书官,亲自掌管兵部,这些都是为接下来废除中书省、宰相所做的充分准备。南凊这位陛下勤于政务,即便接管六部后,将会面对批不完的奏章也未曾让他有丝毫动摇,所谓疑人不用,赵析鹿说的在理,李氏军权家底还是握在自己手中舒心。
至于李神通,虽在江湖上声名显赫,但得知他乃皇室李姓,当今天子亲皇兄的人尚在少数,赵析鹿故意在他面前提及兵部尚书空缺,乃是试探他是否知道京城那位存了让其回京以寻常身份担任此职的念头,李神通虽然面不更色的回应自贬,但赵析鹿仍旧看出端倪,这其实在他意料之内,皇帝陛下如此大张旗鼓的削权废省,李神通若是连这点心思都猜不出,赵析鹿也就不会赌上墨家,来这青州城搭上南凊这条路。
赵析鹿看了看神游万里的李神通,摸了摸空空如也的酒坛,颇为不满意,与陶清打个手势,再去寻酒肆老板要了一坛杏花酒,这次是拿了个空酒杯替李神通也倒了满满一杯,笑道:“尚书省左仆射,宰相林扶苏,官可真不小,青州城一个没有爹娘的孤子,打杀也就打杀了,林仆射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兜底,甚至根本闹不到宰相那里,下方八品九品芝麻官也会帮着打压,除了那孩子街坊邻居会诧异连续几天少年家里紧锁的院门,不见他忙活营生,殊不知早就死在某个角落,其他人又有谁会放在心上?盛世苦的是百姓,乱世苦的还是百姓。”
赵析鹿冷笑,显然对这素未谋面的宰相观感欠佳,似乎没想过让李神通给予评价,继续道:“我其实很好奇这位林仆射的鼻子,还真灵,皇帝陛下还没有废相,这就拖家带口屁颠颠的跑来青州城谋出路了。”
李神通破天荒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酒,讥讽道:“你和林扶苏谁也别笑话谁,若是放在以前,那少年说出宰相二字,你还敢把人家打的鼻青脸肿吗?如今南凊皇帝打算废三省建内阁,怕是你赵析鹿也早有预谋,觊觎上了首辅之位,所以胆敢踩在宰相脸上显摆,李某与你同朝为官,光是想想就膈应。”
赵析鹿哈哈笑道:“有些话李前辈心里说说也就罢了,挑明了放在桌面上就没意思喽!”
李神通冷哼一声,突然道:“北槐使臣前些天将呈涵直接递给了皇帝,具体写的什么想必你赵析鹿一清二楚,北槐南凊这一仗无非是迟些早些的事情,避不开,不过苍茫大地三足鼎立,黄庭王朝虽为后起之秀,但始终不可小觑,北槐那位皇帝为何胆敢与南凊死磕,就不怕黄庭国做了渔翁?”
赵析鹿悠悠道:“做个样子而已。我墨家自先师孟胜以后,分裂成两个派别,司马田襄率一众弟子在北槐王朝地位极高,给北槐皇帝鼓捣出来十三飞剑,威力颇有些吓人,北槐那位好斗成性,如今仙人玩意降临人间,非要以此震慑天下炼气士,如今你这个天下第一,正好是十三剑杀力评判标准。”
“至于你们南凊皇帝嘛,自然不愿意北槐江湖稳压了南凊一头,说不定正红着眼举国打造十四、十五剑,锻造一事陛下自然不奢望司马田襄,可不就得把主意打到我头上了。而我,不过是从中稍微作梗,用不了多久,北槐会抽出上万兵卒,一股脑甩在青州城,到时候李前辈只负责守住青州城与十三飞剑,把我送进南凊朝廷,我自会为陛下铸造一件不弱于北槐飞剑的仙器。”
“所以天下翘首以盼的两国之战,最终不过熄火在青州城虎头蛇尾。”
李神通愣了愣,一脸呆滞。
赵析鹿刚要继续说话,便被李神通一声冷哼打断道:“十三飞剑,据说可斩天上仙人。”
赵析鹿摸了摸秃顶,哈哈笑道:“皇帝陛下为你空置数年兵部尚书,还未封你为官,怎可能让你死在小小的青州城,再说赵析鹿以后变法,还要李前辈从旁协助坐镇。”
李神通面带疑惑,正要询问,忽听赵析鹿喃喃道:“北城门,东神的佩剑莺弦,这么多年剑气始终未曾削减,如果我意料不错,东南西北四个城门,百姓从不喜欢登北城门,莺弦剑气外泄致使上面阴冷刺骨。”
“李前辈,齐仙神可在青州城中?”
