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作家梁衡的“震柳”情怀
地震能摧毁一座山,却不能折断一株柳。
——梁衡
在写这篇文章时,眼前总是浮现出一幅画面:一个伟岸的身影匆匆行走在宁夏西海固的土塬上。同一条山道上,古稀之年的他还在奔走着。身后那座荒凉寂寞的营盘山始终稳稳地镶嵌在西华山北麓。在苍茫的大山深处,他披着霞光,从薄雾、雨雪与大风的裹挟中走来,穿过泥泞,穿过时光的烟尘,那种穿透时空的精神,传遍海原的山山水水,传递到我充盈感恩的心间。
很幸运,是百年震柳让我记住了一个名字——梁衡。
他是人类精神的守望者。他从繁华的大都市,不远千里,向中国的西北角,一个世人眼里曾经的荒凉之地跋涉而来。
2016年,梁衡先生70岁,他是一位集学者、新闻理论家、作家于一身,著作等身、享誉国内外的著名人物。曾长期从事新闻工作,担任过光明日报记者、国家新闻出版总署副署长、人民日报副总编辑等重要职务。
这一年的5月,宁夏的夏天似乎来得很早。梁衡先生从北京飞到银川,再乘坐普通大巴汽车一路颠簸着来到了海原,考察1920年海原大地震文化遗址,调研地震文化。先生来到海原的具体日子是2016年5月25日,在短短的一天考察之后,又匆匆离开海原前往银川。然而,就是在这短短的一天时间里,先生不顾鞍马劳顿,在海原县有关领导和地方志专家的陪同下,深入到哨马营震柳、甘盐池震中遗址、海原地震博物馆等地进行考察采访。据地方领导和专家们讲,梁衡先生在考察工作中的严谨、细致,以及长期从事新闻采访工作那种特有的敏锐洞察力,给人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特别是在哨马营震柳遗址,面对虽历经苦难而屹立不倒的百年古柳,梁衡先生几乎到了忘情的境界,他在柳树旁反复打量、沉思、深情抚摸,良久,旋即又扑下身子,铺开随身携带的速记本,写下速写,最后,在与震柳合影留念后,才依依不舍离去。
可能连海原人也没有想到,这位富有浓郁人文情怀的著名学者,会给这片土地留下一份弥足珍贵的精神财富。在距先生离开海原的两个多月后,2016年8月10日,一篇洋洋数千言的《百年震柳》在中共中央机关报《人民日报》发表了。兹文甫出,即被国内各大媒体、网站争相转载,引起了强烈反响,随后,文章又被选入中学语文教材和各类大中学考试示范课目之中。
现敬录其片段一二如下:
“我想,那海原大地震,震波绕地球三圈(注:应为两圈多),移山填河,夺去28万人的生命,为什么单单留下这一株裂而不死的古柳?肯定是要对后人说点什么。地震最常见的遗址是倒塌的房屋,错裂的山体和沉默的堰塞湖。但那都是些无生命之物,只能苦着脸向人们展示过去的灾难。而这株灾后之柳却不同,它是一个活着的生命,以过来人的身份向我们宣示,战胜灾难唯有坚守。100年了,它仍站在这里,敞开胸怀袒露着伤痕;又举起双臂,摇动青枝。它在说:活着多么美好,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能够扼杀生命。地球还照样转动。
“我出了沟口翻上山头,再回望那株百年震柳,已看不清它那被裂为两半的树身,只见一团浓浓的绿云。100年前,在这里地震撕裂了一棵树;100年后,这棵树化作一团绿色的云,缝合了地缝,抚平了地球的伤口。我知道县里已经建了地震博物馆,有文字、有图片,但是最生动的,莫如就在这里建一座‘震柳人文森林公园’,再种它一沟的新柳。震柳不倒,精神绵长,塞上江南,绿风浩荡。这不只是一幅风景的图画,更是一座活着的博物馆,一本历史教科书。”
针对梁衡先生在《百年震柳》中提出的在哨马营建设“海原震柳人文森林公园”的建议,2016年10月13日和11月17日,时任宁夏回族自治区党委副书记崔波同志在宁夏日报《内部参考》第15期(总第466期)《热点聚焦》栏目《知名学者梁衡建议:建设海原震柳人文森林公园》上分别对自治区林业厅和海原县进行了批示,要求自治区林业厅进行论证,积极支持海原县建设哨马营震柳人文公园。
