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经七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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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佛遗教经讲要——1935年11月在丹阳海会寺讲

悬论

一、释经题

佛是梵音佛陀的简称;在中国古书上,或称浮图、浮屠等。至于佛字的意义,就是觉者,也就是大觉大悟者。譬如有学问的人,称他为学者,得大觉大悟的人,就称他为觉者;但是所谓觉者,并不是稍微有些觉悟,要一点迷谬颠倒都没有了,才能被称为觉者,这是一个很不易当的名称,所以应称为无上遍正觉者。这觉悟要正确,如果有邪解偏见的错误,决不能混称为正觉,这是简别邪见外道的。同时,这位正觉者,又是对于宇宙事理无所不知觉的,所以叫做遍正觉,这是简别二乘的。再由遍正觉而至于无上,则又超越菩萨。大凡一切无明妄想烦恼颠倒等等,都是与梦一样;无上大觉的佛陀,这些梦是都没有了,所以一切业障生死痛苦,也都没有了。如此的大觉大悟者,就谓之佛。他不但自己大觉大悟,而且以正觉遍觉去觉他;又不但自觉觉他而已,并且要使众生皆得到无上的觉悟,是谓之觉行圆满。然佛的名称,是一种普遍的名词——此世界有佛,他世界也有佛。但是我们这个世界中的佛法,都是从释迦牟尼而传流下来的教化;换言之,就是释迦牟尼佛的“遗教”,所以我们称释迦牟尼佛为本师。佛留给我们的遗教,有经、律、论三藏宝典。这部《佛遗教经》的教法,是释迦牟尼佛将入涅槃最后遗下来的教训,是给住持佛教的比丘弟子做规范的,所以特名遗教。

这部《佛遗教经》,又名《佛垂般涅槃略说教诫经》;其取名的意义,和遗嘱一样,是释迦牟尼对于弟子们最后的遗嘱;如国民党孙总理的遗嘱一样。经之一字,是遍通众经的名词。佛典上有经、律、论三藏的分别。经是佛为大众所说的种种教法,后来弟子们把它集录了下来,便成为经。经在佛典中,包括最多;此外还有律,是佛为弟子订立的规制。佛在世,弟子行止有所不决,可以问佛,但般涅槃后,佛嘱弟子,可以去依律而行。论,是历代佛子将经中的精义,尽量地发挥出来,是谓之论。佛教之有经、律、论的分别,犹如儒者之有经、史、子、集的四库分类。后世复于经、律、论三者所不能摄收的,都归入杂藏里面。这部经虽有许多教诫弟子的话,但并不入于律而是入于经的。为什么这佛遗教经,又叫做“垂般涅槃略说教诫经”呢?因为这部经,是佛将要涅槃的时候说的。梵语涅槃,此云灭度,即是消灭烦恼度过生死到达彼岸的意思。再引申充分地说,就是德无不圆患无不寂的圆寂,所以这部佛遗教经,又名“佛垂般涅槃略说教诫”。以上所说的,就是这部经的经题略释。

二、明译史

凡是佛的经典,都是佛对弟子所说的教法,佛涅槃后由弟子集录下来,由道高德重的长老弟子,把它背诵出来,经过大多数弟子会议通过后,才公布出来,便成为经律。但当时的经律,或是印度古典文的梵文,或是摩竭陀通俗文的巴利文;而中国文的经典,都是翻译过来的。这部佛遗教经,是由姚秦天竺沙门鸠摩罗什翻译成中文的。天竺是地名,即现在的印度。沙门是译音,其义就是勤息,谓出家人,是为着勤修戒定慧,息灭贪瞋痴。鸠摩罗什是梵音,译曰童寿,即译本经者之名字。其人所译经典,虽不及唐三藏玄奘法师的多,但除奘师而外,无有出其右者!罗什法师主意译,所以他译出的经文,和中国固有的文字一样,非常流利畅达,盛受欢迎。如法华、般若等经皆为什师最有名之译述。本经里的文字,也是很畅达流利的。