……
青州城人迹罕至的后山,琳琅满目的陈洛延从怀里掏出最后一个洁白馒头,轻轻放置在两方矮矮的小土包前,龇牙咧嘴的止住哭声,并未讲起今日发生的事情,只是轻声道:“爹娘,小洛想你们了。”
跪倒在地的少年,一手抹去眼角的血泪,突然想起许多陈年旧事,那些注定都是无人在意的小事而已。
……
在青州城无人问津的苏桐巷内,一座破败祖宅绿意欲滴。
女子衣衫褴褛,却有遮掩不住的体态婀娜多姿,弯腰提着盛满水的木桶,以肩膀顶开院门,左摇右晃地移到院中水缸前旁边,吃力的将水倾入其中。
做完这些,女子娴熟的放下水桶,弯下身子将结在裙摆上的挽扣解开,坐在一旁的台阶上,轻轻擦去额头上的汗水。
一个清清秀秀的孩子蹲在院中,抬手在杂草堆中猛地一拂而过,哗啦啦便有数只蚂蚱被惊得跳起,孩子抓准时机伸手一捏,就把一个个头偏大的蚂蚱捏在手中。
然后他蹲下身将蚂蚱脑袋下压,露出后颈脖子上的小洞,顺手拔起一根狗尾草一穿而过。
以此方式,不多时,孩子便在那根细长的狗尾草上穿满蚂蚱。
孩子拿着自己的杰作,咿咿呀呀有些高兴。
女子望着孩子蹦蹦跳跳的开心,也不自觉得翘起嘴角,内心欢喜。
门外一个劳作完成的汉子,没有急于推门而入,而是看着这温馨的一幕,疲惫不堪的身体也显得轻松了许多。
只是猛然想起下午进城时,皇帝陛下在城头张贴的百姓充军告示,男子暗自神伤。
此去经年,也不知有几率存活。
……
百草药堂,中午时分,一个七八岁的幼童,背着等人高的大背篓,铺着一层薄薄的药材,强忍着肩膀上传来撕破皮肉的疼痛,推开药房大门。
药房掌柜没有露出满意的神色,而是勃然大怒道:“怎么这么早就回来!我要的药材找齐全了?”
孩子带着哭腔说,他家只有染病再床的娘亲一人,怕他娘亲饿着肚子,要不然不会只有这点可怜的药材,他可以帮娘亲做了饭就赶紧赶过来,立马进山。
掌柜的默不作声,转身将孩子给娘亲煎药所需要的药材取来,说是再给他一次机会。
孩子哭哭啼啼的接过跑开了。
掌柜望着孩子单薄的背影,轻叹道:“苍茫境中一盘棋,世人皆为笼中雀。”
……
药堂正对的酒肆,一个隔三差五就来盯着来往客人所剩白馒的孩子,眼疾手快的将其揣进怀中,迅速跑开。
这一次被一个年轻店伙计逮个正着,揪起孩子的衣领就把他丢到外面,随手抄起一把扫帚,雨点般地朝他身上打去,骂骂咧咧道:“小兔崽子要饭去别处,别来我家碍手碍脚的,一次两次没理你也就算你好运,真当老子是那泥菩萨心肠好欺负了。”
孩子不哭不闹,任由一下一下的扫帚打在身上火辣辣的疼痛,死死的护住怀中馒头,不愿意让他有一点的污秽沾染,要不然娘亲又要没胃口了。
没过多久,孩子突然觉得没有了店小二的谩骂,身体也没有传来的疼痛,孩子抬起头,发现一个面容和蔼的男子站在那里,与他对视。
那个年轻店伙计,已经悻悻然的放下扫帚,忙活自己手头的工作去了。
男子伸出一只手,一个洁白的馒头出现在其手中,笑道:“孩子拿去,不收钱的。”
孩子起身挣扎一番,从怀中掏出那个没有染上尘土的白馒,放到男子另一只手中,然后赶紧跑开了。
自此男子很少再见孩子来这里捡拾馒头,即便是来此吃饭,也是带着足够多的铜板。
……
在深巷内一处绿意匆匆的学塾处,屋内整整齐齐的朗诵声音传来。
