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所有的相见终将别离
那么多人从色达归来，罡风将他们的骨头
刮得一尘不染，他们爱上雪莲盛开的爱情
他们的眼睛里布满黑格尔的星空
在路上，每个朝圣者把羊群赶向天空
他们必将与自己相遇，流星滑向天际
将灵魂放回原处，诀别荒芜
——《天葬》
我与世界保持一定的距离
窗外风雨大作
有一道窄门进入自己
世界很大，登上顶峰的事物
与山水一样穿戴完美
这与我何干？从窄门开始
我能做的就是保持克制
让每一步都走在自己的脚印里
低头看管自己的灵魂
不要过于慌张，丢失骨头的铁质
我与世界始终不远不近
爱恨交加，刚好够得着
我拥抱一次它的宽阔
门前两棵树彼此互不辜负
它们至死不曾相遇
也没有告别，各自留下一些落叶
在风中搂在一起
仿佛我与世界的距离
在风雨交加的夜晚一戳即破
2018.05.19
在黄昏时分我爱世界更多一些
空谷无人，此时倦鸟低飞
禅院的暮鼓把黄昏赶上西山
山也有靠不住的时候
兀自在身体里打坐
向斜阳致敬，它低头的瞬间
一切静默无声，流水不腐
在黄昏时分我爱世界更多一些
日暮将至之人被更高的山绑架
一边在顶峰揽胜，一边黯然失色
与远山略有不同
河流离我更近一些
我却无法挽留
日落之前，壮士至今未归
我为自己松绑，骑上西风瘦马
我每天在自己身体里死一次
当太阳升起，再按时活过来
收集大地每一寸光阴
以此证明我对这个世界
爱得如此深沉
2018.06.15
在医院
在医院，我喜欢离开自己
把躯壳交给病历、药物和医嘱
灵魂四处游走，背离太阳留下的阴影
上帝在墙壁上敞开一扇门
天空必须矮下来，风吹草低
血肉之躯一眼望不到边
每一个人都是悬崖
躯壳里都潜伏着一万个深渊
我们在这里卸下皮囊
和一切傍身之物，赤裸裸的
没有羞耻之心
在医院挂号、缴费、排队
经过一个浑身插满管子的男子
我的身体再次出走，仿佛去了一趟远方
口袋里塞满了新生婴儿的啼哭
路过ICU病房门口
我看到布满灰尘的人抱头痛哭
有人已经离开，而我们至今素不相识
在地狱和天堂之间有一座医院
有人去了天堂，有人去了地狱
没有捷径，但都很方便
我们素昧平生，也没有寒暄和道别
最后殊途同归
一个潦草的人从医院出来
出生入死，他一定是下一个最认真的人
他从骨头里拔掉无病呻吟
他从死神的座位上走下来
2018.06.16
暮色
斜阳低于脚下的河流，黑夜降临秘境
万物投奔各自的影子
红与黑合而为一，虚妄之人
与黄昏结下生死之交
在生死之间，我爱过这个世界
一江秋水有彻骨之痛，止于灰烬
时间在下沉，与我相向而行
但我从不悲伤，也不歌唱
头顶着无法躲闪的隐喻
在日出日落之间度过此生
我接纳所有事物的始终
惟有神祇成全了万物枯荣
暮光在体内坠落，自我摧毁的一切
比死亡更寂静，没有战栗
也没有纷争，一次离别完美收官
我向大地叙述一座暮光之城
空旷得寸草不生。绝不允许告密者
在我之外，泄露遍地的火把
一只黑猫窜上屋顶，天空在万物面前谦卑地
低下骄傲的头颅。我泪流满面
宽宥了黑夜给予我所有的伤害
这是神谕，不解释日落后的灭顶之灾
它腥红的预言，从不产生任何歧义
山那边，黎明按时为我升起一座通天塔