释经

甲一、叙分——六种成就

释迦牟尼佛,初转法轮,度阿若憍陈如;最后说法,度须跋陀罗。所应度者,皆已度讫,于娑罗双树间,将入涅槃。是时中夜,寂然无声,为诸弟子略说法要。

这段经文,是标明六种的成就。大凡每一部的集成,必先具列六种成就,不过这部《佛遗教经》的六种成就,和别的经有些不同。别的经,都开端冠曰如是我闻,一时佛在什么国等,本经则不然。这段文的首句“释迦牟尼佛”五字,是法师成就。释迦是佛的姓氏,译曰能仁。其所以姓释迦者,因为他的族中,在许多年代以前,诞生了一位聪明仁慈的新国王,后来他的老父王,为他易姓氏曰释迦,所以志其能也。牟尼,是佛的尊称,译曰寂默。佛原名悉达多;这个名字,是后来的尊称,因为他从静默中成就非常的智慧,无时无刻不在静定中,因名牟尼。“初转法轮,度阿若憍陈如;最后说法,度须跋陀罗。”这四句中含有两种成就:一是法门成就,二是弟子成就。初转法轮,最后说法,这是标明法门成就。佛对弟子及非弟子所说的教法,皆称为转法轮,即辗转不息之谓。又轮如金刚轮的锋利,无与伦比,能摧坏一切坚固物质。转法轮者,喻佛所说的教法,能摧除一切众生的烦恼业苦。又如车轮能运众生出生死海到彼岸。中国道家运气于周身,谓之转法轮,这完全是错误的!那么什么是转法轮的正义呢?就是佛把心中所觉悟的证法,发之于言音,此言音即谓之教法,使听法的人,印入脑海,再辗转成为证法的教法,传播人人的脑海,才谓之转法轮。又如碾米的机轮,能把糠碾去,使稻子成为上白的米。佛的说法,也能解脱众生无明烦恼,使成智慧觉悟,故名转法轮。“初度阿若憍陈如”,“最后度须跋陀罗”,这两句是明弟子成就。阿若是名,译曰解,又曰无知;憍陈如是姓,译曰火器。佛初成道,即至鹿野苑度憍陈如等五人,为说四谛之法,憍陈如是五比丘中的一位,首先了解得无知妙知,故名阿若。须跋陀罗,译曰好贤,他是佛最后的一个弟子。他皈依佛的时候,他的年龄已经一百二十岁了。他原是一个外道,后来听说佛将入涅槃,便急忙地赶至佛的住所,想见佛求法;请见至再,阿难恐其嚣扰,不允许他见佛,直待佛亲听阿难和须跋陀罗争执不已,乃亲唤之入见,为说八正道,须跋陀罗遂得初果,是为佛最后得度的弟子。是时“佛所应度者,皆已度讫”,是明佛出世度生事毕,是为大总相成就。“于娑罗双树间,将入涅槃,是时中夜,寂然无声”,是为因果自相成就。娑罗,坚固之义,双树云者,这树四方各二,一荣一枯,上面的枝干相合,下面的根株相连,表示四德圆满,能破八倒。因果自相者,双树间是因自相,将入涅槃,是因共果自相。是时中夜,是总自相,寂然无声,是别自相,是谓因果自相成就。“为诸弟子略说法要”,是为分别总相成就。诸弟子者,表示人差别;略说法要者,表示世出世间法位差别。佛将入涅槃,时已中夜,于时于会,两无复得,尚为诸弟概说法要,其慈悲心的流露,犹之为人父者,在弥留的时候,不惜自己的苦痛,谆谆的为他的子孙告诫哩!

甲二、正宗分——二重法要

乙一、共法要

丙一、对治邪业

丁一、根本净

“汝等比丘,于我灭后,当尊重珍敬波罗提木叉,如闇遇明,贫人得宝;当知此则是汝等大师,若我住世无异此也。

凡是求解脱烦恼的出家弟子,统名比丘。比丘有四义:一曰除馑,福田之称;二曰怖魔,因为出家弟子为求解脱烦恼,消灭一切颠倒梦想,所以魔王见了便生怖畏,故曰怖魔;三曰乞士,比丘受二百五十戒,以乞食为生活,抛弃一切家产,只存三衣一钵;四曰破恶。佛于将涅槃时对比丘弟子说:应尊敬波罗提木叉!波罗提木叉,是戒律的译名,其意义为别解脱;又曰处处解脱。佛所以嘱比丘弟子要恭敬尊重戒者,是因他自己将涅槃了,佛在世时,佛是一部活的戒律,诸比丘的行止有所不决,可以直接去请问他;但是佛涅槃了以后,弟子去请问哪个呢?所以佛就把制定的戒律,对比丘说:于我涅槃后,你们应当尊重戒律,依着奉行,即能达到解脱。尊重戒律,即是尊重我。我在世领导你们,我涅槃了,领道你们的就是戒律;这戒律就等于黑暗中遇着明灯一样,决不会把路途走错的。你们有了戒律,应当欢喜如得至宝,要晓得戒律就是你们将来的导师,和我在世做你们的导师一样。