门外一个鬼鬼祟祟的孩子猫着头,看向屋内,跟着学塾的孩童心中齐齐默诵,他有意无意间看到,屋内那个先生,眼光扫过窗外,在他身上蜻蜓点水般地停滞一瞬,笑容如沐春风。
陆尚臻叫停吟诵,笑道:“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昼夜交替,天行永不停歇,君子应效仿天空,自强不息。”
……
白猿巷,一个孩子又蹲在糖葫芦摊子前不远处,每次只蹲一小会,但让摊子老板记住了那脸色黝黑的幼童。
终于有一次,那卖糖葫芦的男子摘下一株糖葫芦,笑盈盈的交给孩子,笑道:“给你,不收钱。”
孩子猛然起身,摇摇头,腼腆的笑一笑,撒腿跑开。
自那之后,男人就再也没见过那个孩子的身影。
……
星空璀璨,这一年孩子七岁。
“娘,世界上真的有神仙吗?”
孩子懵懵懂懂,大眼睛中充斥着好奇,娘亲曾经说过,爹化为了众多繁星里最耀眼的那一颗,他只是单纯的希望,爹有一天真的会下来寻他们。
躺在太师椅上的女子已经瘦骨如柴,自然面目干枯丑陋。
女子艰难的抬起手指指向天空,笑道:“有啊,你爹就在天上,他在那里呢!”
“那他为什么不来看看小洛呢?小洛都七岁了,是真的大人了。”
孩子有些生气道。
女子面容干枯,这样一笑,竟是比哭还难看,轻声道:“小洛,你找找最亮的那一颗,他就是你爹爹变的。”
孩子立马来了兴致,抬头望向璀璨星云,仔仔细细的寻找起来。
孩子没有发现,一旁原本还在自言自语的女子,逐渐变得安详。
“陈哥,我们的孩子很好很好,愿他平平安安的长大,永远开开心心的…”
……
一晃七年便过,当年城中那一张张稚嫩的面庞现如今也都变得青涩。
幼时会一起光着屁股撒年和泥的青梅竹马,现在回想起来也许只有满脸的羞红与深深珍藏在心里的那段美好的回忆。
偶尔深夜仰望漫天璀璨的星空,会偷偷将一生都不愿忘记的记忆翻出,然后思念身处他乡的他,或者远嫁异乡的她,是否会在同一片月光下,想着儿时的那句长大我娶你的誓言,是否会埋怨他给了自己世间最美的约定,最后却身不由己的食言。
偷偷模糊了眼眶,也只有心中一句早已念了千万遍的祝愿,岁岁平安。
苏桐巷那个幼小的孩子,在一天天的长大中,感到了大大小小的欢喜和不开心。
也会一个人委屈的蹲在院中,看着忙忙碌碌的蚂蚁,一会就开心的笑了。
也会下雪时悄悄捏一个雪球,朝着结冰的湖面用力抛出,看它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坠落在结实的冰面,炸作一片再难聚齐来的白点,突然抱头痛哭。
可他尤其喜欢下雪天,只要一个人蹲着,摇头晃脑地堆出甚至要高过自己的雪人,然后会很愿意拉起雪人的手,讲述那些会永远刻在心上的记忆。
有时大半夜睡不着,也会偷偷从屋内跑到院外,掀开水缸,用手作铲刨土,找出那个莫约重要到不行的木盒,蹑手蹑脚地打开透出诱人的微光灿烂,轻轻数着里面一枚枚铜钱,会不禁想起长街上叫卖的糖葫芦,顿时笑靥如花。
也会无聊时一个人躺在河边的石头上,望着天边的云卷云舒,想起幼时极愿憋一泼尿,然后骑在父亲的脖子上撒光,引来父亲假装板起脸的笑骂,会不禁伸手张开五指,好像想要抓住过去的时光,然后哗啦一下,什么都没了。
