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料传奇
有了《托尔德西里亚斯条约》壮胆,斐迪南国王和伊莎贝拉王后开始想方设法地开拓教皇分给西班牙的那部分领土,但结果不尽如人意。克里斯托弗·哥伦布数次远航前往新大陆,试图找到一条通往东印度群岛的水路,均以失败告终。哥伦布之后,查理一世国王再度谋求创建一个全球化的西班牙帝国。他和顾问们意识到,东印度群岛可以为西班牙提供无价的商品,其中最珍贵的莫过于各类香料。自古以来,香料在人类文明的进程中发挥着重要的经济作用,其重要性不亚于如今的石油。欧洲对香料的需求驱动了世界经济的发展并影响全球政治,而且香料与探险、征服和帝国主义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就像现在的石油一样。当然,香料本就具有独特的魅力和气质,比如一提起白胡椒、黑胡椒、没药、乳香、肉豆蔻、肉桂、桂皮、肉豆蔻干皮和丁香,人们会联想到神秘的东方和那里的各种奇观。阿拉伯商人经由横跨亚欧大陆的陆路贩卖香料,他们隐瞒肉桂、胡椒、丁香和肉豆蔻的原产地,坐地起价,攫取大量财富。这些商人坚称香料来自非洲,从而稳固自己在该行业的垄断地位。事实上,他们贩卖的香料产自印度和中国,尤其是东南亚国家。渐渐地,欧洲人开始相信香料来自非洲,其实那里只是阿拉伯商人做转手贸易的地方。为了维护垄断地位,阿拉伯香料商人还炮制了其他稀奇古怪的说法来掩盖平淡无奇的香料采收过程,让人觉得香料得来不易且充满危险。
香料贸易在阿拉伯人的生活中占据重要地位。伊斯兰教先知穆罕默德(Muḥammad)的祖先就以贩卖香料为生,在麦加(6)(Mecca)从事药品、乳香及其他香料的贸易。阿拉伯人发明了很多先进的、用香料提取精油的方法,这种精油可以用来制药和治疗疾病。他们还用香料炼制丹药和糖浆,包括药草饮料,美国人常喝的冰镇薄荷酒就是由此演变而来。中世纪,关于香料的知识从阿拉伯传遍整个西欧,欧洲的药剂师用丁香、胡椒、肉豆蔻和肉豆蔻干皮制作药物配料,大肆发展药品贸易。虽然当时的欧洲对黄金如饥似渴(大多数黄金在阿拉伯人手里),但在大部分欧洲人眼中,香料比黄金更重要,它一跃成为欧洲经济的重要组成部分。香料对欧洲经济至关重要,由于欧洲气候不适宜种植这些异国香料,所以欧洲人仍然要靠阿拉伯商人供应香料。
16世纪的伊比利亚半岛尚处于“小冰河时期”(Little Ice Age),气温远低于现在,而且十分干燥,根本不适合种植肉桂、丁香和胡椒等作物。据说曾经有位商人想在欧洲种植香料,印度尼西亚的一名统治者告诉他:“你可以带走我们的植物,却带不走我们的雨水。”在传统贸易体制下,香料、锦缎、钻石、鸦片、珍珠以及来自亚洲的其他货物要很长时间才能运到欧洲且运费高昂,需要辗转陆路和海路,横跨整个中国,途经印度洋、中东和波斯湾,最后抵达欧洲。通常欧洲商人会在意大利或法国南部接收货物,然后走陆路抵达目的地。一路上,香料要转手12次,每次转手都会使其价格飙升。不可否认,香料是当时最赚钱的经济作物。
1453年,土耳其人攻陷君士坦丁堡(7),切断了亚欧之间历史悠久的陆路香料贸易通道,全球香料贸易也随之发生剧变。欧洲国家只能通过海上通道开展香料贸易,这为那些掌握制海权的欧洲国家创造了发展经济的机会。对于那些愿意承担风险的国家而言,进行海上香料贸易以及掌控全球经济命脉带来的效益令人难以抗拒。香料的魅力驱使向来冷静和谨慎的金融家资助船队去探索未知世界,虽然探险活动风险极高,但许多年轻人依然愿意投身其中。
在西班牙,人们冒险出海的普遍理由就是希望找到香料群岛,发家致富,这可能也是他们敢于冒险的唯一理由。假如一名水手耗费人生数年光阴前往香料群岛,然后以合法或非法手段带回一小袋类似丁香和肉豆蔻的香料,那么卖香料的钱不仅足够他买一幢小房子,还可以让他安稳度过余生。在地理大发现时代,船长得到的财富远远超过普通水手所得。船长名利双收,还能获得世袭爵位和海外领地。