丁二、方便净

“持净戒者,不得贩卖贸易,安置田宅,畜养人民奴婢畜生;一切种植及诸财宝,皆当远离,如避火坑;不得斩伐草木,垦土掘地。合和汤药,占相吉凶,仰观星宿,推步盈虚,历数算计,皆所不应。节身时食,清净自活,不得参与世事,通致使命,咒术仙药,结好贵人,亲厚媟慢,皆不应作。当自端心,正念求度,不得包藏瑕疵,显异惑众,于四供养,知量知足,趣得供事,不应蓄积。

这段文字是明方便戒远离清净,文分二段:从“持净戒者”至“垦土掘地”,是教诫比丘,不得同凡俗做相似的生产事业,以增过失。又下是教诫比丘不得做与外道相同的不正当的技术,借以蓄聚财物而损智慧。此中前半段,凡说明十一事:一、不得贩,二、不得买,三、不得贸易,四、不得安置田宅,五、不得蓄养人民,六、不得蓄养奴婢,七、不得豢养畜生,八、不得种植一切,九、不得蓄聚财宝,十、当远离市廛,十一、不得斩伐草木垦掘土地;凡此十一事皆能令比丘等增长过失消灭功德,故出家修行人切宜持戒。复次,比丘不得有类似外道邪术借敛财物,凡五事:一、不得合和汤药,二、不得占相吉凶,三、不得仰观星宿,四、不得推步盈虚,五、不得历数算计:这种外道邪术皆足以妨害正当的因缘。所以,比丘要力持净戒,不能有凡夫那样经营生产事业,而以乞食为生活,清心寡欲,引生善根种子;否则诸善功德,不得生起,与白衣凡夫没有差别。如此,可知戒是善德的源泉,安稳的住处,所以比丘要安住于戒法,节身以防无逸;节食以防无餍;不参与世事以远离扰乱;尊重自性,不轻贱而自误,自端其心,保持正念。不得包藏瑕疵自污净戒,积聚心垢。不得借邪术以惑众生。于四供养,应自知量;所得供事不得蓄积,以蔽智慧的生起。盖此中经文,前者明远离凡夫俗事,后者明远离邪术,住持净戒,以求如来的清净法身。

丁三、明戒德

“此则略说持戒之相,戒是正顺解脱之本,故名波罗提木叉,因依此戒,得生诸禅定及灭苦智慧。

此段明戒能增长诸善功德,所谓戒乃是顺解脱之本,比丘果能持戒生定,则能解脱诸苦烦恼,是谓由戒生定,因定发慧,以真智慧无不从戒定生起也。

丁四、显戒益

“是故比丘当持净戒,勿令毁缺。若人能持净戒,是则能有善法。若无净戒,诸善功德皆不得生。是以当知戒为第一安隐功德之所住处。

此中明劝修戒的利益,谓比丘应当住持净戒,不使戒体毁损,勿令戒相残缺,是劝比丘不离戒行。若虽有善法而不持戒,则善法必逐渐丧失,所以比丘应当安住于戒,精进勤修。

丙二、对治妄苦

丁一、根欲放逸苦

戊一、根放逸苦

“汝等比丘,已能住戒,当制五根,勿令放逸,入于五欲。譬如牧牛之人,执杖视之,不令纵逸,犯人苗稼。若纵五根,非唯五欲,将无涯畔,不可制也,亦如恶马,不以辔制,将当牵人坠于坑陷。如被劫贼,苦止一世,五根贼祸,殃及累世,为害甚重,不可不慎!是故智者制而不随,持之如贼,不令纵逸,假令纵之,皆亦不久见其磨灭。

根就是五根,即眼、耳、鼻、舌、身也;在中国向来叫做五官。出家比丘,应该紧守根门,叫他不能放逸到五尘内去,五尘就是色、声、香、味、触。假使五根放逸五尘,就会生出种种的痛苦,于是邪淫妄语等种种的恶事,也便由此而发生。所以,比丘第一要守护五根,勿任放逸,要使耳不邪听,眼不邪视,鼻不贪香,口不嗜味,身不求逸,然后方能一心修行;否则,一任五根纵逸到五尘,于是便引起了贪瞋痴等烦恼。所以,比丘应当紧守根门,不使放逸致遭诸苦。犹如牧牛的人,执杖视之,不令犯人家的禾苗,致遭人家干涉之痛苦。纵牛害苗尚致遭苦;倘纵五根,不仅使五欲增长没有止境,势必将法身慧命从此断伤,沉沦苦海,没有出期。为恶马所累,堕于陷坑,苦止一世;如为五根所害,则殃祸世界,痛苦何堪设想!

