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爷爷李成蹊抗美援朝经历
李 琰
爷爷离开我们已经七年有余,他在世时,时常讲起过去旧社会的苦难与艰辛、饥饿与压迫,但说得最多的是他报名参军后的那段军旅经历,先后两次参军,第一次参加国民党军,第二次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赴朝鲜,参加抗美援朝保家卫国战争,共十年时间,五年在朝鲜度过。
以下资料根据爷爷遗留的自传资料整理。
接受新思想 激发爱国热情
爷爷名叫李成蹊,1922年5月出生在隆德县凤岭乡齐心村一普通农户家中,幼年时期国难当头,饱经苦难,十二岁进入私塾读书,后进入温堡小学,1941年考入静宁中学读书。时值抗战时期,静宁、庄浪、隆德三县只有静宁成立中学,当时为省立中学,爷爷成为第一届甲班生。正是在这里他接触到了新思潮,并参与了多次抗战爱国宣传运动,由于品学兼优,校长点名让他为学校誊写大字报,办墙报,下乡进村宣讲日军暴行,激发军民抗日救国热情。其间,时任中华民国监察院院长于右任先生视察西北,路过静宁中学视察讲话,并为静宁军民书字留念长达四小时,爷爷因是优秀学生,有机会在近旁为于右任先生研墨递纸,在他的回忆录中这样描述于右任先生:“躯体魁梧,高达七尺,头大额宽,两耳垂肩,雪白胡须长垂近膝,穿粗布长袖袍,透着黄土高原白杨树人的朴素风范。”这是爷爷第一次近距离接触民国政府高级官员,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也使他萌生了“走出去开阔视野,投笔从戎报效祖国”的理想。
投笔从戎 抗日救国
1944年从静宁中学毕业后,爷爷在岳堡小学教书。1944年10月21日,蒋介石在知识青年从军大会上,发出了令青年热血沸腾的口号:“一寸山河一寸血,十万青年十万军”,掀起了十万知识青年从军运动,一时间在很多地方形成知识青年从军热潮。爷爷受爱国思潮感染,凭着一腔热血,报名应征青年军,开始了他的军旅生涯。
爷爷并未告诉家人自己要去参军,怕家人反对,也怕家人伤心难过,因为当年就是为了让他躲避兵役,全家才咬牙坚持让他在校读书,在他的自传中这样回忆,因为他当年上学而给家里带来的负担:“父亲在送食途中被军队抓夫,走了几十里才脱险而归,大哥送柴米担重受折磨,休息几月不能劳动,如此种种。”尽管如此,他仍旧毅然决然地踏上了从军路。他们报名应征的一行三十人,在群众的欢送声中骑马从庄浪出发,到平凉与各县从军青年集合,乘车经陇县到宝鸡,过秦岭,达到汉中。在汉中爷爷被编在青年军第二〇六师第六一八团辎重连当文书,当时师长为衡阳保卫战抗日有名将领方先觉,团长为盛钟岳。
其间,爷爷因文化基础较好,被师部选拔参加“军官军士培训大队”培训,大队长是蒋纬国(蒋介石二子),在这里他接受了较为系统的军事理论学习,对军事知识有了初步了解。培训期间,蒋介石、蒋经国父子飞抵汉中,对培训学员进行了检阅。让爷爷记忆颇深的是1945年7月24日,他参加了在汉中古城北校场举行的衡阳战役抗日阵亡将士追悼会,并代表六一八团做了发言。追悼会上,李宗仁代授“国府奖励苦守衡阳的方先觉将军青天白日章”,并围绕“拜兵台”举行了仪式。陕西汉中的“拜兵台”是当年方先觉效仿汉高祖刘邦(刘邦曾在汉中南城修筑“拜将台”)为纪念在衡阳战役中为国捐躯的英烈们修筑的,可惜在“文革”中被拆毁。爷爷这样描述当时的场景:“场中立有高2米宽1米的大石碑,其上刻有‘拜兵台’三字,我们围绕石碑举行仪式,齐唱《义勇军进行曲》,行鞠躬礼,聆听讲话。后各团士兵代表讲话,我代表六一八团讲‘拜兵的意义’。”