或许爹娘健在是无忧无虑的生活,只要能在嘴馋时吃上一颗父亲买来的糖葫芦,夜晚困顿时能够躺在母亲怀里甜甜入梦,这就是三四岁蒙童最广阔的天空,可这些看似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却成为那个孩子永久的奢望。
也会捡起一根看起来很直的树枝,在草木繁盛的地方一路砍杀,惹得茂密叶枝簌簌而落,直到被人发觉,才会悻悻然的扔了那手中的长棍,心中的三尺青锋。
不论如何,终究还是一个渴望着江湖,渴望着身为大侠,到处惩恶扬善的稚童。
也会时常待在后山那两方紧挨的坟地旁,或哭,或笑,只有那时他才会打开话匣,愿意说上一些在别人面前不愿讲起的话。
“我遇见了陆先生,他教我读书识字,我到现在才知道,原来‘爹’‘娘’两个字是这样写的。”
“我挣了钱,终于买了小时候想一想都要流口水的糖葫芦,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吃起来会那么的索然无味。”
“爹娘,小洛一切平安,只是……有些想你们。”
“如果世界上真的有神仙,我想下辈子还能做爹娘的孩子。”
“爹、娘,你们不用担心,小洛在这里过得很好。”
……
想着还是去药房讨要工钱的陈洛延,心事重重只管闷着头往前走,一会领了工钱,打算一会去长街上买条鲤鱼犒劳一下自己的五脏六腑,这生辰也算过了。
等他再次路过福禄巷,正巧碰上先生破天荒早早结束了下午的授业,陈洛延逆着一股脑涌出门外的孩童,好奇的往院内张望,结果与转头看来的学塾先生恰巧对视。
陈洛延恭恭敬敬的行个礼。
陆尚臻温和一笑,抬手与陈洛延打个招呼,他对眼前这位少年还是有着不为人知的恻隐。
陈洛延弯着身倒退数步,这才转身继续前行,等他再走出一段距离,突然鬼使神差的转头回望,这位学塾极受尊敬的陆先生依旧站在原地,面目温润的看着他,笑容使其如沐春风。暖阳倾洒,照在他周身,远远望去,宛若神人。
陈洛延拐出福禄巷来到长街,遥遥可见青州城北城墙,他没有径直走向百草药堂,而是拐进一处人满为患的偏僻小巷,还有进过此处的百姓,三三两两驻足看热闹,陈洛延身材矮小挤进最前方闲着无聊一清点,竟有五十来号人,搬个板凳坐在一起交头接耳,素来不怕事大棺材板都盖不住。
一个皮肤黝黑的中年男子蹲在地上一声不吭,时不时伸出手指杵着地面,挖出一个个小坑,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陈洛延认得此人,名叫孙大锤,并非地地道道的青州本地人,而是数十年前突兀出现在城中,那时他虽锦衣华丽,但衣衫撕损极为落魄,灰头土脸,众人只道他是家道没落流亡至此的世家子没有深究,青州城每年龟缩隐居的大姓大户颇多,祖上要么是京城大官,要么是腰缠万贯,并无新鲜。
后来听说他在青州城说了一房媳妇,定居在此做了半辈子庄稼汉,不过他媳妇娘家人倒是死活看不上这么一个闷葫芦似的汉子,若是媳妇在外受了气也不知道敢不敢出头,一个连真名到底是不是孙大锤不知根不知底的汉子,委实没有谁愿意将女儿嫁给她,然而这孙大锤运气不错,虽说如此也凭借老实本分换来一个女孩的死心塌地,娘家人虽然不愿意,但也架不住人家姑娘乐意折腾。
