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寻找梦想之家
打一开始我就决定要独自前去看房，不管这样做是对是错，我都不打算带上洛娜。我太了解她了，只要能让她摆脱现状，她会不顾一切对所有的选项点头称是，所以这次的参观还是由我打头阵比较好。我们还没有一个确切的选择范围，但有两条已经确定的标准：那里必须有充足的土地，还要有些特色。充足的土地很显然是必需的，但除此以外，我们更希望能住在一个远离尘嚣、个性鲜明的地方。
我先去探访了巴塞罗那附近一个生态饲养基地，不甚满意。七月的一天，我坐上了去往安达卢西亚的飞机。我打算去那里多看几处地方，从太阳海岸的马拉加到历史名城科尔多瓦，从悬崖小镇隆达到海滨城市加的斯。
来机场接我的是此次行程的第一个地产代理，马尔科姆。他看起来像个标准的英国绅士，身穿蓝色格子衬衫，下着一条略微有些短的卡其布短裤，脚上穿着便鞋和一双及踝的棕色袜子。银色头发的映衬下，渗透着饱满阳光的小麦色肌肤让他看起来神采奕奕。马尔科姆已经六十多岁了，而站在他身旁那位典型“马贝拉风情”1的女士是他的妻子——看起来要比他年轻至少二十岁。她一头金发，妆容精致，怀里搂着贵妇必备的吉娃娃。这对夫妇的“异域风情”着实让我眼前一亮。
“很高兴见到你，艾伦。”他一边走向我，一边热情地伸出手来。“这是安吉拉，还有她的宠物小胡椒。”
一同向车子走去的时候，马尔科姆告诉我：“我给你找了好几处漂亮的地方。你肯定会喜欢！我们现在就去科因，然后再去阿霍林艾尔格兰。”
当时我还不知道，马尔科姆列举的这几个地方都是外国人聚居的城市。在那里，不出几步路，你就能轻而易举地遇上好几个英国人。
汽车迅速驶离了热闹喧嚣的马拉加城，在背靠的群山里攀爬前进，很快就到达了科因。
“艾伦，我们到了。这会是你梦寐以求的地方！你看，在那就可以买到炸鱼薯条，街角就是中餐馆，还有那边的爱尔兰酒吧，大家伙儿到了周末都会到这来放松放松。”
房产代理这番话让我打了一个寒战。这完全与我的设想背道而驰。我与洛娜很久以前就已经决定了，如果要去西班牙生活，那我们一定会选择一个“真真正正”的西班牙城市，一个需要努力学习西班牙语的地方，让自己完全融入当地人的生活。
“呃，马尔科姆，这恐怕不是我和我太太想要找的地方。”
“当然就是这了，艾伦！等着瞧，这里绝对是你的不二之选。”
我们在一个白色方形的房子外靠边停车。这处房子带有一个大概两百平方米的用栅栏围起来的院子，里面还有一个游泳池。可以想见，房屋内也是应有尽有，设施完备。可是，我之前就告诉过他我们要找的是一块能饲养动物的地方呀！
“我要在哪里养羊驼呢？”我问道。
“在院子里啊，这地方多宽敞！”
我很确定，我在沟通的邮件里已经把我的要求说得明明白白了，不管是住处还是饲养地。可是，很显然，房产代理们只会按照他们自己的想法给你推荐房子。在经济飞速发展的年代里，成百上千座这样的白色别墅拔地而起，千篇一律，唯一的目的便是为了迎合外国住客的需要。
马尔科姆转向我：“你得学会适应啊。想要住在这样的地方，你可得找份像样的工作。我曾经因为没钱修屋顶，整整四个月睡在夜空下，睁眼就是星星。”
“还是跟你说实话吧，马尔科姆。这不是我们要找的地方。如果你接下去推荐的地方跟这一样，没有大片田地，也毫无特色的话，那我们就没有必要继续合作下去了。”
真不敢相信，房产代理竟然告诉我他自己的房子没有屋顶！我对此事大为存疑。值得庆幸的是，在回机场的路上，驾驶员马尔科姆只睡着了一次，就在他松开方向盘任由汽车撞向公路护栏的时候，安吉拉大力捅向他的肋骨把他戳醒，他这才猛然调正了方向。我在安达卢西亚的第一天，似乎预示着这趟旅程凶多吉少。