就在爷爷通过体检确定飞抵昆明赴印度作战,整装待发时,1945年8月15日传来了日军无条件投降的大好消息,爷爷也因此与死神擦肩而过,就此,结束了在国民党抗日青年军的兵役,1946年随大批青年军复员,复员后爷爷选择了继续深造,进入“汉中青年中学”高中部继续学习至1949年。
中断学业 重新参军
1949年年底,爷爷高中毕业时,时值中国人民解放军解放大西北,兵临汉中,汉中部分学生组成学生总队参加解放战斗,爷爷也积极参加,任区队长(一个区约有三个班), (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二野战军第十一军三十二师学生队区队长)部队向四川跋涉,同年10月抵达成都,12月成都宣布和平解放。
到达成都后,1950年1月,他们与解放军在成都招收的大中专学生一起被编入“军政大学”(第二野战军军政大学)。因川东任务之需,成都部分军队和军政大学学生沿成渝线移动,经简阳、资阳、内江到重庆。爷爷在自传中这样描述他们徒步跋涉的情形:“在这长距离行军中,逢山跋山,逢水涉水,河宽水深,有身强体壮、懂水性之人组成人墙,以拦护防险。”
爷爷在自传中这样描述他在行军途中帮助战士的细节:“解放军有个习惯,晚饭后,以班为单位,烧开水泡脚。因每天行军,有的战士脚掌磨破,经热水洗浴,翌日能照常行走。我在汉中时,买了一双海绵绒鞋,行军穿上,既舒服又松活,脚趾从未受累。我穿鞋袜很不费(节省),常把在汉中存留的袜鞋提供给战友。在家时,母亲给我做了一双猫头棉线麻鞋,保存四年多,一直舍不得穿,后来送给一个鞋破不能穿的战士,他十分感激,宿营后叫我洗脚,端吃端喝,感激不尽。”
1950年初,部队到达重庆西小龙坎宿营,重庆人民要求瞻仰解放军风采,为展现解放军“英雄之师,威武之师”,他们整理军貌,接受人民检阅。爷爷在自传中这样记述:“清晨饭后,上令下达,即刻出发。中国人民解放军步兵、炮兵、工兵,以及通讯员、卫生员等后勤部队和军政大学学生以昂扬雄姿跨越城市,沿街人山人海,高音喇叭持续响亮地喊着‘解放军来了,热烈欢迎解放军……',高楼大厅门户窗栏都挤满了人,鞭炮、大炮不断响着,炮声阵阵,两边青年男女撒彩花于解放军身旁,我们军政大学学生走在最后排,地上炮皮、彩花已落了一地,踏上去软绵绵的。”
从重庆乘汽艇沿江而下,到达川东万县(万州区),在沱口宿营,在那里解放军义务为群众挑水,开展“满缸运动”。此时,解放军成立二野十一军军事研究班,从军政大学挑选一百名有军事基础的学生分配到各连对全连士兵进行培训,爷爷被选中分配到十六军三十二师九十四团机炮连任副排长。
保家卫国 转展赴朝鲜战场
1950年9月15日,美军在朝鲜西海岸仁川港登陆,疯狂向北进犯,中共中央应朝鲜劳动党请求,并出于我国安全考虑,做出“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的战略决策。
部队奉命北上,来到最机动位置,准备随时赴朝鲜参战。他们乘汽艇经三峡直抵武汉。爷爷所在的部队北上后驻扎在河北武清县(今天津市武清区)。1951年,爷爷被调入“师部干部培训班”学习,其间被评为“优秀学员”,结业后分配到十六军九十四团训练股做参谋,书写、颁发《全团训练规划》等,还经常深入各营了解练兵情况及战士情绪等。