当然这些也是陈洛延道听途说,白猿巷那颗老槐树底下,不论春夏秋冬,几乎日日有村中老人喜欢拿个蒲扇围坐在一起唠些家中长短,说些城中闻言,且大多说不真切。
陈洛延便是那里听得孙大锤从京城一路颠沛流离至此,说的天花乱坠,好像真的亲眼所见孙大锤如何家道中落,如何从京城逃亡而出,如何一路艰难艰险,陈洛延虽然无事时便喜欢听一些稀奇古怪的怪谈,但他不至于傻到件件事情都当真。
陈洛延仰头看去,孙大锤身旁站着一位韵味十足的中年妇女,居高临下以极为古怪的站姿,摆出一副街头泼妇骂街的姿态。
咧嘴骂道:“死人,老娘摸出银子,让你去饭庄给儿子换顿好吃的,结果倒好,在河边枯坐一天钓了一条还没有你底下那条虫长的蛇,就想吞了老娘整整二十文钱?瞧瞧你那没出息的德行,看到那饭庄的老板娘是不是连路都不会走了,心甘情愿让人骗了钱去,还是那银子,让隔壁早死了丈夫的寡妇做了一回口艺活,老娘的樱桃秀嘴,伺候不好你还是咋的?看看你那点出息,也就满脑子床上那些破事了。”说到这里,这位胸脯极为壮观的妇人,突然笑了笑,峰峦起伏,看的一旁看热闹的百姓,淫光闪动,“要不是晚上还算能折腾,老娘乐意跟你过日子?”
周围看戏的街坊邻居突然一阵哄笑,不乏出来吹口哨,说浑话打岔的。
孙大锤鼓起勇气反驳道:“媳妇,五文钱能买碗剩饭就不错了,要去饭庄换吃的,肯定是过于……”
妇人打断汉子,怒道:“老娘给了你二十文!谁让你五文换剩饭了。”
孙大锤刚要直起身,妇人一个眼神吓得重新蹲回地上,长吁短叹。
“大锤嫂,咱们兄弟几个光棍半辈子了,死之前不尝尝女人的滋味委实枉在世上走一遭,这孙大锤没出息,你要不考虑考虑哥几个,晚上我们兄弟三个轮着提枪上阵,我打包票,不出一个月让你想到男人就犯恶心。”人群中三个三十左右的猥琐汉子相视一笑,其中一个淫笑道,对那妇人称呼时,眼神有意无意扫过那妇人波涛汹涌的胸脯,这大锤二字实则大有深意,大有深意啊。
妇人闻言突然暴怒道:“给老娘滚一边子去!毛都没长全的小王八蛋玩意儿,也不扒拉扒拉底下的小泥鳅,调戏到老娘身上了,我家男人还没死呢!想女人啊?找隔壁李寡妇去,三十文一夜,爱咋折腾咋折腾。”妇人越说火气越大,快步走去,那堪比水桶粗细的腰肢,竟然扭出了别样的风情,对着蹲在地上的男人就是一脚,踹的男人斜躺在地,“没出息的孬种,跟死了没两样,老娘受了气也不见你多威风,也就晚上窝在炕上,欺负老娘的时候看你像个男人,怪不得我娘死活不肯把我嫁给你,孬样就活该讨不到媳妇。”孙大锤别说还手了,就连还嘴也不敢,连滚带爬的跑远,然后继续蹲着,眼神幽怨。
人群中又一尖酸刻薄的嗓音响起,矛头直指对着孙大锤拳打脚踢的妇人:“死东西,一脸麻子的死人样,也就孙大锤不嫌弃乐意跟你上床,反正晚上乌漆嘛黑一片谁都一个样,不过你那个堪比水桶粗的腰,你家男人两条手臂抱得过来不?如果老娘猜的没错,你们晚上翻云覆雨的时候,你男人根本不去拦你的腰,就喜欢在你那唯一有些看点的胸前磨蹭手掌。”
妇人一声尖叫,看见从人群中挤出的隔壁寡妇李青,衣着清凉身姿妖娆,走起路来腰肢左右宁转,确实比她好看了无数倍,骂道:“万人骑的东西,你男人死了也就不到一年,每日更换晾晒床单全当老娘不知道?三十文一夜明码标价,每晚都有汉子爬墙头,咿咿呀呀累不死你。”