2018.06.13
有些春天来得晚些
踏青的足音走漏风声
春天要来的消息，此起彼伏
此时我还在木桩里打坐
虚度光阴，谣言总是先于春天抵达
猛于虎，一场即将到来的洪峰
张牙舞爪，以万物为草芥
遍地奔跑的狗，在田野乡间
摇晃，灵魂寂灭的躯壳
有些春天乘坐蜗牛，有些春天
误入歧途。冰河破开三尺
缄默，以决堤之势归来
签收第一声惊雷，攫取大地春心荡漾
在花朵上呼啸而过，只是春天
快如高铁的一面，那些慢条斯理的春天
习惯搭乘老式绿皮火车
在摇晃的人间，出一趟远门
给予河流足够的时间，孕育
一次狂澜，赋予沿途的草木
以希望和使命，持久而响亮
这是春天的另一面
总有些春天，来得晚些
来了，我们却毫无察觉
拱手相让，如数还给了忏悔
一截木桩努力抽芽，无问春天
2018.03.18
喝咖啡
你还没有来，我坐在一杯白开水里
等太阳下山。你步行走过人行天桥
我隔着玻璃远望，那桥不是桥
你不是你。用一个下午的沉沦
等两杯咖啡，你低头看手机
我看窗外的黄昏，徐徐落幕
所有的相见，必将有一次别离
我们谈论未来和它潜伏的
一切危险，而我手无寸铁
你递给我两杯咖啡，我必须
在它们之间做一个选择
我把加了焦糖的那杯拿铁
给了你，将原汁原味的苦涩
留给自己，和即将剩下的一个空杯
2018.01.24
宴遇
那么远，以食物的名义邀约你
坐下来举行一次庄严的仪式
你的舌头上卷起珠江的怒潮
你掏出铁齿铜牙，给我画像
隔着一张桌子和酸菜鱼的雾气
这么近，看得见的我们
互不认识，从不相遇
我的筷子夹起一个下午的时光
有些咸，汤勺打捞出破碎的味觉
除了鱼和佐料，我发现猎物的行踪
我们埋头吃鱼
最后留一堆鱼骨头给了对方
2018.01.21
一次别离
从衣柜里取下寒风
和火警一样刺耳的铃声
我取下它们，比我当时挂上去
更需要小心翼翼
跨出门槛，被自己的影子追赶
路遇追兵，给我一个绝壁
说一声再见，必有飞沙走石
在我的黑眼圈掀起滔天巨浪
那漫天飞翔的尘土
薄如飞鸟之翼。我离去
如同自己寄出的包裹
请你在上帝的唇边
签收我的灵魂
2018.02.13
跟随一只蜗牛去远方
你还在唐朝饮马
一只蜗牛已经偷渡过河
在山上唱歌，背上驮着一座大山
无人知晓它经历了什么
路人的嗤笑，或者雷电交加的黑夜
推开一扇门，世界已经消失
在它身后的脚印里
从现在开始，追随一只蜗牛
卸下伪装的铠甲，与万物生长
柔软如棉花，捉住寒冬
从身上拨出一根铁深埋于土
我的骨头拔节的声音
呼啸而过，与石头擦出火花
从现在开始，我等待一株铁树
慢慢生长，把春天开给你看
追随一只蜗牛去远方
在美好的事物上虚度光阴
时间是一只爬行的蜗牛
我在城市斑马线的一端
把红灯等到绿，黑夜等到天明
你打马驮来一个唐朝
2018.01.20
瓦尔登湖
我高举你，如同黑夜举起
火把，时间举起刀
把我从你的身体里拿掉
我将注定孤独，在瓦尔登湖
孤独的人就是深渊
荷尔蒙向更高处攀登
欲望始于火，止于水
梭罗将庞大的诱惑泼向我
月光尖叫，虫鸣落满双肩
从身体里出走的，在灵魂里次第
归来。天空在我脚下，水在天上
我走向你，就像火拒绝水
大自然拒绝荒芜
一块缄默的石头，在水底
席卷风暴，秘密被连根拔起
我将时光从眼眶里倒出