1952年11月,上甘岭战役战斗激烈,爷爷所在部队挥师北上进行援助。在自传中爷爷对参加上甘岭战役并没有详细描述,只做了这样简单的记述:“1952年11月,上甘岭战争进入白热化,战斗激烈,全师电速援助,兵临阵地,捷报频传,战役胜利结束。”但对十五军四十五师一三五团七连有这样的描述:“一三五团七连连长张计发等,打退敌人十几次疯狂进攻,缴获30挺轻机枪,4门后坐力炮,2部报话机等,战果辉煌。”
立功登记证
战后他们随部队班师辽宁义县,后因任务之需,全师移至山东半岛潍县(今潍坊)进行武器装备改造。与此同时,在全师掀起了“速成识字法”教学。爷爷被调任十二连任文化教员,因教学方法灵活,教学成效明显,爷爷被记“三等功”一次。爷爷在自传中这样记述:“连长王尔德(河北邢台人)从粗识几个字达到初小程度,他虚心学习,经常来我房间质难问疑,先敬礼叫‘李老师’,才让着坐下,我们互相研究学习,共同进步。”可见当时部队战士学习积极性之高,学习氛围之浓厚。
跨江而过 荣立战功
朝鲜战斗异常激烈,部队随时准备入朝投入战斗。爷爷在自传中没有记录他们过鸭绿江的准确时间,但对过境时所看到的情景记述得非常细致:“至中朝边境,城市村庄被美机轰炸扫射,千疮百孔,城市寂寞萧条,完全是战备状况。鸭绿江上有座旧桥,只剩石柱露出水面,新建桥梁用钢板连接两边,有人行路、汽车道,中间还有火车轨,是高科技的现代化桥梁。万一敌机炸断一块,钢板可再接一块,桥两端有高射炮严阵以待,敌机轻易不能入侵。进入朝鲜境内,别是一重天,工厂是一堆破砖,断铁丝,钢筋水泥块,东倒西歪。村庄一片废墟,草丛中鸡鸭乱奔,有的树木像根焦木棍直立着,山顶山坡都是大土坑,我们连二百多人就坐在大土坑里开会。好不容易占据一点地方,平川一望,都是大涝池。公路沿线有几万人站岗,敌机来了就打信号枪,司机听到忙躲着走,或者找个地方将汽车藏起来。”
到达朝鲜后他们驻军在朝鲜西海岸山坳(具体地点未知),任务是对敌“反击、反空降、反登陆”,挖地下坑道,筑地下长城。在挖坑道战斗中,爷爷用指北针(当时称谓)测试方位,由于测试方向准确,工程进度快,全连在工程验收评比中率先完成任务,并受到上级领导表扬,爷爷也因此被记“三等功”一次。这是他调入十二连一年多时间里,第二次受“三等功”,在当时文教人员当中是十分罕见的。他在自传中这样记录:“全团文教行列中立功的只我一人,三等功由团委审批,我还在全师三百多文教大会上做报告。全师文化教员中,立功的共三人,师直一人,九十六团一人,其余两人的功绩比我的质量重、感人深。”
领命接收军需物资 途中险象环生
1953年,部队转移至“三八线”前沿阵地,部队每个连派一人去前线接收军需物资,爷爷受连队派遣前去执行此项任务。爷爷在自传中记叙了执行任务的全过程:
由营副教导员率领,我们来到前沿千尺山脚下坑道,这就是营部所在地。坑道口安装着“一般门”,里面松木配框,转弯拐角,有弹药库(炮弹、手弹、手榴弹、炸药等),给养库(主食:米面,副食:油盐等),物资库(军服,六寸长毛狗皮褥子,雨布、雨衣、裹尸布等)。裹尸布作用很大:人一牺牲,用两丈白布缠裹,哨眼、营直属人员、通讯员、卫生员、参谋、后勤等人员各有其所。
千尺山头,常遭敌机轰炸,到处都是几米深的黑石土。帮营接收完毕,甲、乙方各持交接清单,各连持营介绍信到友军连接收物资。我出营部坑道接受指示:向前走三里多,左斜向里走三里多,上山坡就到。我按指示走,芦苇有一人多高,我就手拨着走;碰见炸坏的房屋,走了一阵,猪嚎叫着跑,鸡乱飞,鸭子乱叫;最引人注意的是随处可见的大坑池,是敌军轰炸后留下的大坑,碰见坑池还得绕着走。又操心又费劲地赶了六里多路,下到山脚山路,草短易行,一路来到友军连部。接洽后进行交接,主食有米、面;副食有油盐、虾米、黑白糖、花生米等;物资有雨布、狗皮、床板(两米长,一米宽)等,一一清点后写在交接清单上。