戊二、欲放逸苦

“此五根者,心为其主。是故汝等,当好制心。心之可畏,甚于毒蛇、恶兽、怨贼,大火越逸,未足喻也,喻如一人手执蜜器,动转轻躁,但观于蜜,不见深坑。譬如狂象无钩,猿猴得树,腾跃踔踯,难可禁制,当急挫之,无令放逸。纵此心者,丧人善事;制之一处,无事不办。是故比丘,当勤精进,折伏汝心。

此中再进一步来制止心的放逸,即对治五欲心。五根心为其主,心的可畏更甚于五根,毒蛇、恶兽、烈火的为害,不足以喻心的为害之甚!譬如有人手执蜜器在路上经行,其心但眷怀在蜜器,因堕于深坑;五欲心的牵人堕落,亦复如是。又如狂象无钩,猿猴得树,无法制止,必当预先防心,不令他伤害善事。如果能把心专精于所修行之善法,则无一事不成,所以修行的人,第一要尽心极力去制止贪欲。假使只能制止五根而不能制心,则一旦溃围而出,必发生种种不善的行为。一个人的五欲心既像毒蛇,又像猛兽,不去制止它,真是危害无穷!以前有一个人,白天在路上去抢人家的金子,给人家捉住了。问他道:白天里路上的人很多,你为什么敢抢人家的金子?这人答道:因为我在抢金子的时候,眼睛里只看见金子,而不瞧见有人;这就是说一个人为贪欲心所蔽,遂都无所见。又譬如象饮酒后气力很大,狂醉奔走,如象奴没法制伏它,则这狂象势必会闯大祸,这就是说一个人发动了贪欲心,而不去制住它,则有说不尽的危险!如果一个修行的人,能够将心制住在戒律之中,或智慧布施之中,使心集中一处,不生妄想,则烦恼无明妄想都会消灭,而去做救世救人的功德了。所以我们应该把放逸于五尘的贪欲心,以戒律来制住它,精勤求诸善法而折伏之。

丁二、多求饮食苦

“汝等比丘,受诸饮食,当如服药,于好于恶勿生增减。趣得支身,以除饥渴。如蜂采华,但取其味,不损色香;比丘亦尔,受人供养,趣自除恼,无得多求,坏其善心。譬如智者,筹量牛力所堪多少,不令过分,以竭其力。

此中对治多求饮食苦,凡是出家的比丘,对于饮食要知量,毋事多贪,应该视同服药一般。因为服药的目的,是在于治病,至于饮食的目的,亦无非是在于医治饥渴病而已。所以出家修行的比丘,不要管饮食的好坏,只要能充饥就算了事;与蜂之采蜜,是在味而不坏色香一样。如比丘们接受了长者居士的饮食供养,切不要多求而自发生贪念,只求其能治愈饥渴病就是了。所以比丘们用以求受饮食的钵,其大小以食量为标准,量大则钵大,量小则钵小;譬如智者牧牛,量其力量的大小使负物件的轻重,不使过于负重损其精力,比丘求食其理亦尔。

丁三、懈怠睡眠苦

“汝等比丘,昼则勤心修习善法,无令失时,初夜后夜,亦勿有废;中夜诵经,以自消息,无以睡眠因缘,令一生空过无所得也!当念无常之火烧诸世间,早求自度,勿睡眠也。诸烦恼贼常伺杀人,甚于怨家,安可睡眠不自警寤?烦恼毒蛇睡在汝心,譬如黑蚖在汝室睡,当以持戒之钩早屏除之,睡蛇既出,乃可安眠;不出而眠,是无惭人也。惭耻之服,于诸庄严最为第一。惭如铁钩,能制人非法,是故比丘常当惭耻,勿得暂替。若离惭耻,则失诸功德。有愧之人,则有善法,若无愧者,与诸禽兽无相异也!

