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简要结论与讨论
均输是中国古代优秀赋税思想。均输思想起源于先秦时期，《尚书·禹贡》纳粟纳秸即为政策原型。正确记载桑弘羊均输思想与政策实施的史籍主要包括《史记·平准书》《盐铁论》《九章筭术》。均输政策的思想核心是“劳费等”，均输政策在汉武帝时期由桑弘羊推行。公元前110年，桑弘羊为了满足汉朝战时财政需要，以先秦财政思想和实践为基础，推行均输政策，行“均输法”，由中央向盐铁官署派驻均输官，组建职官体系，按照各地赋税额与运费相加后均等，即各地赋役负担均等原则，征收边地的土特产和内地大宗农产品作为赋税，同时负责向中央和各地进行调运与交易，赋税物的运输很可能是由平准署办理。桑弘羊实施的均输政策取得了“民不益赋而天下用饶”效果。但是，由于史料限制，要准确全面解读、复原西汉均输制度，需要有更多相关的史料。
本研究拟提出五点见解。首先，桑弘羊均输政策本意是西汉赋税征收管理中的“劳费等”，即无论内地和边地，所纳赋税额加上纳税运输费用均等。其中，均输政策可能包含两项主要内容，即征收赋税和调运赋税物。其次，桑弘羊均输思想的源头亦可能出自两端，一是古代财政与经济实践，二是得益于《尚书·禹贡》的总结。再次，桑弘羊均输政策的发展，有可能与汉代初期在全国设置的盐铁官体系和国有运输体系发生了密不可分的关系，共同为汉武帝实现大国战略做出了“民不益赋而天下用饶”的贡献。然后，为桑弘羊作传应当首先厘清均输思想的真实内涵与运作模式。应当汲取财政思想史上的经验教训，司马迁执拗于儒家的“义利观”不为桑弘羊作传，以“义理”指导作史不符合“实事求是”史观，后代又以“义理”解读这段历史误入歧途，在学术史上引起了混乱。最后，《九章筭术》均输问题所揭示的理论真实，有可能成为西汉均输研究最珍贵的史料。
Western Han's Tribute Equalization in Classical Chinese Texts
Li Chaomin
Abstract： Western Han's Tribute Equalization System has been highly evaluated long since with its widely-known tag of “Substantiating the State Treasury with fewer levies.” This author reviews the key classical Chinese literatures as Chapter Yugong in Shangshu《尚书·禹贡》，Book of Standardization in Shiji《史记·平准书》，Yantie Lun《盐铁论》，Book of Food and Money in Hanshu《汉书·食货志》，and Jiuzhang Suanshu《九章筭术》，from which endeavoring to make clear the truth of the big policy of Tribute Equalization. The author notes that the key to know this policy lies in the goal of which is equalization of the sum of tribute and delivery costs by tribute payers. For this key point the book of Jiuzhang Suanshu and Yantie Lun well recognized. However，as the long out of application of tribute equalization system in Western Han，and Confucians after Han erroneously took the policy in its source of idea，natures and roles，and their misunderstanding were deeper and misleading in the Western world. It is concluded that one of the right ways to restore Sang Hungyang's Tribute Equalization System should return to historical texts in Chinese history，including ones above-mentioned and more as Wenxian Tongkao《文献通考》 by Ma Duanlin of Song，Tongdian《通典》by Du You of Tang. Furthermore，for the advancement of Tribute Equalization studies it needs application of new approaches.