第二天我坐上了开往隆达的大巴。隆达位于马拉加后方的山区，可以想见，这趟旅途必然曲折。我们的司机把公交车开成了赛车，两个小时的惊险环山公路车程让我苦不堪言。我被一次又一次抛向空中，双手死死抓住车座也无济于事。而与此同时，身边同车的西班牙乘客们则一脸淡然，毫无畏惧。
这次来接我的是当地的一位房产代理约翰。我们首先绕道去了一趟隆达市区，去见他的律师。没想到这位叫何塞的律师说着一口流利的英文，为人活络又友善。我毫不犹豫地向他要了一张名片，因为感觉以后的日子里很有可能会需要他的帮忙。
接着，我们去了一家小饭馆吃早饭。我首先注意到那里的西班牙男人们。一大清早，他们已经撬开白兰地酒瓶，开怀畅饮了起来，酒足饭饱之后，才陆续开车去地里工作。
吃完早餐后，我们来到隆达城外的一个叫作阿里亚特的小镇——约翰就在这里办公。在我看来，约翰比之前遇到的那位房产代理要温和许多。他穿着一件白色亚麻外套和一双棕色皮凉鞋。我们在他的电脑上浏览了一些房产图片资料。尽管这些房子都比较符合我们的要求——乡间、安静，可是报价都远远超出我与洛娜的预算。午餐时，我们舒舒服服地喝了一瓶啤酒（顶多两瓶），又吃了一些西班牙独有的餐前小吃，接着便开车去往唯一一座我觉得值得一看的房子。从电脑里看，这座房子亟须修缮，但好在房间宽敞，也有足够土地养羊驼。
这座房产位于隆达山脉的群山脚下，是一座四面围栏的种植园式建筑，有充裕的住宿条件，现在庄园里正养着山羊。当我们在蜿蜒曲折的公路上前进时，眼前豁然出现的美景不禁让我屏住呼吸。群山中山谷蜿蜒，松树林给这背景增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在散落的细碎阳光里，远处的大海波光粼粼，璀璨夺目。就在我醉心于窗外的美景时，车子已驶离公路，开上了一段两百米左右的泥地。约翰的四驱越野车也不足以应付这颠簸的路面，我们被震得一上一下，头顶狠狠地撞击着并不柔软的车顶。还好，我们最终安然到达了目的地。
这座庄园的闸门（我实在想不出更合适的词了），是由两块铁床架拼起来的，中间象征性地用一条铁索打了个结。我有些犹豫，但还是跟着约翰走进了屋子。眼前的景象告诉我，修葺这房子将会是一个大工程。房子的大小倒是很合适，三座不同层高的小楼环绕着一个中心平台。斑驳的油漆，凹凸不平的墙面，一副残垣败瓦的模样。其中有一座小楼没有屋顶，连接三座小楼的电线裸露着外皮。曾经是游泳池的地方现在是一团湿滑的墨绿色洼地，看起来就好像是荒废已久的鸭塘。
庄园主人出现了，告诉我说他叫佩佩，接着他的妻子和母亲也都来跟我们问好。然后佩佩的女儿、女婿以及外孙也都来打了招呼。除了这一大家子人以外，院子里还有三个小孩在玩耍。佩佩摘下帽子，热情地与我握手，谦恭地用西班牙语对我说：“下午好啊，先生！”而他的西班牙家人们则全程目不转睛地望着我和约翰，仿佛我们是他们的大救星。
接下去的参观行程中，约翰和我都被尊称成了“先生”2。佩佩说起这座庄园便兴奋地手舞足蹈，他对于这座“乡间庄园”的喜爱与自豪简直溢于言表。并不想惹怒这一大家族的我，只得频频点头称是。佩佩看到我的反应开心地咧嘴笑了，露出了两排牙齿，这应该是我能想象的最极致的开怀大笑。
约翰此时已经当我是自己人了，于是指点我道：“艾伦啊，买房子要看潜质。”
跟着约翰来到一楼后，我们再次被六个大人和三个小孩包围了。在一群人的簇拥下，我们参观了一楼。客厅不大，中间的墙里有一个壁炉，另一面则靠墙放着锃亮的古典样式木头橱柜，正中间放着一台壁挂式电视机。围绕着电视机，摆放着两套户外椅。房间看起来不是很干净，光线也不是很充足。作为一个一心向往阳光的英国人，我当时还未能理解这样设计的深意——只有这样的小窗户和厚实的墙壁才能将酷热挡在房外。