一滴不剩，万物静默
惟有暗涌不止
2015.12.22
天葬
有人去了色达，将自己赤裸裸地奉献给
黎明，用太阳的第一滴血染红胴体
背负死亡的自己奔跑。区别于任何一种仪式
手执转经轮，在神灵的唇边作别自己
告别大地，向天空宣称，从现在开始
他就是掠过众生头顶的经幡
在自己的发梢上，摘取苍穹之上的星辰
许多人去了色达，把云朵赶向群山
唱诵经文，再把自己变成一朵云
让吹过僧舍屋顶的风，放牧于天地之间
从4000米海拔的高度，以雨的方式
坠落，洗濯一条污秽的暗流
大音滑过菩提树叶，于无声处粉身碎骨
你看，沦陷于黑夜翩翩起舞的蝙蝠
黎明醒来之前，我们辜负了许多好时光
深藏顾城的斧头，扬起尼采的鞭子
站在悬崖边，看见自己如何成为深渊
一堆白骨，卸下尘埃和他骨头上多余的烟火
将今生天葬于此，菩提树下的草本一生
瞬间与永恒，我们无法企及
那么多人从色达归来，罡风将他们的骨头
刮得一尘不染，他们爱上雪莲盛开的爱情
他们的眼睛里布满黑格尔的星空
在路上，每个朝圣者把羊群赶向天空
他们必将与自己相遇，流星滑向天际
将灵魂放回原处，诀别荒芜
2016.12.31
这里曾经刮过台风
比闪电更快一步，黑夜被破开
那些看似坚硬的朽木，将要被连根拔起
一夜之间长出来的高楼，向大地叩首谢罪
太阳躲进肮脏的口袋，渐渐枯萎
台风把天空打倒
一切假象将要破碎，重新建立秩序
弹片四处飞溅，黑暗中发出尖叫
更多的脚步在天气预报中安全撤离
树上空洞一片，乌鸦提前散去
只有一块石头岿然不动
台风绕过它。这里曾经刮过台风
大地干净得只剩下一块石头
2008.10.12
在北京电影学院
那么多人来了，仿佛离去
在西土城路4号一步一个悬念
每个角色身陷其中，与另一个人
擦肩而过，结局无从知晓
这个秋天，我运用光影
欣赏一群人熟练地扮演自己
一部在秋天上映的影片
我听到一地落叶为他鼓掌
一个没有台词的角色
生活就是一次自导自演的实验
在这里，我遇到久违的阳光
我看到我的影子在大地上站起来
与草木为伍，只要一个角落
走在一场没有开始的戏里
人在江湖，光影让他真实显现
而我眼中的事物还在虚焦
这个秋天，蒙太奇将时空打碎
如果一个人就是一部电影
谁会在多年后的某个夜里
将我再次放映，在过去时空
盗取世界的秘密
一些人醒来，另一些人刚刚
入梦。窗外的一场秋雨
有别于大哭一场，但它回答了一切
2011.09.26
谁交给我一个远方
低飞的纸鸢随风，吹向陌路
谁交给我一个远方，遥不可及
借我一列绿皮火车，将三千吨离愁
载往来年的春天就地掩埋
以我的骨头做碑，以血盟誓
我的墓志铭简单的一无所有
隔着一层纸，我们谈论远方
远方已远，但我绝不能让它荒芜
在黑暗中坚持真理，在石头上
种植满天星斗。野草在烈焰中拥有
春天的荣耀，我将在黎明前的草尖上
一一念出每一颗星光的名字
谁交给我的远方，烟花已冷
请将远方的远归还给飞鸟
它的嚎叫掠过苍茫。高飞的
纸鸢，在天黑之前自甘堕落
低于尘埃，膜拜小孩子手中的一根线
2018.01.11
上帝给世界派遣一个卧底
我相信目光无法抵达之处
一定有双眼睛，在窥视眼眸里的
黑暗。就像我怀疑出窍的灵魂
遁入空门，必将辽阔无边
断了线的风，在悬崖与深渊的