2017年3月份,为打造海原地震文化为核心的全域旅游产业及旅游文化产业品牌,助推脱贫攻坚,海原县先后制定出台了《纪念海原大地震100周年暨建设“中国(海原)防震减灾科普科研教育基地”推进计划》,召开了会议进行部署,并成立了以县人大常委会主任为组长,县委常委、宣传部部长、县人大常委会副主任、县政府副县长、县政协副主席为副组长的中国(海原)防震减灾科普科研教育基地推进工作领导小组,在海原县地震局下设办公室,抽调相关专家和工作人员,开展工作。领导小组及办公室随即组织工作人员进行走访调研,多渠道征集故事,着手编写海原大地震连环画系列丛书。编写人员奔赴甘肃省会宁、静宁、华亭、庄浪、通渭、靖远、平川和固原地区、同心等市县走访、查阅资料,采访大地震后裔口述灾难发生前后地震奇闻轶事和互助自救的感人故事。之后,根据征集到的资料拟定丛书框架,开始编辑系列丛书内容;聘请著名画家和美术工作者来海原采风,根据丛书内容进行绘画创作。2017年5月,借助第9个全国“5·12防震减灾日”,海原县在银川举办《海原大地震》连环画系列丛书首发式,向海内外宣传独特的海原地震文化旅游资源,并通过连环画系列丛书首发式,普及防震减灾知识,收到了良好的效果,为建设“中国(海原)防震减灾科普科研教育基地”项目建设奠定坚实基础。
中共宁夏回族自治区党委机关报《宁夏日报》在梁衡先生2016年8月19日再访宁夏时,以几日之前发表的《百年震柳》作为重点话题,对先生进行了题为《人文森林,家国情怀》的专访。面对新闻同行,先生道出心中块垒,他认为,人与森林的关系已走过了两个阶段。一是物质阶段,砍木头、烧木头、用木头;二是环保阶段,保护森林,改善气候,创造一个适合人类生存的环境。先生提出,还应有第三阶段,就是跳出物质,从文化角度去看人与树的关系。人类除为了生存而进行物质生产以外,还进行着政治、军事、文化等活动。森林、树木一直默默地注视并记录着这一切。森林与古塔、庙宇、城墙等地标不同,它是一个活的、与人类相依为命的生命体。它曾经是,现在也还是人类的家,如它消失,人类也将不存。树木是与语言文字、文物秉性同在的人类的第三部史书。
为此,先生热切地注视着海原震柳及“人文森林公园”建设。先生认为,最生动的,莫如在那哨马营5.8公里长的山沟里,建一座“震柳人文森林公园”,再种下一沟新柳。先生建议:“震柳人文森林公园”要有核心景点、要有独一无二的地标即震柳,还要有地震文化、农耕文化、边塞游牧等文化的展示,这样就可以申遗,还可以申请全国性的防震减灾会议每年在海原召开,可以设立与地震相关的教学、体验基地,供专业人员研究、教学之用,亦可吸引大量游客参观游览。
“听说宁夏有30多个柳树品种,建议全部种上,可形成柳树博览园。再雇几户人家住在公园里,养一些牛羊,既可以为这座人文森林公园保持一些原生态的景观,还可以使当地百姓受益。”梁衡先生说,所有的人文森林公园最终都应落脚到经济效益上,要良性循环,带动当地经济发展。
梁衡先生的散文巨制,毫无例外地引起宁夏作家、学者的强烈关注。鲁迅文学奖获得者、海原籍著名作家石舒清及王漫曦、马卫民、马天堂、李正甫等纷纷撰文抒发感受。
石舒清:《震柳说——给梁衡先生》
我终于等来了你啊
我一直苦等的人
凭我数不清的落叶作证
凭我五百年的根基作证
再大的难也会过去
活着太好了
死者已足够多
他们死得多么憋屈
我要好好活着
先生,你的文章在这里传诵的日子
都是我蓬勃活着的日子