Key words：Western Han's Tribute Equalization；Chapter Yugong in Shangshu；Book of Standardization in Shiji；Yantie Lun；Book of Food and Money in Hanshu；Jiuzhang Suanshu
[1]感谢上海图书馆副馆长周德明研究员、复旦大学图书馆吴格教授、上海财经大学图书馆龚德昱提供文献帮助。为方便论述，除非特别指出，文中“均输”“均输法”“均输制度”“均输政策”“均输策”乃至“均输思想”并用。
[2]李超民，上海财经大学公共政策与治理研究院首席专家、副院长。
[3]司马迁：《史记》，中华书局，1982，第1729页。王安石称他“民不加赋而国用饶”，《通典》说他“人不加赋而国用饶”。
[4]贾思勰：《齐民要术》，缪启愉、缪贵龙校，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齐民要术序，第6页。
[5]李贽撰《李贽文集》第2卷《藏书》（上），张建业、刘幼生编，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0，第337、338、339～340页。
[6]孙中山：《建国方略》，见《孙中山全集》第6卷，中华书局，1985，第123页。有关这一说法，还可参见S.C. Chen，Sang Hung-yang（143B.C.-80B.C.）：Economist of the Early Han，Journal of the North China Branch of the Royal Asiatic Society， 1936，62：168，170。
[7]Esson M. Gale，Salt for the Dragon，A Personal History of China，1908-1945，Ann Arbor，The Michigan State University，1953，p.102.
[8]See Huan-Chang Chen，The Economic Principles of Confucius and His School，New York，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1911，p.559；S.C. Chen，Sang Hung-yang（143B.C.-80B.C.）：Economist of the Early Han，Journal of the North China Branch of the Royal Asiatic Society，1936，62：160.
[9]胡寄窗：《中国经济思想史》第2卷，上海人民出版社，1963，第76页。
[10]马端临：《文献通考》卷20《市籴考一》，中华书局，1986，第197页。
[11]朱红林：《张家山汉简〈二年律令〉集释》，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5，第149页。
[12]转引自杜石然《江陵张家山竹简〈算数书〉初探》，《自然科学史研究》1988年第3期，第203页。
[13]孔国平：《中国数学思想史》，南京大学出版社，2015，第87页。
[14]章学诚：《文史通义》，辽宁教育出版社，1998，第55页。
[15]胡寄窗：《中国经济思想史》（中），上海人民出版社，1963，第72页。
[16]司马迁：《史记》，中华书局，1982，第1715页。
[17]桑弘羊：《盐铁论校注：定本》，王利器注，中华书局，1992，第219页。对于《盐铁论》的作者存在两种看法，一种认为是桓宽，另一种认为是桑弘羊，本文采用了王利器的定本作参考文献，但不意味着赞同《盐铁论》的作者是桑弘羊。
[18]Huan-Chang Chen，The Economic Principles of Confucius and His School，New York：Columbia University，1911，p.555.
[19]参见朱希祖《桑弘羊之经济政策，附桑弘羊年表》，《国立北京大学社会科学季刊》1926年第4卷第1/2期，第150页；S.C. Chen，Sang Hung-yang（143B.C.-80B.C.）：Economist of the Early Han，Journal of the North China Branch of the Royal Asiatic Society，1936，62：160。
[20]马元材：《桑弘羊年谱》，商务印书馆，1934，第9页。
[21]但朱先生是否认为桑弘羊生于景帝“后元二年”即公元前142年，而非“景帝后二年”，也未可知，因为从上下文看，他也有可能认为桑弘羊生于该年，因为西汉皇帝何时开始使用年号在历史上尚属一大公案。参见赵翼、王树民校 《二十二史札记校正》，中华书局，2010，第39页。
[22]桑弘羊：《盐铁论校注：定本》，王利器注，中华书局，1992，前言第30页；Nancy Lee Swann，Food ＆ money in ancient China：The earliest economic history of China to A.D. 25，Han Shu 24，with related texts，Han Shu 91 and Shih-chi 129，Princeton：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1950，p.40。但是不知为什么分别在第271、359页，她又把桑弘羊的生卒年份改写为152B.C.-80B.C.。
[23]马元材：《桑弘羊年谱》，商务印书馆，1934，第1、3页。
[24]参见影山刚《西汉的盐专卖制》，见刘俊文《日本学者研究中国史论著选译》（第3 卷上古秦汉），中华书局，1993，第483页注17；黑琨《〈盐铁论〉成书时间考》，《四川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03年第30卷第2期，第76～79页。