葡萄牙是第一个进行海上香料贸易的国家,它也因此成为一个全球性帝国。早在1419年,葡萄牙就开始了对香料的探索。若昂一世(8)的第三子亨利王子(9)(Prince Henry)和王妃菲莉帕(Philippa)在位于葡萄牙西南角的萨格里什建造了一座皇宫,那里本是荒无人烟的岩石地带。有“航海家”之称的亨利王子很少亲自出海,他总是激励其他人去征服大海。当时葡萄牙船队面临巨大障碍,这些障碍隐藏在无知和迷信之下,只有非常自信、技术极其高超的水手才敢冒险进入被称为“大洋”的大西洋。亨利王子参过军,抗击过阿拉伯人。他视阿拉伯人为死敌,立志要将其赶出伊比利亚半岛和北非。与此同时,他从死敌那里学到了很多东西,比如阿拉伯商队的贸易路线、科学知识和地图制作技术,最重要的是他们的航海技术。亨利王子初到萨格里什的时候,欧洲人对位于北纬27度的西非博哈多尔角(10)以外的海洋知之甚少。他们认为博哈多尔角以南的海域暗藏很多危险:海水中的海怪,难以预测的狂风暴雨,还有海面上无处不在的浓雾,这些危险让船只难以航行。对此,亨利王子给出一个大胆的答案:“越危险的地方,回报越大。”
为了实现自己的目标,亨利王子招募了大批航海家、造船工、天文学家、领航员、宇宙学家和制图员来到萨格里什的航海学校。他们当中既有基督教徒,也有犹太教徒。在亨利王子的领导下,这些人本着探索世界的精神密切合作。他们设计出一种新型快船,船身小,易操控,以斜挂的大三角帆而著称(这种帆也被称为“拉丁帆”),其设计灵感来自阿拉伯帆船。在此之前,欧洲的帆船(比如桨帆船)以桨手或固定帆为动力。而亨利团队发明的轻型快船吃水浅,船帆可灵活调整,既可以根据风向设定路线,又可以抢风调向,即根据风向的变化改变航向,以“Z”字形路线逆风朝目标前进。鉴于船帆的机动性和船只本身的适航性,轻型快船很快成为海上探险的首选船舶。即便如此,海洋还是充满了危险。亨利王子在12年时间里至少派出14支探险队前往博哈多尔角,均以失败告终。他鼓动一位名叫吉尔·埃阿尼什(Gil Eannes)的葡萄牙探险家再尝试一次。
1434年,埃阿尼什终于完成了这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他驾着帆船顺利驶过博哈多尔角。次年,埃阿尼什与阿方索·贡萨尔维斯·巴尔达亚(Alfonso Goncalves Baldaya)重返博哈多尔角。驶过博哈多尔角50里格后,他们发现了一处大海湾,遇到一支由商人和骆驼组成的商队。巴尔达亚继续向南航行,途中收集了数千张海豹皮,这是葡萄牙商船从非洲运回欧洲的首批商品。在后续航行中,他们还带回了黄金、兽皮、象牙和奴隶。亨利王子命令他所资助的船长记录潮汐、洋流和风向等信息并绘制精确的航海图,将沿途海岸线在地图中标注出来。经过一次又一次的航行,这些航海图加深了葡萄牙人对海洋和伊比利亚半岛(11)以外的世界的了解。
葡萄牙因带领欧洲走进地理大发现时代而声名远扬,但葡萄牙的历代君王却时常让他们英勇的水手们失望。1488年,若昂二世(12)统治期间,巴尔托洛梅乌·迪亚斯(13)(Bartolomeu Dias)到达非洲最南端,绕过如今的“好望角”,这次航行为葡萄牙的贸易和征服世界创造了新机遇。返回葡萄牙后,迪亚斯想邀功请赏,结果一无所获。
十年后,即1498年,国王曼努埃尔一世(King Manuel I)继位,瓦斯科·达·伽马(Vasco da Gama)重走迪亚斯的线路。他绕过非洲最南端,来到东南沿海的莫桑比克,先在那里补充给养,然后继续向东航行,开辟了一条通往印度的远洋航线。后来,伽马被葡萄牙王室任命为印度总督,曼努埃尔国王则自封为“几内亚领主,埃塞俄比亚、阿拉伯半岛、波斯和印度航海与商业贸易之主”,这一切都要归功于伽马。欧洲其他国家的君主将曼努埃尔蔑称为“杂货店国王”,伽马也逐渐意识到自己在这个国家得不到相应的回报。不久之后,伽马和其他探险家一样开始疏远这位自负的国王。对于那些为了推动葡萄牙帝国事业而甘愿冒生命危险的人,曼努埃尔国王总是表现得漠不关心,因为他一直担心葡萄牙内部会出现竞争对手。