王漫曦在《高岸为谷》一文中写道:“读梁衡先生《百年震柳》几遍,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海原人,内心感慨不已!1920年12月16日20时06分(民国9年十一月初七),以海原为宏观震中发生的8.5级大地震,‘高岸为谷,深谷为陵’,烈度为12度的绕南华山周边区域承受了灭顶之灾;烈度为9度的2万余平方千米的地震区域,商民和农民全部破产;烈度为8度的20余万平方千米的地震区域,商民和农民破产、半破产。”
马卫民在《哨马营的震柳》中说:“有幸看到梁衡先生写的《百年震柳》一文,正如先生文章中所说的‘地震能摧毁一座山,却不能折断一株柳’,阅读完这篇文章之后,内心深处激流涌动,久久难以平静。一株柳树被一场8.5级的环球大地震,活生生地劈为两半,幸存了下来,至今依然枝繁叶茂、蓊蓊郁郁,不用说就是一种‘自强不息,坚韧不拔’的精神”。
以上是几位海原籍作家读完梁衡先生的《百年震柳》感悟片段。从文字中可以深切地感受到对梁衡先生的敬仰,对震柳精神的感悟。是的,震柳是一种精神,一种无论面对任何苦难都能顽强坚持,将历史传承给后代的人文美德与情操。
对于我而言,更钟情于先生用诗一样的语言对柳的赞美——
“柳树这个树种很怪。论性格,它是偏于柔弱一面的,枝条柔韧,婀娜多姿,多生水边。所以柳树常被人做了多情的象征。但在关键时刻,这个弱女子却能以柔克刚,表现出特别的顽强。西北的气候寒冷干旱,是足够恶劣的了,它却能常扎根于此。在北国的黄土地上,柳树是春天发芽最早、秋天落叶最迟的树,它尽力给大地最多的绿色。柳树有一种特殊的本领,遇土即根,有水就长,干旱时就休息,苦熬着等待天雨,但绝不会轻生去死。它有极强的适应性,适于各种水土、气候,也能适应突如其来的灾难。美哉大柳,在人如女,至坚至柔;伟哉大柳,在地如水,无处不有。唯我大柳,大难不死,百代千秋。”
我是有幸被海原县“两办”从学校抽调到中国(海原)防震减灾科普科研教育基地推进工作领导小组的工作人员之一。在接触浩如烟海的海原大地震资料整理工作时,常常聆听同事说起梁衡先生来海原考察的事情,特别是在先生雄文影响下,震柳精神进一步升华为海原人民不向自然灾害低头、敢于向一切艰难困苦挑战的奋斗精神,这种精神也在时时感染着我。从那时起,我总是注意感受先生的一言一行,关注和购买先生出版的书籍,我所耳闻目睹的关于先生的一切,无不增加我对这位睿智老人的仰慕。时至今日,虽然心里有很多敬仰的人物,但每看到梁衡老先生与震柳的合影,还有先生在《百年震柳》中对震柳的诠释,使我深深地体味着人类在一切灾难面前顽强生存的信心和力量。也因为工作的关系和写作的原因,记不清有多少次了,我每每只身来到饱经沧桑的百年震柳下,感悟着那种激荡在天地之间的昂扬正气,也鼓励着我积极向上生活、努力工作的信心。
梁衡先生虽已年过古稀,仍是全国人大代表、中国人民大学新闻学院博士生导师、全国记协特邀理事、中国作家协会全委会委员、全国中小学语文教材总顾问。
2012年,当时梁衡先生在全国人大农委工作。一次与国家林业局的资源司长座谈,他问:“你这个资源司管什么?”司长说:“管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土上活立木的木材积蓄量。”先生说:“你只管树身上的木材积蓄量,那它身上所附载的文化内容谁管?”司长盯着先生看了一秒钟说:“你们知识分子就是爱琢磨问题。反正这个事现在没有人管。”没有人做过的事最具挑战性。此后,先生就开始了两方面的工作:一是学术研究,这就是后来在第六届生态论坛上的发言——《重建人与森林的文化关系》,二是“人文古树”题材的散文创作。这是梁衡先生在开始《树梢上的中国》的直接动因。也许,正是因为有了这个念想,才有了先生难忘的西海固之旅。
因一株“全世界最著名的柳树”,地处中国西北一隅的海原,留下了梁衡先生的珍贵脚印和传世名作,这不能不说是海原的幸事,也为宁夏西海固人文历史增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