[25]司马迁：《史记》，中华书局，1982，第1730页。
[26]桑弘羊：《盐铁论校注：定本》，王利器注，中华书局，1992，第1～5页。
[27]班固：《汉书》（志一），中华书局，1962，第1174～1175页。
[28]过常宝：《“春秋笔法” 与古代史官的话语权力》，《北京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03年第4期，第28页。
[29]司马迁（145B.C.-90B.C.）、汉武帝刘彻（156B.C.-87B.C.）、班固（32A.D.-92A.D.）。
[30]《两汉纪》，荀悦、袁宏注，张烈点校，中华书局，2002，第219页。值得注意的是，荀悦把八十万言之巨的《汉书》改写成十八万言的《两汉纪》，省略了五分之四的篇幅，然而，对于平准与均输的记载丝毫未省，可见这一段史实记载的重要性。
[31]司马迁：《史记》，中华书局，1982，第1720页。
[32]王钦若等编《册府元龟》卷170，中华书局，1960。
[33]司马光：《资治通鉴》卷20《汉纪十二》，岳麓书社，1990，第228页。
[34]马端临：《文献通考》卷57《职官考十一》，中华书局，1986，第514页。
[35]司马光撰《司马光集》第2册第39卷，李文泽、霞绍辉校点整理，四川大学出版社，2010，第886页。
[36]李晓：《论均输法》，《山东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1年第1期。
[37]马端临：《文献通考》卷20《市籴考一》，中华书局，1986，第196页。
[38]郭树春：《九章筭术译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前言第9～18页。
[39]钱宝琮：《九章问题分类考》，《学艺》1921年第3卷第1期，第4页。
[40]郭树春：《九章筭术译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第232页。
[41]张荫麟：《九章与汉代数学》，《燕京学报》1927年第2期，第303、305页。
[42]宋杰：《〈九章算术〉在社会经济方面的史料价值》，《自然辩证法通讯》1984年第5期，第43、45页。
[43]宋杰：《〈九章算术〉记载的汉代徭役制度》，《北京师院学报》（社会科学版）1985年第2期，第80～81页。
[44]钱宝琮：《汉均输法考》，《文理》1933年第4期，第45～46页。
[45]Philip D. Straffin，Jr.，“Liu Hui and the First Golden Age of Chinese Mathematics”，Mathematics Magazine， Jun.，1998，71（3）：163.
[46]括弧中为郭树春先生的释义语。参见郭树春《九章筭术译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第232页注3、第236页注1、第240页注1、第244页注1。
[47]钱宝琮：《汉均输法考》，《文理》1933年第4期，第45～46页。
[48]郭树春：《九章筭术译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第244页。
[49]《尚书》，王世舜、王翠叶译注，中华书局，2012，前言第2页，第53～54页。
[50]孔颖达等编《尚书》，中华书局，1998，第88页。
[51]Huan-Chang Chen，The Economic Principles of Confucius and His School，New York：Columbia University，1911，p.556.
[52]孔颖达等编《尚书》，中华书局，1998，第88页。
[53]成增耀：《补：“均输”与“均赋”》，《西安金融》1995年第1期，第70页。
[54]杜佑：《通典》卷11《食货十一》，中华书局，1988，第262、274页。王文锦先生在校勘记中指出，这就是“武帝时所谓均输也”。
[55]桓宽：《盐铁论校注》（增订本）（下），王利器校注，天津古籍出版社，1983，第642页。
[56]劳榦：《论汉代之陆运与水运》，《国立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集刊》1948年第16卷，第69～91页。
[57]王子今：《秦汉交通史稿》（增订版），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3，第385～398页。
[58]司马迁：《史记》，中华书局，1982，第1728、1729页。
[59]马端临：《文献通考》卷20《市籴考一》，中华书局，1986，第194页；王瑞明：《马端临评传》，南京大学出版社，2001，第66～67页。
[60]李贽撰《李贽文集》第1卷《焚书》《续焚书》，张建业、刘幼生编，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0，第208页。
[61]马端临：《文献通考》卷20《市籴考一》，中华书局，1986，第196页。
[62]朱希祖：《桑弘羊之经济政策，附桑弘羊年表》，《国立北京大学社会科学季刊》 1926年第4卷第1/2期，第134页。
[63]赵梦涵：《论桑弘羊的经济思想》，《齐鲁学刊》 1985年第5期，第75～76页。
[64]S.C. Chen，Sang Hung-yang（143B.C.-80B.C.）：Economist of the Early Han，Journal of the North China Branch of the Royal Asiatic Society，1936，62：163.
