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妒火焚心
能受天磨真铁汉,不遭人妒是庸才。一旦被人妒忌,定是身处凶险、步步陷阱。
遭人嫉妒,如受天磨
当林冲在柴进庄上接受柴进的款待与敬意,大家饮酒叙谈时,只见庄客来报道:“教师来也。”
谁呢?原来是柴进不久前聘任的私人枪棒教练洪教头。
柴进道:“就请来一处坐地相会亦好。快抬一张桌来。”
林冲起身看时,只见洪教头入来,歪戴着一顶头巾,挺着脯子,来到后堂。林冲寻思:此人是大官人的师父,不能不特别恭敬。
于是,林冲急急躬身唱喏道:“林冲谨参。”
那人全不睬着,也不还礼。
林冲不敢抬头。
这个洪教头,显然是已听说有客在此,心中早有不满。所以特意歪戴着头巾,挺着脯子,他倒不是给柴进看,是给林冲看。但他这样做恰恰让柴进难看。而林冲礼数周到,心思绵密,与洪教头无礼傲慢、目中无人恰成鲜明对照。
柴进看出尴尬,赶紧出面解救。柴进指着林冲对洪教头道:“这位便是东京八十万禁军枪棒教头林武师林冲的便是,就请相见。”
你看,柴进特意用一个长句子郑重介绍林冲,不惜使用过度的修饰语,甚至啰唆重复,不光是显示自己对林冲的重视,更是以此提醒洪教头不可怠慢。
林冲听了,当然明白柴进的意思,人家如此重视自己,自己也郑重起来,赶紧起身,看着洪教头便拜。
那洪教头却冷冷地说道:“休拜,起来。”而且不躬身答礼。
柴进要他俩相见。何为相见?就是两者互相拜见。林冲拜见了洪教头,但洪教头没有拜见林冲。
林冲有眼色,洪教头无礼貌。
柴进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林冲拜了两拜,起身让洪教头坐。洪教头亦不相让,走去上首便坐。
柴进看了,又不喜欢。林冲只得肩下坐了。
两个公人亦各坐了。
可怜的林冲,位子又没了。
回顾一下林冲在沧州道上的位子:鲁智深没来之前,没位子;鲁智深来了以后,有位子;鲁智深走了以后,又没了位子;柴进来了,又有了位子;刚有了位子,洪教头来了,又没了位子。
关于洪教头,有一点要加以说明。他是一个蹊跷的人。为什么这样说呢?
第一,他来无踪。我们看看《水浒》写洪教头出场的文字:
只见庄客来报道:“教师来也。”柴进道:“就请来一处坐地相会亦好。快抬一张桌来。”
林冲起身看时,只见那个教师入来,歪戴着一顶头巾,挺着脯子,来到后堂。林冲寻思道:“庄客称他做教师,必是大官人的师父。”
(林冲)急急躬身唱喏道:“林冲谨参。”
那人全不睬着,也不还礼。
林冲不敢抬头。
柴进指着林冲对洪教头道:“这位便是东京八十万禁军枪棒教头林武师林冲的便是,就请相见。”
从“那人”突然就变成了“洪教头”,毫无介绍。这是《水浒》的一个不大不小的漏洞。
第二,他去无影。本回过后,他再也没有出场。这也不算过分,过分的是,作者并没有给他一个下场就忘掉他了。
其实,洪教头只是一个符号、一个跑龙套的角色。他是为林冲作衬托的,所以,招之即来,挥之即去。
很可能林冲与洪教头的故事是早期话本的残留。因为精彩,又因为能特别衬托林冲的命运、性格、武功,就保留下来了。
我们做一个比喻:在林冲的故事里,洪教头是一块“大红补丁”。虽然是“补丁”,却色泽鲜艳。补得恰到好处,就变成了装饰。
恭谨雅士,遇无礼狂徒
等到坐下,洪教头问道:“大官人今日何故厚礼管待配军?”
柴进已说是禁军教头,洪教头偏说是配军。这是故意挑衅侮辱林冲。
还不仅是挑衅侮辱林冲,也是给柴进难看,当着主人面,侮辱主人的客人,就是藐视主人。
为了林冲的面子,也为了自己的面子,柴进只好再示意他,并再次提醒:林冲是禁军教头。
柴进道:“这位非比其他的,乃是八十万禁军教头,师父如何轻慢?”
洪教头道:“大官人只因好习枪棒,往往流配军人都来倚草附木,皆道‘我是枪棒教师’,来投庄上诱些酒食钱米。大官人如何忒认真?”