边缘，四处打听自己的身世
我已接受上帝的差遣
从一只苹果打入世界的内部
成为黑暗的一部分，与腐烂
同在，与邪恶称兄道弟
必要的时候，通过一声炸裂
向全世界发出我的声音
灵魂与躯体从此两地分居
在别处，建一座上帝喜欢的花园
我在夜晚穿过河流把影子穿在身上
你永远无法摸清我的底细
一个伫立秋天的人，就是一座悬崖
比悬崖可怕的是一个人的寂寥
成为这个秋天里，另一座悬崖
黑夜虚席以待，他的灵魂将要载誉归来
2011.09.04
飓风
在这之前，有雄鹰在空中飞过
让天与地之间敞开一扇大门
大地在花朵上打坐或冥想
牧歌沿着河流的方向
一路绽放。夜幕降临的时候
蝙蝠把灵魂引向灯盏
夜归人在路上遇到满天星斗
和月光。在这之前的一切
正在或即将消失
像我曾经越过的一条河
已经深埋在脚印里
请把你的愤怒交给飓风
它将以行动打破你的哑默
拆解光明与黑暗针锋相对的僵局
风在试探我们的忍耐，这是危险的
信号灯，像不祥的预感如约兑现
飞沙走石如纸上华丽的谎言
声张虚势或者声东击西
我听到慌张的舌头在耳边表演
步伐跟不上心跳的节奏
时间的快马一闪而过
让看到的与看不到的事物混为一体
我们都是骑在马背上的人
拥有许多过程却无法抵达终点
我相信稻草人笑不到最后
风要从那里经过，卸下它的外衣
秋天把一只麻雀的耻笑馈赠给它
虚构的一场飓风
期待它从我体内穿过
让我血肉横飞，死在一个伟大的
怀抱里。可它一直没有发生
像我一直渴望拍摄的一部电影
以飓风为它命名，只能在未来上映
一场飓风在我体内蓄势待发
如此顶礼膜拜心生敬畏
像一场大雨之于久旱的农民
我需要一个上帝住进我的灵魂
需要一场飓风把玩劣的石头破开
把疾病和血腥带走，把冷漠
从铜镜中移开。让战争和屈辱从此一刀两断
我的确两手空空，但我什么都不缺
唯独缺少一场从天而降的飓风
为光明举办一次盛典
让大地接受太阳的检阅和赞许
感谢黑夜把飓风带到我面前
一把利斧已经放在我体内
他的骨头灰飞烟灭
他的脚印难以幸免
他的灵魂强大无比
他与飓风展开肉博
他要让暗流在斧头断裂
如果他死了
他一定死在通向光明的路上
2011.09.01
孤独是非法的
夏日滚烫，一定有人隔河相拥
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
在思念中焚烧自己
是合法的。在煎熬中
孤独的人，未经许可
他们的孤独，是非法的
一个走向荒芜的人
河流绝不会让他得逞
夜色中，魔兽趁虚而入
上帝让我们去爱全世界
我们却无能无力
微信朋友圈，在指尖上
热气腾腾。错误的密码
把自己反锁，被世界遗忘
孤独的人，空旷无边
放得下群山与狂风暴雨
月光在杯中搁浅
孤独的人，在一面镜子上
走丢，于虚无中存在
在远方，孤独离我们太近
2016.07.19
后天
在黑夜前行，持烛者将血点燃
如花朵照耀春天，飞鸟照耀天空
他是黑暗中的飞蛾
要么走远，要么毁灭
来不及写下一封情书
世界天亮了，河流在石头上枯萎
与飞鸟一样，他所做的一切
都是为死亡而准备，天空为他收尸
向日葵把最后一次绽放献给太阳
平民的花朵，得不到秋天地抚摸
大地大面积走向他的脚步
他走向大海，在那里成为远景
人心向背，他骑上雨中的马
从绝望中走向开始