从1495年登基起,来自东印度群岛的财富便源源不断地流入葡萄牙王室的金库,曼努埃尔在商业上取得了巨大成就,这一切本应归功于伽马和其他探险家的英勇壮举,曼努埃尔却将这些功劳据为己有。曼努埃尔国王不是探险家,除了商业利益,他并没有意识到手下探险家为葡萄牙帝国做出了怎样的贡献。曼努埃尔国王从未亲自出海冒险,他一直留在王宫,一边忠实于自己的妻子和教会,一边专心处理葡萄牙的国内事务。曼努埃尔制定了针对犹太裔葡萄牙人的严苛政策。这些犹太人中有科学家、工匠、商人,也有学者、医生和宇宙学家。
1496年,曼努埃尔国王想娶斐迪南和伊莎贝拉的女儿为妻。斐迪南夫妇告诉他,只有像四年前的西班牙那样驱逐犹太人,“净化”葡萄牙,他才能得偿所愿。然而,曼努埃尔并没有放弃在国家建设中担任重要角色的犹太族群,而是鼓励犹太教与基督教对话。当然,在很多情况下,这种对话都是强制性的。作为“新基督教徒”(这个称呼简直是自欺欺人),犹太裔葡萄牙人继续在政府担任高级职务并享受王室给予的贸易优惠政策,尤其是在巴西。尽管葡萄牙人与犹太人相处得还算融洽,但葡萄牙国内的反犹太主义暗流涌动,最终引发了1506年的里斯本犹太人大屠杀事件。曼努埃尔处置了此事件的罪魁祸首,但敌对情绪依旧阴魂不散,许多犹太人因此离开葡萄牙,移居荷兰。
在这种混乱的局面下,葡萄牙依旧野心勃勃地想与阿拉伯人争夺香料贸易的控制权并继续探索香料群岛。为了实现这个目标,勇敢而鲁莽的航海家们主动向曼努埃尔国王请缨,请求国王出资支持他们去探索充满异域风情却又危机四伏的新世界。绝大多数航海家碰壁而归,因为葡萄牙宫廷是一个充满尔虞我诈、钩心斗角的是非之地。
最后只剩下个别航海家坚持不懈地请求曼努埃尔国王支持他们。其中有一位没落贵族尤为突出,他就是麦哲伦。麦哲伦长期在葡萄牙帝国的非洲殖民地工作,命运多舛。
根据历史记载,麦哲伦出生于1480年,老家在萨布罗萨的偏远山区,家里有农庄豪宅。他的童年是在葡萄牙西北地区度过的,那里可以看到大西洋的汹涌波涛。他的父亲罗德里戈·德·麦哲伦(Rodrigo de Magalhaes)将家族的血缘关系追溯到11世纪一名法国的十字军战士德·麦哲伦(De Magalhais)身上。德·麦哲伦战功显赫,从勃艮第公爵那里分封得了一大片土地。到了罗德里戈这辈,麦哲伦家族逐渐没落。移居葡萄牙后,罗德里戈在阿威罗港口谋得一份治安官的工作。
人们对麦哲伦的母亲阿尔达·德·梅斯基塔(Alda de Mesquita)知之甚少,坊间流传着很多有趣的猜测。“梅斯基塔”在葡萄牙语中的含义是“清真寺”,该姓氏在葡萄牙秘密犹太人(14)中极为常见,他们用这个姓氏来掩盖犹太人身份。阿尔达的祖先有可能是犹太人。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根据犹太人法律,麦哲伦也是犹太人。然而麦哲伦家族认为他们是基督教徒,麦哲伦一直自诩虔诚的基督教徒,从未有过其他想法。
关于麦哲伦的家世,只有上述基本信息可以追溯。即便如此,麦哲伦的血统依旧成疑。
1567年,他的后嗣开始为了争夺遗产而闹得不可开交,有人质疑麦哲伦在家谱中究竟属于哪个分支。追溯麦哲伦家世的难点来自葡萄牙家谱学的特点。比如18世纪之前,葡萄牙的男性通常会继承父亲的姓氏,女性既可能采用父亲的姓氏,也可能采用母亲或圣人的姓氏。有些小孩还会继承外祖父或母亲的姓氏或其他家族的姓氏,例如:麦哲伦的哥哥迪奥戈(Diogo)就是继承了他祖母的姓氏“德·索萨”(de Sousa)。这种无规律的取名方式让我们很难确定麦哲伦究竟属于麦哲伦家族的哪个分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