小人往往能洞察世道人心,往往能说破人间冷暖。洪教头的这番话还真是有道理。有人沽名钓誉来养士,就一定有人倚草附木来投奔,战国时代的孟尝君,门下就来了不少鸡鸣狗盗之徒。林冲当然是货真价实的豪杰,但洪教头说林冲来诱些酒食钱米,这想法林冲倒是有的。因为部分地说中了林冲的心事,林冲听了,并不作声。而他的不反击,反而让柴进愈加要保护他。
柴进便道:“凡人不可易相,休小觑他。”
柴进越要保护林冲,洪教头便越要羞辱林冲。听到柴进说“休小觑他”,洪教头便跳起身来,道:“我不信他。他敢和我使一棒看,我便道他是真教头!”
他忘了,林冲想到柴进庄上诱些酒食钱米是对的,但是林冲的枪棒教头的身份也是真的。他怎么敢这样贸然地向这样一个高手挑战?
柴进大笑道:“也好,也好。林武师,你心下如何?”
金圣叹批道:“恼极之后,翻成大笑。”柴进确实气坏了。
林冲道:“小人却是不敢。”
还是一副敌进我退、忍让谦恭的姿态。这是林冲的性格,也是林冲的修养。客观地说,林冲在梁山好汉里是最有修养的一个,是最懂得尊重人、最愿意理解人也最能理解人的一个。
林冲为什么不敢?
林冲不敢,不是怕打不过他,恰恰是怕打得过他。
林冲不敢,是一旦动手开打,他就处在两难境地:
第一,不能打翻对方。林冲是多么心细如发的人!他想这洪教头是柴进的师父,打翻了他,柴进面子上不好看。
第二,又不能主动输给对方。输给了对方,不就恰好证明了对方此前对他的所有侮辱、藐视都是对的了吗?同时,对方对他的侮辱将变本加厉。更重要的是,也输了柴进的面子。
洪教头把林冲逼到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更糟糕的是,洪教头也把柴进装进了套子:
林冲打翻了洪教头,就是打翻了他的师父,他没面子。
林冲输给了洪教头,洪教头就会更加放肆,就证明了洪教头的正确和柴进的错误,他更没面子。
但是,当林冲在两难之时,洪教头偏从另外的角度来猜度林冲的心思。
洪教头心中想道:“那人必是不会,心中先怯了。”
因此,越要来惹林冲使棒。这是典型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而被洪教头装进套子中的柴进,已经无法保持中立。
因为,柴进如果中立,林冲无论是输是赢,他都难看。
他要从套子中出来,必须解开一头,也就是说,在林冲和洪教头之间,他必须放弃一个。这是洪教头逼的。
洪教头的目的当然是让柴进放弃林冲。
但是,柴进做出了相反的选择。
吃了五七杯酒,月亮上来,厅堂里面,如同白日。就这几句,多有诗意!月色之下,山村院落,一群人喝酒,还要比武。真是令人神往。
但是,这在场的三个主角却毫无诗意:各人都有一肚皮的气,一肚皮的算盘。
柴进突然起身道:“二位教头,较量一棒。”
柴进一来要看林冲本事,二来要林冲赢洪教头,灭那厮嘴。这半天,他已经被洪教头气得肝疼。
柴进已经出了套子。
嫉妒使人狠毒,包容方能从容
但林冲并不知道柴进的真实想法,他还在两难之中。他还在犹豫。
见林冲踌躇,柴进又道:“此位洪教头也到此不多时,此间又无对手。林武师休得要推辞,小可也正要看二位教头的本事。”
“到此不多时”,说明了什么?
第一,洪教头肯定不是柴进的师父。
第二,洪教头与柴进也没有什么特别深的交情。
柴进说这话,就是怕林冲碍于柴进的面皮,不肯使出本事来。
“此间又无对手”,又想表白什么?
第一,洪教头还是有些功夫的。不然如何衬托林冲?和林冲交手的,总得有些成色。
第二,正因为无对手,才养成了洪教头如此的傲慢与不知天高地厚,目中无人。
第三,无对手,也不是他的武功绝对高,而是没碰到真对手。所以,柴进希望林冲教训教训他。
林冲见柴进说开就里,方才放心。
林冲也从两难之中解脱了,他将放手一搏:为自己的被侮辱的尊严,也为了教训教训对方。
柴进何等聪明?林冲何等明白?二人心照不宣。
只有洪教头,一个傻子,蒙在鼓里。
洪教头不知道,到了此时,他已经输了。因为,无论输赢,他已经被柴进放弃。
骄横的洪教头不明白的是,林冲毕竟是柴进的客人。柴进在自己的庄上招待自己的客人,总是他的自由,总是他的权利。招待什么样的客人,什么样的客人值得招待,值得尊敬,柴进有自己的判断力。
骄横的洪教头不明白的还有,他自己也毕竟是柴进的客人,没有干涉柴进招待其他客人的权利。更不可容忍的是,你不能怀疑甚至否定柴进的判断力。
所以,他今天的行为对柴进而言,有几点不能容忍:
第一,干涉了柴进的自由。
第二,侵犯了柴进的权利。
第三,侮辱了柴进的智商。
他这样做的结果是:把柴进完全彻底地逼到林冲一边。
但他仍然对此浑然不觉,对柴进如此明显的倾向性与暗示性熟视无睹、充耳不闻。
洪教头先起身道:“来,来,来!和你使一棒看。”
先脱了衣裳,拽扎起裙子,掣条棒使个旗鼓,喝道:“来,来,来!”