此中对治懈怠睡眠苦,谓比丘应令心修习禅定,勿令时间空过,就是在初夜后夜,亦必须诵念佛经以收其放心,住于禅定,勿使贪著睡眠一生空过。应该晓得人命是无常的,一口气换不过来马上就死,所以应早早自求解脱,以备自度度人,勿任睡眠。凡人皆有许多烦恼在乘隙而动,如果稍一不慎,戒定心就会给他破坏无余,所以要极力地制服这种烦恼。假使发生了这种烦恼,增长炽盛,宛如一条最毒的黑蚖蛇藏在房里一样,那么我们要想安眠,势必先要钩除这条毒蚖,然后方能安安稳稳的睡眠。出家比丘,应该先除去了这昏昏睡眠的烦恼,否则睡眠如毒蚖在房,就去安眠,决为睡眠所害,这便是无惭无愧的人。一个人要有惭愧羞耻的心,方能勇于改过,所以比丘要常抱惭愧心,使善业增长。如无惭耻,一任放逸为恶,则功德尽失,与禽兽何异?以上所说,是共法要中之对治妄苦也。

丙三、对治烦恼

丁一对治瞋恚

“汝等比丘,若有人来,节节支解,当自摄心,无令瞋恨,亦当护口,勿出恶言,若纵恚心,则自妨道,失功德利。忍之为德,持戒、苦行所不能及,能行忍者,乃可名为有力大人。若其不能欢喜忍受恶骂之毒如饮甘露者,不名入道智慧人也。所以者何?瞋恚之害,则破诸善法,坏好名闻,今世后世,人不喜见。当知瞋心,甚于猛火,常当防护,无令得入。劫功德贼,无过瞋恚。白衣受欲,非行道人,无法自制,瞋犹可恕;出家行道,无欲之人,而怀瞋恚,甚不可也。譬如清冷云中,霹雳起火,非所应也。

我们要谋改善,要从内心做起,所谓心理建设,亦必先之以革命,把心上所有的恶习都革得干干净净,使内心重新改造,完成精神的建设。至于改革要诀,首在制伏烦恼。出家比丘,应该以法身慧命为第一生命,而以肉体为第二生命,因为要维持第一生命方能达到人生的目的,才有保存第二生命之意义,决不能以肉体生命去妨害第一生命;如孔孟所说的“杀身成仁”和“舍生取义”,就是因为仁义要比肉体来得重要的原故。虽然有人来节节支解你,亦应该将心收入佛法,勿任放纵而生愤怒。假使你的心一瞋恚,则你已放弃佛法而成为颠倒无智无慧的人了;所以能忍者才可以算得是修行的智人。但是这个忍,与平常的怕他强暴而忍耐的完全不同,因为这些强暴者来无理侵犯我们的身体等的人,他是无知无识可怜可悯的人,我们是不应去和他计较,只能用忍受的方法来感化他,而不取敌对行为,这才是有力的大人。假使一个比丘,常常发生愤怒心,则善法破坏沉沦,一无结果。所以比丘应视瞋恚心如猛火一样,勿令延烧,使百般功德尽失!俗人因没有佛法来制住他的瞋恚心,所以遇事愤怒,尚情有可原,而出生比丘已舍了五欲,应依佛法制住瞋恚心,不使发生愤怒,反之则理所不许。譬如清冷云中霹雳起火,这岂是应该有的事?

丁二、对治憍慢

“汝等比丘,当自摩头,已舍饰好,著坏色衣,执持应器,以乞自活,自见如是,若起憍慢,当疾灭之。增长憍慢,尚非世俗白衣所宜,何况出家入道之人,为解脱故,自降其身而行乞耶?

此中对治憍慢贡高;谓比丘已削发出家,弃了一切名利富贵,舍服饰而著坏色衣服,拿了钵去乞食以资生活,到这地步,还有什么憍慢心呢?假使这时再起憍慢心,应自摩顶警觉,否则迷溺其中,不克自救。憍即自以为什么事都胜人一筹,不肯去请求人家,看轻别人之谓也。至于慢呢?就是自己觉得有恃无恐而去欺凌旁人的意思。譬如我今天吃了好的东西,穿了好的衣服,就去憍人,并去凌慢别人,这都是出家人所不应当具有的心理。本来憍慢心世人都不应有,又何况出家人?如释迦牟尼,他本来是一个王子,他尽可以憍慢别人;但他竟肯抛弃王位,消灭憍慢而修苦行,于是结果便成了佛。设有贡高,则应自思,我为求解脱烦恼,已降其身而行乞化,憍复用为?