妇人看了看先前言语调戏的三个男人,继续道:“有那精力先给这仨泄泄火,老娘见了好几次他们鬼鬼祟祟趴在你墙头,见了老娘眼神扫来赶紧提起裤子跑路了,老娘过去一看吓一跳,好家伙三股白白净净的东西粘在墙上。”
顿时笑声震天。
李青脸色青一阵紫一阵,要说小镇骂架功夫,自己向来不及眼前这位妇人,从来吃亏。
李青撸了撸不存在的袖口,小踏步上前使劲扯住那妇人的头发,用力拉扯,妇人惊叫连连,回过神来也扯住李青的发丝,扭打在一起。
看热闹的百姓荤话声音更大,笑声一阵一阵,更多的希望两人把对方的衣服都扯开才是正理,眼巴巴瞅着,唯恐错过为数不多的春光乍泄。
眼见妇人这边都打起来了,一瞅还蹲在地下画圈圈,始终不见有插手打算的孙大锤,妇人更加来气,推开李青大声道:“老娘三十文起价,到半个时辰减十文,若是拿个挨千刀的死人,能折腾老娘个半时辰,老娘权当免费伺候他一宿,要是金枪不倒过了时辰,老娘倒贴钱都乐意!”
蹲在地上的男人哀叹不已,嘴里嘟嘟囔囔半天,始终闷不出一个屁话。
李青嘴角掀起,打定主意只要妇人不嘴欠,她一准在旁看看热闹。
那三个猥琐大汉眼前一亮,异口同声道:“此话当真?”
妇人翻脸比翻书还快,骂骂咧咧道:“滚蛋!你们还真敢有这心思?活该一辈子光棍,嘴里喊打喊杀不过是做个针线活,真要提枪上阵,怕你们没那个胆量。”
三个男人吃了败仗,不仅不恼,反而觉得有趣,每天除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劳作,没钱去那胭脂阁,徐花嫂骂仗这份热闹看的津津有味。
妇人正要收拾东西,打算带着儿子回娘家住,可又实在不情不愿,自家孙大锤那个闷葫芦,谁知道有没有心思说上一句留下来,倘若真是这样,到时候下不来台的可是自己。妇人满心烦躁,面朝意犹未尽的人群,咬牙切齿道:“没热闹看啦,都散了散了。”然后又踹了一脚蹲在地上唉声叹气的男人,扭头气冲冲的回了屋子。
青州城占地不算小,要不是酆都的名讳以及实锤的鬼城,家户必然更多。虽然如此,这妇人骂架功夫可算在整座城内都小有名气,她若称第二,绝没有人敢稳坐头筹,街坊邻居见妇人眼神锋利,很怕天降灾祸,看热闹的就怕被看热闹,孙大锤这一家每天都能整出两件饭桌上的笑谈,今日依旧,也都陆陆续都散了去。
陈洛延抿了抿嘴,也随着人去院空,只不过扭转脖颈,突然看到一人颇为奇怪,不过并未上心。
夹杂在人流当中,一个衣衫褴褛的虬髯大汉,逆流而行,独自穿过人群,紧挨着孙大锤蹲了下去,等周围人群散的差不多,无人偷听这里的动静时,汉子压低声音道:“齐……算了,入乡随俗,暂时称你为孙大锤,李城主不计较你鲁莽入城的无礼行为,修行境界不算高偏偏张狂如斯,那一剑就是让你知道人外有人,可你却被一剑破去道心,甘心窝在这青州城做一个无人问津的孙大锤,我其实挺好奇,要是大锤嫂,或者她那死活看你不顺眼的娘家人,有一天要是知道你就是武评榜封号‘东神’的齐仙神,那他们的面色会是多精彩呀。”
蹲在地上早被媳妇一通乱骂的窝囊孙大锤,抬起头斜了这虬髯大汉一眼,提醒他少拿以前说事,轻声道:“说吧,李神通找我什么事?”