[65]郭树春：《九章筭术译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前言第12页。
[66]Huan-Chang Chen，The Economic Principles of Confucius and His School，New York：Columbia University，1911，p.555.
[67]刘师培：《论中国古代财政国有之弊》，《国粹学报》1909年第5卷第55期，第5、6页。
[68]邹珍璞：《桑弘羊国家财政政策评述》，《财政评论》1943年第9卷第4期，第91～93页。
[69]朱希祖：《桑弘羊之经济政策，附桑弘羊年表》，《国立北京大学社会科学季刊》1926年第4卷第1/2期，第136页。
[70]S.C. Chen，Sang Hung-yang（143B.C.-80B.C.）：Economist of the Early Han，Journal of the North China Branch of the Royal Asiatic Society，1936，62：170.
[71]Nancy Lee Swann，Food ＆ money in ancient China：the earliest economic history of China to A.D. 25，Han shu 24，with related texts，Han shu 91 and Shih-chi 129，Princeton：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1950，p.62.
[72]影山剛：《桑弘羊の均輪法試論》，《东洋史研究》1982年第40卷第4期，第1页。
[73]王子今：《秦汉交通史稿》（增订版），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3，第396页。
[74]王子今：《西汉均输制度新议》，《首都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1994年第2期，第52页。
[75]参见王子今 《西汉均输制度新议》，《首都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1994年第2期，第52～57页；亦捷《西汉均输官确有经商职能——与王子今同志商榷》，《首都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1994年第3期，第68～69页。
[76]朱希祖：《桑弘羊之经济政策，附桑弘羊年表》，《国立北京大学社会科学季刊》1926年第4卷第1/2期，第133～163、134页。“劳费”有时用作“费劳”。
[77]Chun-ming Chang，The Genesis and Meaning of Huan Kuan's “Discourses on Salt and Iron”，Chinese Soc. ＆ Pol. Sci. Rev，1934-1935，18（1）：21-22.
[78]Esson M. Gale，Discourses on Salt and Iron：A Debate on State Control of Commerce and Industry in Ancient China，Leyden：E. J. Brill Ltd.，1931；rpr，Taibei，Chengwen，1967，chapts. 1：28.
[79]他的解释来自《汉书》“公卿百官表上，孟康注”。参见Chun-ming Chang，Background of Yantielun and an Analysis to Its Contents，Quarterly Journal of Economics and Statistics，1933，2（1）17-18；班固：《汉书》（表二），中华书局，1962，第731页。
[80]“Jun shu（impartial taxation）. Consideration is given to the distribution of taxes and the various difficulties in transporting the taxes，as paid for with grain，to the capital （pursuit problems）.”See Frank Swetz，The Amazing Chiu Chang Suan Shu，The Mathematics Teacher，May 1972，65（5）：427.
[81]范晔等编撰《后汉书》卷43《朱乐何列传第三十三》，李贤等注，中华书局，1965，第1460页。
[82]杜佑：《通典》卷11《食货十一》，中华书局，1988，第252页。
[83]范晔等编撰《后汉书》卷43《朱乐何列传第三十三》，李贤等注，中华书局，1965，第1460页。
[84]班固：《汉书》（志一），颜师古注，中华书局，1962，第1176页。
[85]Huan-Chang Chen，The Economic Principles of Confucius and His School，New York：Columbia University，1911，pp.555-558.
[86]加藤繁：《中国经济史考证》，吴杰译，中华书局，2012，第63～65页。
[87]“Equalization through transportation” was an attempt to adjust fairly the responsibilities held by each locale by proportioning the amount of taxable grain each owed to the government. 参见影山剛《桑弘羊の均輪法試論》，《东洋史研究》1982年第40卷第4期，第1页。
[88]Huan-Chang Chen，The Economic Principles of Confucius and His School，New York：Columbia University，1911，pp.555-556.
[89]李超民：《常平仓：美国制度中的中国思想》，上海远东出版社，2002，第130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