丁三、对治谄曲

“汝等比丘,谄曲之心与道相违,是故宜应质直其心,当知谄曲,但为欺诳,入道之人,则无是处;是故汝等,宜应端心,以质直为本。

此中明对治谄曲,谄曲心就是欺骗的心。譬如有一个人,他对于这个人本来是不以为然的,但他为求得别种希图起见,而竟百般的去逢迎他,用种种的方法去欺骗他,以博他的欢心,这就叫做谄曲心;也是一种虚伪欺骗的行为。这种心,根本上是与道心互相违反的,因为道心是质直的,是毫无虚伪的,如果一生了谄曲心,则他决非修道的人。所以比丘们的心,应以质直为本。经文至此,共同法要业已终了,此下明不共法要。

乙二、不共法要

丙一、少欲

“汝等比丘,当知多欲之人,多求利故,苦恼亦多。少欲之人,无求无欲,则无此患。直尔少欲,尚宜修习,何况少欲能生诸功德?少欲之人,则无谄曲以求人意,亦复不为诸根所牵。行少欲者,心则坦然无所忧畏,触事有余,常无不足。有少欲者则有涅槃。是名少欲。

前者明共法要已了,此明不共法要。共法要为三乘五乘之所共,不共法要乃专成就出世间之圣人功德也。文分为八:初、少欲功德,二、知足功德,三、远离功德,四、不疲倦功德,五、不妄念功德,六、禅定功德,七、智慧功德,八、毕竟功德。此即初也。多欲的人烦恼必多,少欲的人烦恼亦无。但由少欲即能减少烦恼,尚应修持,何况更能生诸功德。并且寡欲者则心无谄曲,所谓无所欲则刚,其心境坦白质直,不为根尘牵累,是为菩萨,菩萨为菩提萨埵之简译,其义训曰觉有情,就是能够立志求得菩提度脱众生之痛苦,使皆享安乐的人。所以,菩萨应以一切众生忧患为忧患,以一切众生安乐为安乐,不单是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像这样才配称最大的大人,才能进而成无上遍正觉。

丙二、知足

“汝等比丘,若欲脱诸苦恼,当观知足。知足之法,即是富乐安隐之处。知足之人,虽卧地上犹为安乐,不知足者,虽处天堂亦不称意。不知足者虽富而贫,知足之人虽贫而富,不知足者常为五欲所牵,为知足者之所怜悯。是名知足。

此中明知足功德。学佛的人能够知足,便得安隐,自己能解脱烦恼的缠缚,并且还能够度人;所以佛于此对弟子谆谆地教以知足。观察贫贱的阶级,一个人果能知足,即是得到安隐的处所;所以知足的人,他的胸境常是快乐的,纵令他的睡所是一块草地,而他却以为有地可以安息,是亦足矣,夫复何求?类如孔子的门人颜回,他的陋巷,一箪食,一瓢饮,仍不改其乐。所以学佛的人,应当知足才是。否则,不知足而为五欲所扰乱,不但不能学佛成佛,并且永远沉沦苦海,没有出期。

丙三、远离

“汝等比丘,欲求寂静无为安乐,当离愦闹,独处闲居。静处之人,帝释诸天所共敬重,是故当舍己众他众,空闲独处,思灭苦本。若乐众者,则受众恼;譬如大树,众鸟巢之,则有枯折之患。世间缚者,没于众苦;譬如老象溺泥,不能自由。是名远离。

此明远离功德。人既知少欲,又能知足,那么还应进而修远离功德,避去热闹的场所。因为热闹场所,嚣尘杂遝,能使人心散乱,不得安定神志,所以欲求寂静安乐者,应远离热闹的场所。如闭关,住岩洞、茅篷,皆是为进修远离功德。果能远离热闹独处闲居的人,他必为帝释诸天所敬重。但是处空闲不是为的懒惰,是为的没有人来扰乱,可思维苦的发源,培植智的生长。假使喜欢处于热闹场所的人,便不能专精思维,并且还要为差别因缘增加苦受。譬如大树为众鸟聚集其枝干之上,那么他的枝干必受其损坏,致于枯折。醉心世俗缚著的人,他永远沉没烦恼的苦海,没有出期。譬如醉酒的老象,溺于泥泞,无力自救。比丘既然出家,应预自计,勿使深缚烦扰,不能自救。

丙四、精进

“汝等比丘,若勤精进,则事无难者,是故汝等当勤精进。譬如小水长流,则能穿石。若行者之心,数数懈废,譬如钻火,未热而息,虽欲得火,火难可得。是名精进。

业精于勤荒于嬉,勤则不堕,精则不杂,此所以教弟子要精进勤修智慧,并且要专一的去干。如果能专精勤修智慧,则智慧无有不开。疲倦懒惰则一事无成。滴水终能穿石,钻木取火不退必得;否则,一暴十寒,前功徒弃。是以比丘要恒时精勤。

丙五、不忘念

“汝等比丘,求善知识,求善护助,无如不忘念。若有不忘念者,诸烦恼贼则不能入,是故汝等常当摄念在心。若失念者,则失诸功德。若念力坚强,虽入五欲贼中,不为所害;譬如著铠入阵,则无所畏。是名不忘念。