我勉强地挤出了一丝微笑，对约翰说了声还行。除了客厅外，这里还有三个卧室，一个淳朴简单的厨房。布帘代替了厨房里常见的碗柜门，看起来颇有安达卢西亚风情。此外还有一个非常简单的卫生间，也是朴素得不能再朴素了。然后我们参观了一个十分特别的房间，这是用来储藏猪内脏的地方。过去这一家人就在这里一起宰杀饲养的猪，并制作各种猪肉制品。
约翰介绍说，这座庄园既是周末度假房，也是平日里劳动的地方。他们在这里圈养动物，也会在田里种一些菜以补充家用。我们参观的最后一个房间位于楼房的后部，就在卧室下方。这其实是一个羊圈，养着大约一百头臭气烘烘的山羊。是的，它就在楼房里面！约翰解释说，过去这里没有供电，所以楼下动物的热量可以让楼上的卧室暖和起来。尽管现在已经通电了，但他们还是习惯这样做。
屋外，野鸡追逐，孔雀开屏，还有各式各样的飞禽被关在固定在树上的鸟舍里，这些鸟舍全是手工制作的。放眼望去，几只绵羊和狗在视线里悠闲地走来走去。我终于了解到，他们的游泳池为什么会变成这个颜色。游泳池现在正连着井水，被当作蓄水池使用。他们需要一个装置来储存水，这样需要的时候就可以直接从这里打一些水。虽然已经通电了，但还没来得及安装管道，因此现在只能靠人力。我虽然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去迎接一座“差强人意”的房子，可是眼前的景象显然超出了我的想象。我只想赶紧离开这里，呼吸一大口新鲜空气。我很肯定，洛娜与我并没有准备好接手这么大一项挑战。
在与这热情的西班牙大家族“持久而反复”地告别之后，我们立即驱车前往下一站——彼得与潘妮家。
约翰知道我打算养羊驼。事实上，现在安达卢西亚唯一的羊驼饲养者——彼得与潘妮，就是约翰的朋友，而且还是约翰帮他们找的盖房子的地皮。当我们来到彼得与潘妮的农场时，眼前出现了一座别致的房子。这座房子已经快要完工了，它位于一个小山顶，可以鸟瞰一整片山谷，此外还有四块用来饲养羊驼的小牧场，堪称完美！
在农场旁的停车区迎接我们的是彼得。这位上了年纪的先生有力地握了握我的手，脸上露出温暖的微笑。
“快进来喝一杯吧！”彼得的语气让我觉得他好像一位满腹学识、受人景仰的校长。
接着我见到了潘妮，彼得那位“颇具传奇色彩的”妻子。潘妮好像见到多年未见的挚友一般，亲热地拥抱了我，“见到你真是太好了！亲爱的！”
我在这里逗留了一会，与P先生和P太太（彼得英文名是Peter，而潘妮英文名为Penny）谈了谈我的计划。我告诉他们，我们已经做了一些调查，很想把饲养羊驼作为一项产业来经营，而且也正考虑搬来西班牙。我跟洛娜都不知道会遇到什么问题，但幸好从网上知道了他们，我们都很想了解更多有关羊驼的事情。
这不就是最好的购买羊驼的地方吗？而且这对夫妇看起来是那样热情亲切，他们对每个人都那么和蔼可亲！我在这座小农场期间，屋子里时不时有客人来往。很显然，他们都是英国人，而且似乎都把这里当作自己家一般自在，毫不拘束地随意从冰箱里拿食物与饮料享用。这种“家”一般的感觉让我有些犹豫，这地方显然不适合我们。身边有一些家人陪伴总是好的，但我们绝不希望仅仅由于拥有“相同的母语”而被迫参与各种社交活动。即便在英国，我们都不愿与太多人寒暄，易时易地，难道还要被迫卷入这些事情吗？我们宁愿跟随自己的心情。
尽管如此，我还是很激动，于是离别的时候许诺说：“下次我跟洛娜来看房子时，一定会再来拜访的。”
“下次来的时候一定得在这里住上一晚啊！到时候我们在户外烤肉！”
“那可太棒了！”说完，我满怀希望地向他们道了别。
我在安达卢西亚的第三天，也是我突击参观的最后一天。至此，我看过的所有房产里没有一处是接近我们要求的。
1 马贝拉位于西班牙安达卢西亚地中海岸，是欧洲著名的高级避暑胜地。
2 原文为西班牙文“señor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