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梁坡上的笑声
杨金毅 生于1960年6月,宁夏盐池人,大学学历,政工师,盐池民间文学会员。曾在教育、经济、政协、文化、新闻、执法部门工作过,先后任多部门领导职务。
曾担任原《宁夏政协报》通讯员,《文艺天地》特约创作员。参与编辑出版政策法规、史话故事等书籍。主要作品有《盐池年俗》《盐池婚俗》《走进苏峪口》《逍遥路上》等60多篇,分别刊登于《盐州纪事》《高天厚土》《吴忠日报》《三边报》等。其中《高岗官滩剿匪记》获吴忠市延安精神理论研讨征文优秀奖;人物通讯《走出沙漠闯市场》获全区“五十春秋光辉路”佳佳杯有奖征文三等奖。
◎杨金毅
童年,是生活海洋里的洁白浪花,也是漫长人生中的陈酿美酒,纯洁无瑕的童真生活,醇香悠长,让人回味无穷。
我的童年,是在鄂尔多斯台地向黄土高原过渡地带的小村庄度过的。那里有黄沙堆砌的山头,连绵起伏的梁坡,间隙点缀着错落有致的绿色牧草,那里的人朴实、勤劳。
记忆中,处于大集体的家乡,非常贫穷,连年闹饥荒。我的家人很多,虽有大人们的辛勤操劳,但日子过得还是十分艰辛。在我六岁那年秋天的一个下午,为了帮助我家改善生活,远在另一村庄的小舅,给我们家牵来了一头山羊。这羊,体形很大,肚皮微圆,周身皮毛灰麻色,一缕黑毛从背一直黑到了羊尾,最讨人喜欢的是羊头,黑色在羊头上画了一个“V”字,两只眼睛藏在“V”字的两边,晶莹、光亮,羊头的其他部位全是灰麻色,如果不是它头上长了两只坚硬的羊角,我们最初还以为牵的是一条大灰狗呢。
自从有了羊,家里增添了不少欢乐和希望,大人们迫于生活压力的忧愁一扫而光。大家都争着给羊取名,爸爸叫它狗头羊,妈妈叫它麻山羊,哥哥叫它花脸羊,最后还是因为它形似一条大狗,我们就顺应了爸爸的叫法,叫它“狗头羊”了。“狗头羊”进了家门后,放羊就成了我们家庭生活的头等大事了。三哥在庄头小学上学,放学后,我们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到家东南面的庙梁坡上放羊。
庙梁坡,因山东坡有一座庙而得名。据说,那庙坐南向北一套空,砖木结构,起脊琉璃瓦,前坡卷沿,飞檐斗拱,两扇木门,门上挂一块匾,整座庙气势非凡,可惜毁于20世纪30年代,是被当地称谓“包头赖小子”的一伙土匪纵火焚烧的。小时候,老人提起那庙就叹息不止,寄托神灵保佑、祈求风调雨顺的精神场所不在了,精神空落,哀叹在所难免。
庙梁坡没了庙,可坡上碧草茵茵,有很多黄石子、青石坝,还有刺果儿、酸溜子等,满山遍野都是,是放羊的好地方。每次,三哥放学回家,刚好我和五弟也玩耍回来了,三哥就经常带着我们一起去放羊。“狗头羊”就是家乡的土山羊,特别喜欢吃青草、荆棘叶。我们在羊颈上戴一个铁圈,用一根很长的羊绳套在铁圈上,把羊牵到青草很多、很嫩的地方,就把羊绳套在附近的大石块上。羊在那里甜甜地吃草,我们就围坐在离羊不远的青石坝上,听三哥讲家乡,还有双井梁、石碑梁的故事。双井梁的井水每天可以饮十多群羊。石碑梁据传埋着古代一位赫赫有名的大将军,这两处绿草青青,是羊儿吃草的好地方。于是我和五弟又嚷嚷着到那里放羊。三哥说不敢去,双井梁、石碑梁坡高路远,他放学回来的那点时间来不及,羊赶了去太阳就下山了,再说坡上的草丛中有狐狸、獾、野兔,还听老人说有野狼。五弟听到有狼吓得不去了,也不让三哥再说那两个有趣的梁坡。三哥又讲起了过去发生在家乡的故事。三哥也是从学校老师那里听来的,从那个时候起我们就知道了,家乡曾是红军和马鸿逵军队的交界处,这里老百姓常年“跑”土匪,革命前辈高岗等在家乡打土匪、帮助群众干农活的事迹……
草吃完了,羊就会咩——咩——向我们招呼,我们马上就把羊牵到另外一处青草地。放羊间隙,我们不仅听三哥摆龙门阵,还玩藏猫猫、爬陡坡、狼吃羊、箍鳖、补裤裆、改绷绷等游戏,挖沙吊吊、红根根、黄黄狼、辣辣秧,捡好瓜瓜、米庄庄,摘酸溜溜、戈碗花……羊放到哪里,我们就玩到哪里,笑声就飞到哪里,走一路,笑声就撒满一坡。三哥总是紧跟在我们后面,生怕我们出事。玩够了,我们还要拿上镰刀,割些干净的青草,准备羊晚上的饲料。
时间一天天过去,我们与三哥一起在庙梁坡放羊的时间过了两个多月,“狗头羊”也变得肥胖起来。正是隆冬季节,三哥告诉我们,“狗头羊”要下崽了。原来,小舅想到我们家里人多,有意给我们牵了一头母羊,好繁殖。来的时候,它已经怀孕三个月了。听到此消息,我们三弟兄又惊奇又高兴。在三哥的带领下,我们在羊圈里铺上专门在庙梁坡上采集的干草,给“狗头羊”做了一个干净的产房。
我们私下盘算:到底“狗头羊”会给我们下几只小羊呢,如果下三只,那我们三弟兄刚好一人一只,在庙梁坡上野牧,那是多么美妙的事情哟。我们还悄悄给即将生下的小羊崽取了名,三哥的叫大头羊,我小时候比较胖,三哥就给我的羊取名叫胖灰羊,五弟的羊叫碎麻羊。
我们天天扳着手指,急切盼望着小羊的出世。因为马上要产子,“狗头羊”也不到庙梁坡放养了。每天到庙梁坡割羊草,就成了我们三弟兄在傍晚时分主动争取完成的任务。终于,有一天,大概已经是深夜了,羊圈里突然传来咩——咩——凄厉的叫声,大人们都手忙脚乱地往羊圈赶去。一阵忙乱后,小羊出生了,可是只有两只,本来生的三只,最开始出生的那只夭折了。我们一下高兴得不得了,又觉得有点惋惜,更多了一丝隐忧,小羊能不能分我一只呢?