此不忘念就是要常存正念。假使要求善知识帮助我知行的发展,那么无过于时时存着正念,把他提持着不给少许时的散失。正念是对邪念而言,如把正念离开,那么邪念便要乘机而入;正念坚固,则虽入欲境无妨。禅宗二祖所谓“我自调心,何干汝事!”他是常存正念的人。譬如著铠甲的人到战场上去,他可无所畏惧,因为他有所戒备,贼不能害。

丙六、禅定

“汝等比丘,若摄心者,心则在定。心在定故,能知世间生灭法相;是故汝等,常当精勤修习诸定,若得定者,心则不散。譬如惜水之家,善治堤塘;行者亦尔,为智慧水故,善修禅定,令不漏失。是名为定。

人心是散乱的,往往因着散心,便流入六尘五欲之中受种种的苦恼。所以比丘如求智慧的生起,要能摄心修习禅定,由定发慧,才能得无上解脱,成就大希有事。譬如惜水的人,必先修治堤塘,才能保持水的外溢;比丘如防智慧水外溢,必须摄心修习禅定。

丙七、智慧

“汝等比丘,若有智慧,则无贪著。常自省察,不令有失,是则于我法中,能得解脱。若不尔者,既非道人,又非白衣,无所名也!实智慧者,则是度老病死海坚牢船也,亦是无明黑暗大明灯也,一切病者之良药也,伐烦恼树之利斧也。是故汝等,当以闻思修慧而自增益,若人有智慧之照,虽是肉眼,而是明见人也。是为智慧。

若有智慧,则能远离一切障碍;故有智慧者应恒自省察,不令所行增长过失。过失少则能度过生老病死的大海,自度度人,是名道人。比丘既不如法修道,又非白衣俗人,则此等人不伦不类,无所名其为何如人也。智慧乃是度生死海的坚固宝筏,破无明黑暗的光明大灯,同时也就是对治生死病的良药,斩伐烦恼树的利斧。比丘如不保持智慧,恒自省察,则虽闻佛法,正如病人得医生的良药而不煎服,必至丧生。智慧有三,即闻、思、修三要。由智慧乃能增长一切善业。

丙八、不戏论

“汝等比丘,若种种戏论,其心则乱,虽复出家,犹未得脱;是故比丘,当急舍离乱心戏论。若汝欲得寂灭乐者,唯当善灭戏论之患。是名不戏论。

前七段,明长养方便功德,这一段是显示自性远离,非对治法,与前面迥不相同,所以遗教论称为毕竟功德。人的自性本来是清净的,但是因着戏论的扰乱,便与清净性渐渐的相违了。虽然得着初果实智者已见四谛理,把分别烦恼断去,但是俱生烦恼还是潜伏着在待机活动,因为这些烦恼是从无始以来的戏论所熏习成就,既极微细,更难于断舍。所以见道乃至四果,欲得究竟涅槃,于种种戏论应当舍离,时时的观察,使二障习气毕竟不生。经文至此,正宗分已告终了。

甲三、流通分——四番流通

乙一、勤修流通

“汝等比丘,于诸功德,常当一心,舍诸放逸,如离怨贼。大悲世尊所说利益皆已究竟,汝等但当勤而行之。若于山间,若空泽中,若在树下,闲处静室,念所受法,勿令忘失,常当自勉,精进修之,无为空死,后致有悔。我如良医,知病说药,服与不服,非医咎也。又如善导,导人善道,闻之不行,非导过也。

诸功德者,指共法要与不共法要而言。比丘常当依着第一义心去精进修行,不使这个心有些微的放逸。当如防患恶贼以时刻的注意。如来以大悲心说法,至此已说尽无遗。比丘但当依着专精而修。修行处所,要择闲静的山林,思念所受的法要,勿令此身增长过失,常常以精进自勉,不使此身空过,白白地死掉。且须及早而行,毋待欲行而不能行时以致迟悔。如来对诸比丘说法,犹如妙手回春的医生,对病用药,一服即愈;但是病者不服因而亡身,这是病者自招之祸,非医者之过也。又如善导,如文可知。

乙二、证决流通

“汝等若于苦等四谛有所疑者,可疾问之,毋得怀疑,不求决也。”尔时、世尊如是三唱,人无问者,所以者何?众无疑故。时阿菟楼陀观察众心,而白佛言:“世尊!月可令热,日可令冷,佛说四谛,不可令异。佛说苦谛实苦,不可令乐;集真是因,更无异因;苦若灭者,即是因灭,因灭故果灭;灭苦之道,实是真道,更无余道。世尊!是诸比丘于四谛中,决定无疑。

