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株林凶杀案
屈巫所提到的夏姬原是郑国公主,因嫁给陈国的司马夏御叔,而故名夏姬。在先秦,有贵族身份的男子向来只称氏与名,而不称姓。例如夏御叔是陈宣公的孙子,少西之子,本为妫姓,但因其父字子夏,子孙便为夏氏。这个时候只有妇人女子称姓,郑国为姬姓,所以才称其为姬。再如因齐国开国之主为姜子牙,齐僖公的著名二女就名宣姜、文姜,这姜就是其姓。另外姬在这时也是公主之意。而夏姬,除了公主的身份,我们便可理解为夫姓娘家姓的组合,这同现在有些人为子女取复姓名有异曲同工。
夏姬原是绝世美女,当时风传她不仅具有骊姬、息妫的美貌,更兼有妲己、褒姒的狐媚。这四个女子可非同一般,都是美艳无比、拥有倾城倾国的天下绝色。
这妲己是商纣王宠妃,其妖媚动人、蛊惑纣王荒淫误国。那褒姒为周幽王第二任王后,是烽火戏诸侯的主角。周幽王就为博她一笑,换来了西周灭亡。如果说这两者都是古时人物,离夏姬尚有距离,那骊姬、息妫则几乎就与夏姬同时代。骊姬以色事晋献公,令他杀死世子,驱逐儿子,致晋大乱,史谓“骊姬乱晋”。这被驱逐的儿子中就有重耳,即春秋五霸之一的晋文公,在外流亡十九年。而息妫正是陈国公主,本已嫁为息国息侯为妻,因容颜绝代,脸似桃花又被称为“桃花夫人”,后楚文王听闻她的美貌,便强掳去做王后,致使息国亡国。夏姬竟集这样的四女于一身,足见其不同寻常到何种程度。
虽然关于她的美,《东周列国志》有云:“那夏姬生得蛾眉凤眼,杏脸桃腮,有骊姬、息妫之容貌,兼妲己、文姜之妖淫,见者无不消魂丧魄,颠之倒之。”
尽管这两段文字有如中国的工笔画,描绘得其貌比天仙。
对于她的美,我们只能想象,而且怎样想象都不为过。当然,女人要颠倒众生,只天生丽质还远远不够,必须有说头,擅风流,会炒作。风传她少时曾同仙人在床榻上“双修”,学会了采阳补阴之术,确保了她青春永驻。她的偷情也是惊天动地,和庶兄子蛮兄妹相恋,还导致子蛮未成年就夭折。嫁给夏御叔,他又壮年而逝,这更使她不同凡响,艳名四播。大概她的知名度,已不亚于现在最当红的女星,一举一动都引人注目。
这还只不过是前奏,天大的事又接踵而至。
因夏御叔有封地在陈国都城宛丘近郊的株林,丈夫卒后,她就搬到此地隐居。
与她丈夫同朝为官的大夫孔宁和仪行父早就垂涎她的容貌,见夏御叔已去,有机可乘,便先后跑到株林成为她的入幕之宾。后两人又争风吃醋,孔宁失欢就把她推荐给了国君陈灵公。陈灵公一见,果然被迷得无力自拔,一有空就率着这两人往株林跑。国人看不过,便写刚才屈巫想起的《株林》诗加以讥讽。
诗中的夏南就是夏姬和夏御叔生的儿子夏徵舒的字,影射陈灵公君臣并不是去找夏南,而去找其母。只一个“从”字就一切昭然若揭,所以屈巫才印象深刻。
也是陷得太深,君臣还忍不住在朝堂之上忘情地公然互相炫耀从夏姬处得来的“美人之贻”——“衵服”,也就是贴身的内衣,就像恋物癖者沆瀣一气。大夫泄冶是个正直老臣,实在看不过去,一天上朝时就苦口婆心劝谏陈灵公改过,未料陈灵公恼羞成怒,为免其絮聒,竟然纵容孔宁、仪行父派人刺杀了泄冶。尽管春秋时期对男女之事开放,但陈国君臣如此寡廉鲜耻的行为不仅在陈国内,就是在各诸侯国也传得沸沸扬扬。
孔宁和仪行父一提夏徵舒弑君,他就猜个八九不离十,只是碍于脸面,没当面道破。
事实是季夏的一天,陈灵公又带着两人到株林找夏姬欢会。酒酣耳热之际,君臣间自免不了互相调侃嘲谑。
灵公嘿嘿,对左席作陪的仪行父道:“你看,夏南躯干魁伟,有些像你,是不是你的种子?”
仪行父嘻嘻,回答道:“夏南双目炯炯,我看极像国君,肯定还是国君血脉无疑。”
右席的孔宁呵呵,从旁插嘴道:“国君与仪大夫的年纪恐还生他不出。他的爹爹极多,多半是个杂种,就是其娘夏姬怕也记不起了!”
说到此,三人拍掌开怀大笑。
此时的夏徵舒已长到十八岁,刚从外公家回来,承袭了父亲的司马官职,执掌陈国兵权。本来他对母亲与国君等的淫乱还只当看不见,能避则避,毕竟有国君。也是该着有事,这晚从宛丘回来在窗牖下无意中听见他三人的笑谑。正是血气方刚之龄,又加上他们到他家竟然还如此拿他开涮,实在忍无可忍,也是一怒之下便以抓贼为名带人冲进。陈灵公见势不妙夺路就逃,在马厩处被夏徵舒射杀。孔宁和仪行父见势不妙,扭头就跑,一口气跑出株林,跑出陈国,跑到了楚国找屈巫求助。灵公的世子叫午,听说消息也立刻出逃晋国。
夏徵舒一不做二不休,干脆自立为陈国国君。他本是陈国第十六任国君陈宣公之曾孙,也勉强算得上名正言顺。
送出陈国的两位大夫,屈巫返回到书房,背着手一直来回踱步思考如何应对。作为楚国负责外交事务的重臣,邻国内乱,他直觉这是一个千载难逢实现楚庄王霸业的好机会。当时诸侯间互相征伐虽习以为常,但还是讲求师出有名,而惩罚叛逆,无疑是天赐良机。同时这也不免激起了他对夏姬的好奇。按理她身为一个十七八岁孩子的母亲,至少也有三十四五的年纪,竟然还有这么大的魅力颠倒众生,一个国君还为此丧命,心中不由得闪现一睹其人之念。
“着越人备轺车。”他突然停下,对跟进来一直侍立在一边的少艾道。一般在郢都城中探亲访友或不愿声张时,屈巫都习惯乘此车,取其灵巧、快捷,不招摇。当然上朝得乘五马轩车,那是地位和身份的象征。这会儿正欲出发,又想起什么似的反身从书架上拿起一捆竹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