爸爸看透了我们的心思,分给了我们三弟兄一人一头,“狗头羊”给了三哥,精瘦,微胖,全身灰褐色的羊给了我,头上有黑毛的那只小麻羊给了五弟。爸爸还许诺,等羊长大了,给我们买新衣服。狗头羊、胖灰羊、碎麻羊,就成了我们三弟兄朝夕相伴的伙伴。
过年后,就进入了春天,小羊在我们和它们的母亲“狗头羊”的悉心呵护下,逐渐长大了,到了该野外放养的时候了。在一个春光明媚的下午,放了学,再三求得爸爸的同意后,我们终于可以带着羊到庙梁坡上放养了。三哥牵着“狗头羊”走在最前面,没有套绳的两只小羊跟在后面,我和五弟紧贴在两只小羊的左右。几个月不见庙梁坡,像是久别重逢的朋友,显得格外亲切。坡更青了,草更绿了。叫得出名字的、叫不出名字的野花,纷纷露出了自己美丽的脸蛋,争奇斗艳,花香四溢。三哥玩兴大发,像骑马一样骑在了“狗头羊”的背上,“狗头羊”受了惊吓,迅速往前一蹿,三哥一下被摔在坡上,跌了个四仰八叉,引得我和五弟一阵捧腹大笑。三哥不服输,骑了几次,都被“狗头羊”摔了下来,最后不得不扫兴认输。看见三哥败下阵来,五弟也来劲了,他跑上前,双手抓住“狗头羊”的羊角,玩起了“顶牛”游戏,“狗头羊”力气还真不小,咚、咚、咚把五弟逼得连退了几步。五弟最后一屁股跌坐在了草坡上,面红耳赤,不停地喘粗气。看来,“狗头羊”不好惹,还是躲远点为妙。我心虚了,一下跑到离羊很远的地方站着。“狗头羊”带着两场胜利的骄傲,昂首挺胸地带着两只小羊,品尝起了它们的美餐。舌头一卷,嫩绿的青草就成了它口中的美味佳肴。羊吃饱了,就跑到我们身边,撒欢儿咩——咩——地叫,或者懒洋洋地卧在草坪里,闭上眼睛小憩一会儿。
时间过得好快,记得三哥要应付学校里布置的作业和考试,很少放羊了,放羊就成了我和五弟一件重要的事情。自从我和五弟开始独立放羊,自觉多了一分担当和责任。每天我们不等三哥回来就赶着羊上庙梁坡,太阳要落山的时候,我们才赶着羊回家。从春天到夏天,再到秋天,高高的庙梁坡上,记录下了我们童年无数天真烂漫的身影。
冬天来了,胖灰羊、碎麻羊在我们的放养下,逐渐长成了大羊,我们与羊的感情越来越深厚了。
一天,爸爸面露难色地对我们说,要把狗头羊宰了过年,我们感觉如晴天霹雳,一下呆了。特别是三哥,眼泪几乎夺眶而出,不管爸爸怎么说,他就是不同意杀羊,整天饭都不吃,把狗头羊守着,后来爸爸把三哥叫到房间,给他耐心讲道理,他才无奈地答应了。那个时候,弟兄众多,家境贫困,生活相当紧张,柴、米、油、盐、肉都是稀缺物,眼看过年了,家里一点肉也没有,没有办法,才决定杀羊过年。
从此以后,三哥脸上没有了笑容,心里一直高兴不起来,过了年后,他才从阴影中逐渐走出来。
家里尽管还剩两只羊,但我们每次去庙梁坡上放养,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后来,家里为了改善生活,也在不同时候,把剩下的两只羊也杀了。羊带来的欢乐就永远留在了我们儿时的记忆中了。
现在,时间虽然已经过去了几十年,但每次想起过去的那些事情,总难忘家乡的一草一木,难忘庙梁坡上那灿烂的笑声,更忘不了那带给我们童年无数欢乐的羊伙伴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