他在布谷鸟鸣中播过种子
春天依然荒芜一片
他的一生就是野草的一生
在大地上活过，然后死去
夕阳落下，将有一片灰烬
在祖国的青丝上尘埃落定
他没有悼词，活着
便是他死后无法篡改的悼词
2008.10.19
活着
高中同学死了
诗人江一郎死了
电影导演胡波死了
活着的人，接二连三的死去
好像去赴一次青春诗会
抑或摘取国际电影节的桂冠
我竟然还活着，纯属意外
被一部分人祝福
被另一部分人耻笑
他们的死，让我羞愧
我为我的活着，持续难过
我搬出凹凸不平的自己
与任何一种事物构成危险
我与黑暗较劲
被邪恶的力量挤压
我的身体里隆起巨浪
呼吸弯曲，不断咳嗽
咳出一地谎言
咳出一座红海，波澜不惊
地平线倾斜，太阳迅疾翻滚
以磅礴之势，闯入我的胸腔
弯曲的世界需要光辉
鱼贯而入，削去黑暗隆起的部分
他们陆续死去
诗人死了，他的诗歌还活着
导演死了，他的电影还活着
而我活着，却正在消失殆尽
我死于自己的身体里
至今没有人发现
也无人可以提供可靠的死亡时间
如果有一天我活过来
我想我应该死于万物苏醒的那一瞬间
2018.02.27
活在自己的对立面
秋天的果子看不见春天的花开
他看不见自己，他是自己从未遇见的
下一个黑夜。将要发生的一切
他一无所知。很多时候他活在自己的对立面
他不与自己相见。他在镜子里向着自己相反的方向
遁逃，像一个众叛亲离的人
那是一座孤岛，无人企及
虚幻的光明四处散开，这些枯萎的花朵
将要卷土重来，在黑暗里放弃花香的人
他们必将在味蕾上收获苦果
黑暗中行走的蝙蝠，在暗处看清一切
第一个携带果子向大地报喜的人
他们一定来自黑暗，一定曾经与蝙蝠为伍
一个怕黑的人，比黑暗更黑，与自己明争暗斗
一个怕黑的人，就是一把击中黑夜要害的断剑
穿过你布下的铁丝网，在黑暗深处迎取
第一缕黎明，用他无声的嚎叫
他在黑夜里与自己划清界线，
他与自己为敌，像两只杀红眼的蟋蟀
在众人欢呼声中自相残杀，相互占领
他与自己同室操戈，他是一个善良的人
为上帝喜爱，被魔鬼监视
他的手枪被谁趁机扣动了扳机
在风站不稳的地方，他成为世界的悬崖
与他为敌的人，在对岸守着他们想要的结果
在黑暗赶路，请看管好你们的灵魂
并且随身带上镜子，魔鬼将要退却
2008.10.19
清明无节
被风触摸我更像遍地的野草
引火烧身，捂热一座高山
最初天空是晴朗的
当我在纸上写下两个字
人间雷雨交加
亲人们从过去活着回来
先于一阵风下山，与我重逢
任何哭泣都是非法的
惟有一场骤雨获得赦免
合法的，在火焰里决堤
2018.04.06
空巢老人
门前的枯藤老树
磕磕碰碰
放慢夕阳行走的脚步
总会有一个提前背叛
明天的黎明
剩下一个独守黄昏
将夕阳哭得血流成河
潜伏在他体内的叛徒
神出鬼没，白天将他出卖
给大漠孤烟，晚上转手给了
天花板上的苍茫
空枕荒芜，野草丛生回忆
河流蔓延，源自失眠之夜
一个人赤手空拳，在逼仄的
空巢里，向下掘地三尺
直至挖掘出宽阔的生命
他的孤独，窄如一根肋骨
不忘坚挺，配得上诸神的爱
倘若他不幸于昨天死去
一定比来时安静，了无痕迹
第一个发现他死亡的
可能是今天初升的太阳
敲碎玻璃窗，入室收尸
把脂肪燃烧的黑暗
和骨头罅隙里的叛徒
打扫一干二净，用诸神之光