友军的武器全是在抗日战争、解放战争中从敌军手中缴到的步枪,轻、重机枪,60迫击小炮。当谈起我军使用的武器全是改装自苏联二战中经过考验的武器时,他们很惊奇又肯定地说:“你们一定能把美帝打败,打得停战。”翌日,夜幕降临,我到山脚迎接连队,团首长打电话问我接收情况,连队到达否?因方言关系很吃力才回答清楚。到山脚与连长会合,在崎岖不平的羊肠小道攀登,因漆黑难行,有个战士打开手电,被前方敌人发现,我们全连进入坑道躲避,未过20分钟,敌机俯冲过来,只觉得地皮晃动。敌机飞过后,我们在床板上铺上雨布、狗皮准备睡觉,外面下着倾盆大雨,坑道顶虽比外面雨小,但也滴水,咋办?只好把雨布绷在上面,雨布上如屋檐水成线往下流。
翌日早起,见山顶两面山腰山脚到处散布着罐头盒样的东西,有两个圆耳片,风一吹就摆动。我曾学过排除敌障碍物,看着这东西像三角钉风雷弹,我思索再三,向连首长建议:“这东西就是风雷弹,两个耳片,风吹能爆炸,人碰上能爆炸。排除方法为在50米距离用枪打,或拴绳在两耳片底下,在50米处拉动,易爆炸。不爆炸可拉到一处,立标杆作为禁区。”不成想,我和连队在山这面用枪打,山顶后面,一班副班长赵某像拾石头一样的往一块扔(风雷弹),我们惊闻山后爆炸声,赶紧叫来卫生员,三个卫生员和连长前去一看,只见赵某两腿鲜血横流,即速包扎止血,电话通告营部。担架员在路上问,他只说两腿麻木,血却不住地往下流,晚间就离开人世。这是入朝以来第一次因粗心大意而造成的不应有的伤亡。
穿梭敌占区 为战士寄钱送信
爷爷在自传中这样记述他通过敌占区为战士们寄钱回家的经过:
李成蹊
在第一线与敌决战,几乎用不上什么钱,所有战士的人民币都要寄回家。我和文书收钱、记账、写每人的汇址,连夜将收到的几千元背送营部。往回走雨太大,通过高地,我俩既没匍匐进也没滚进,被敌发现,大炮径直向我打来,距我约10米远,泥水乱溅。小文书胡家驹往水里栽倒,我正行走,他又跟来……
正值盛夏雨季,大坝放水,雨水坝水一冲而下,将敌人的大炮冲入大海。这时指导员霍庆吉(河北邢台人)给我安排的任务是,到前面尖兵排派送祖国慰问团给志愿军的慰问信,信是由祖国各省市机关单位和学校师生写的,随信而至的还有绣花枕巾、鞋、绣花手帕、背心等物品。经过敌易观察地形时要匍匐前进、滚着前进。有次过一高地,我快跑而过,被敌发现,炮弹打来,生铁块横飞,从头上面嗖嗖的下坠。巴掌大的生铁块距我只有一尺,手一摸,烧炼手指。距我前面50米处,一友军通讯员被生粗铁片把腿切断,他还冒着炮火跑前跑后。
7月27日停战协议签订
1953年7月27日,《朝鲜停战协定》在朝鲜板门店正式签订。爷爷回忆当时的停战协议签订当天的情景:
27日下午七时,我和文教王太平、文书小胡,谈论停战谈判,专车每天早八点插一小红旗向南行,下午五点又回来,几周如此。正论说间,万籁俱寂,鸦雀无声,思想上我们都认为百分百是停战的,但口里不说。解放军里有个习惯,“不知道的不要问,知道的不要说(尤其是在军事方面)”。……我出了坑道口端,底下是连部平台,连长、营副教导员床铺移在平台上坐着聊天,我听得清楚,“从今天起停战了”。
历时三年多的抗美援朝战争,至此结束。
爷爷于1955年回国复员,复员时在部队的职务为十六军三十二师九十四团第十连司务长。在朝鲜的土地上,他生活了近五年,同朝鲜人民和谐相处了五年,与朝鲜人民军并肩战斗了三年多。
各种军功章
作者简介:李琰,固原市委研究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