如来一代教法,苦集灭道四谛摄尽。苦集二谛摄尽世间因果;灭道二谛摄尽出世间因果。佛于此际,乃问在会闻法诸弟子,对于所说的四谛教法,如有犹豫不决的,可赶速的发问。问了三次没有一人发问,因为没有疑惑的了。于是天眼第一善能观察众心的弟子名阿菟楼陀,即席发言来证明如来所说教法,决无差误,纵令冷的月可以叫他变成热的,热的太阳可以叫他变成冷的,但是如来所说的四谛教法,决定没法把他稍微变更,所以他在佛的面前说我们弟子决定无疑。阿菟楼陀亦作阿那律,译曰无贫,他在过去很久的饥荒时代,曾经供养过辟支佛一食,获得九十一劫中往来人天,常受福乐,凡有所求皆能如愿,故曰无贫。世界是业识变现的相分,坏时,太阳可以变成冷的,成时,月也会变为热的,但是佛所说的四谛教法,乃是众生业果的原理,绝对没有变易的可言。我人生苦的由来,是我们过去造作诸惑业的积集形成的,如人因着苦而引生出灭苦的要求,由苦因灭而至于苦果随灭,这就叫做灭谛。道谛者,即戒定慧三学,能断苦因苦果而证无上遍正觉,是为道谛。集是苦因,苦是集果,灭是道果,道是灭因,学者应知。

乙三、断疑流通

丙一、显余疑

“于此众中,若所作未办者,见佛灭度,当有悲感。若有初入法者,闻佛所说,即皆得度;譬如夜见电光,即得见道。若所作已办,已度苦海者,但作是念:世尊灭度一何疾哉!”

这段经文,是阿菟楼陀因为才证初果二果三果的有学人而说。盖因证初二三果者还未断俱生惑,见着如来欲涅槃,仍有一种悲哀,如阿难尊者等忧悲哭泣是。至于所作已办的四果阿罗汉,但有世尊灭度为什么这样迅速的感想。

丙二、断余疑

阿菟楼陀虽说此语,众中皆悉了达四圣谛义,世尊欲令此诸大众皆得坚固,以大悲心复为众说:“汝等比丘,勿怀悲恼,若我住世一劫,会亦当灭;会而不离,终不可得。自利利他,法皆具足,若我久住,更无所益。应可度者,若天上人间,皆悉已度;其未度者,皆已作得度因缘。自今已后,我诸弟子辗转行之,则是如来法身常在而不灭也。

这是佛普为未来者永断疑惑;所以他说诸比丘不必怀疑而兴悲恼,我虽住世一劫也是要取般涅槃的。人生必死,既有聚会,亦必有离散,至于生而不死,聚而不散,这是绝对没有的道理。又说,所修三大阿僧祇劫的自利已经圆满,度人的事也做完了,照这样看来,就是再住在世上,也无所补益。至于应得度的,凡是天上人间皆已度尽;未来应有得度者,同时把度他们的教法也通统说好了。从今以后,汝等弟子只要把法辗转流通,这就如来法身不灭,等于没有取般涅槃一样,切勿忧悲苦恼,怀着如来为什么涅槃这样快的悲感,应知如来的取般涅槃,是觉行圆满,应生欢喜。

丙三、重劝修

“是故当知:世皆无常,会必有离,勿怀忧恼。世相如是,当勤精进早求解脱,以智慧明灭诸痴暗。世实危脆,无坚牢者,我今得灭,如除恶病。此是应舍之身,罪恶之物,假名为身,没在老病生死大海,何有智者,专除灭之,如杀怨贼,而不欢喜?”

这段,是明世界相无常,并引己作证,劝勤修证。

乙四、嘱付流通

“汝等比丘,常当一心勤求出道。一切世间动不动法,皆是败坏不安之相。汝等且止,勿得复语!时将欲过,我欲灭度——是我最后之所教诲。”

“常当一心”,是嘱付弟子应知无常之速,当专一其心,住于净慧以求解脱。欲界为动法,色无色界为不动法,虽然三界有动不动的分别,但总是无常无我的,不过住寿长短有百年千年五百劫八万劫的差别罢了。复谕阿菟楼陀等勿再发言,延迟时间,盖以中夜分将要到临,如来要即于其时取般涅槃。是我最后之所教诲,正表示了这部经是如来最后的遗训。

(力定记,原载《海潮音》十七卷二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