鸟鸣赋予他灵魂之翼
赴火焰之约，在灰烬中
他与她重逢，如同初见
2018.03.21
洞穴
蝙蝠把黑夜铺开
总有一些走失的灵魂
在暗处睁开眼睛
我看不清远处的景物
以及近处具体的表情
黑夜在你的眼眸里深不可测
有一些东西，从不因为看见
而存在，比如夜里那一张床
和它四处漫延的梦呓
黑夜不断向下挖掘
我在那里越陷越深
世界冷漠的只剩下
一张床，愿意抱紧我
这个城市唯有一张床
认识我的睡眠
我对大地如此依赖
当我把身体交给洞穴
大地，让一株野草站起来
做我的墓碑
2008.03.23
夜不归宿
夜里的星星
在身上布满铁钉
灯光睁大眼睛
好像一个刺客
在守候另一个
刺客的
潜入
零度以下的水
浇灌
一具僵尸
从唐朝开始入睡
2011.08.13
风吹向虚无
穿着秋天的芦苇，裙裾飞扬
我看到了风，穿过月亮的
光，一条河流沙沙作响
在世界的某个角落，潜伏
一双耳朵，察觉花香的脚步
有秩序地深入事物的实质
回到水面，与莲一样
真实。我们热爱一切事物
让月光充当黑暗的背面
荷塘月色在宣纸上褪色
残荷哑默，月光中凋谢的花瓣
我听到果实撞击大地
把纸鸢继续赶向更高处
是那些看不见的力量
把秋水带向远方
我们需要一种秘密武器
扫荡，并且进一步制造内伤
让自己对虚无产生免疫
有谁真正见过你采莲的表情
在看不见的事物上，我们容易混淆
自己，与一阵风存在的关系
2010.11.11
云在天上
云朵翻越牧场的栅栏
制造了奔跑，也制造了悬念
手法如风，拆开秋天也不露声色
风要吹过来，你心领神会
我无法阻止一棵行走的
树，献给刀刃
云在刀背上行走，与悬在嘴边
随时掉下来的一句话
危险程度，惊人的相似
春天过后，我要做大地的麦子
坐看一朵云从天而降
深入麦子的灵魂，并以此收割
2010.10.06
对大海的另一种解释
阳光灿烂的声音，把礁石赶向大海
看海的人是海边，另一群散乱的
云朵，与浑浊的水相互猜测
在海边，虚构一两只海鸟
把天空放置在恰当的高度
拥有这片大海的最佳方式
就是让我住进一粒沙
看赶海的女子，如何被浪花
无限放大，她指尖上扬起的涛声
如何，把我的叹息唱成凯歌
海螺归来，整个大海便装了进去
大海下沉，盐在水底
点燃冷却的血，如阳光划动水声
我想说的每一句话都被大海没收
舌头在一句话上搁浅
等待假性近视里的那片海
涨潮，有一种物质
在我离开之后
悄然结晶，发出巨浪的声响
2010.07.04
灰烬
从花朵上消失
在纸上删除火焰
剔除骨头上的血和肉
只保留骨骼的灰烬
主宰你最柔软的部分
让铁在烈焰中羞愧
收回它的冷漠
时间埋在铁里
一些刻骨铭心
锈迹斑斑
接受时间的锻打
在万念俱灰中
横空出世
如铁
以火焰刷新自己
2018.04.09
阴影
站在太阳底下
他是一个有阴影的人
接受太阳斧正
经过黑暗过滤
一个人比飞鸟更具体
比阳光更明亮
他的飞翔，不再是虚构
他要通过阴影
让你铭记太阳的光芒
让你在每一片树叶上
与阳光迎面相撞
把黑暗夷为平地
多年后
阳光照耀他的墓碑
一根站立的骨头
那一小块阴影
让大地心有余悸
2018.04.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