这汉子他认识,曾在江湖上也是颇有些名头的刀客陈松奉,后来不知是不是让那不入流的小弟捧上了天,不自量力来青州城挑战李神通,结果可想而知,李神通单手应对不出五回合这汉子便不出意外的败下阵来。
不过好在陈松奉没心没肺,压根没将这回事放在心上,反而当场磕头认师,说要弃刀持剑,学尽剑客风流倜傥,结果把李神通搞的头大不已。
后来李神通收其做了武奴,帮着看守青州城,无事时也愿意穿他一些武道心得,陈松奉乐在其中。
陈松奉清了清嗓子,轻声道:“城主知道你这些年重在磨炼心境,境界武力恐怕不退反进,那一剑既是震慑,可也给了你前所未有的机遇。你在此处苦思冥想这么多年,以你的天赋肯定早就大彻大悟,城主今日派我前来,有两件事,第一件就是想不通其中缘由,原话是这样说的,这些年也不见齐仙神走上城头,手持莺弦一雪前耻,莫非当真贪恋那妇人的口舌,不愿重出江湖?”
十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汉子,眯眼盯着陈松奉,后者赶忙改口道:“得得得,这是我陈松奉添油加醋说的,城主没这么问,但大抵是这个意思。”
孙大锤道:“江湖没什么好的。”
陈松奉叹口气道:“算我白问!嗯……还有一件事并不是城主嘱托,但我看出为难,北槐王朝最近闲不住打算在青州城找点事做,城主虽然言语阴晦,委实不情愿你与他一同祭剑,但……”
孙大锤站起身,紧紧握着拳头,把双臂上的肌肉握的紧绷。背对着先前同他蹲在一起的虬髯大汉,打断道:“回去告诉李神通,青州城酆都之名世人皆知,但曾与李神通在此惊天一剑的齐仙神在江湖中沉寂太久太久了。”
陈松奉面露喜色道:“明白了明白了,我在多嘴问一句,这些年你不愿出城入江湖,有没有帮城主守城的意思?”
孙大锤默不作声,只是原本略显驼背的腰杆,今日挺得笔直。
黄庭王朝稷下学宫评出武评榜,李神通稳居状元之位,宣称中神通,这些年想踩着李神通之名传扬江湖之辈不在少数,但基本都被李神通几剑尘蒙道心,有些历来顺风顺水之人隐退江湖境界大跌,有些则从李神通剑意中悟出端倪更上一层楼,齐仙神沉寂江湖,虽在世人看来被李神通毁去道心,但不为人知的是他却并非如此,反而从中受益匪浅,没过几年武力便日渐雄厚。
当然,他原本打算去城头取了剑,然后与李神通再战一场,澄池道心打破枷锁,以至于未来不会寸步难行,但就在他登上城头召回莺弦的那一刻,一股莫名浩瀚的力量将其阻拦了下来,随后他看到青州城外尸骨累累,一位自天门而出的金光仙人,眼神冷漠的望着这一切,怒声道:“仙人逆鳞,尔等凡人,最好还是不要轻易触碰。”
齐仙神还是改了主意,他深知那是某位神通大能,运转某种秘术使他窥探一丝未来之事,不论横躺在地下的一具具尸体是不是青州城百姓,也不论这些凡人究竟如何惹怒了天上仙神,会降临此番劫难于人间,但这都不是这些神仙肆意妄为,胆敢为祸人间的理由。
齐仙神不在意这位幕后大佬到底是算计他什么,竟用这种手段阻止他离开青州城,那他不走也就是了,他倒要看一看这位自吹自擂的天上神仙,究竟有什么逆鳞不可触碰。
齐仙神虽然愚钝,但今日陈松奉找上门企图让他剑指万军,再一结合以前这些事,自然明白其中根由,藏于事后那双手等的便是今日。
“不过将我齐仙神当成棋子任意摆布,也算你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