连着两个“来,来,来”,简直觑得林冲如无物。林冲还在犹豫。
柴进道:“林武师,请较量一棒。”柴进已经忍无可忍。
林冲道:“大官人休要笑话。”就地也拿了一条棒起来,道:“师父请教。”
洪教头看了,恨不得一口水吞了他。
多大的仇恨啊。刚刚见面,恨从何来?
叹世上多少嫉恨,皆无从而起却其深似海。
叹世上多少才子英雄,于人无碍却遭刻骨仇恨、残酷打击。
洪教头与林冲素昧平生,而且林冲只是路过,为什么洪教头对他这样大的仇恨呢?
答案是两个字:嫉妒。
这是令人恐惧的词。
一个人,一旦被人嫉妒,他的人生之路上就一定处处有地雷,有陷阱。
但是,一个人一直不受嫉妒,也有问题:他肯定缺乏被人嫉妒的资本。
林冲是有资本的。虽然他此时遭际重重苦难,命运凶险,但是他仍然是有资本的。
他的资本就是他的武功、江湖上的名望以及曾经拥有的地位。
这些东西使他今天获得了柴进的隆重欢迎和招待,这些又成为他遭到洪教头嫉妒的原因。
既然人有资本就不免被人嫉妒,或者说,被人嫉妒是因为你有资本。那么,谁也不会因为害怕被人嫉妒、避免被人嫉妒而放弃资本。
保有你的资本,让别人嫉妒去吧!
民间有一副对联很好:“能受天磨真铁汉,不遭人嫉是庸才。”
你林冲既然是好汉,你就坦然接受天赐的磨难吧。艰难困苦,玉汝于成。就林冲而言,没有这些磨难,他确实成不了英雄。
同样,你既然是英才不是庸才,你就只能接受被人嫉妒的命运。
林冲此前,受够了天磨。
林冲此时,遭到了人嫉。
何为嫉妒,为何嫉妒
培根说:“嫉妒是人类一切情欲中最顽强、最持久的,是一种卑劣下贱的情欲,是恶魔的素质。”《道藏》也把嫉妒列为六恶之一。
那么,人一般嫉妒什么人呢?
唐代韩愈《原毁》上正确地发现了,在“疏远而又不与同其利”的人那里,嫉妒不大容易产生。这说明,嫉妒恰恰比较密集地发生在亲近而又有共同利益竞争者这里。诸如同学、同事、同行,甚至同乡,都是嫉妒的高发人群。像洪教头之嫉妒林冲,就属于同行之间的嫉妒。
那么,人又为什么嫉妒别人呢?
简单地讲,嫉妒有三个原因,我们可以把它称为“嫉妒三定律”:
第一,不能容忍别人拥有自己没有的东西——优先性。
第二,不能容忍别人夺走原由自己占有的东西——私有性。
第三,不能容忍别人分享原由自己独占的东西——排他性。
洪教头行走江湖,凭着自己的枪棒功夫被柴大官人聘为私人教练,对自己的功夫是颇自信的,不然他不会一再要和林冲比试。当然他也不能说抱必胜之把握,因为眼前这位毕竟是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虽然他对柴大官人说此人未必是枪棒教师,但林冲原先的枪棒教头身份有他此时囚徒的身份以及两位防送公人做证。洪教头之所以不惜冒比试失败之险,一定要和林冲使一棒看,完全是由于强烈的嫉妒心已使他失去了理智,他此时内心中充满的只是仇恨。一朝之愤,是可以摧毁一个人的判断力与自制力的。
那么,洪教头如此嫉恨林冲,是为了什么呢?
第一,林冲是八十万禁军教头,这个身份是一般的教头很眼红的,因为这是国家认可的身份。国家军队中最精锐、最重要、最核心部分的教练,这种身份是一般民间的、地方性的教练非常羡慕、梦寐以求的。而洪教头呢,却没任何名气,所以,不排除他对林冲所拥有的这个他所没有的身份的嫉妒,虽然林冲现在倒霉了,但林冲曾经得到的这一地位与声望,是他所没有的。这是“嫉妒三定律”的第一定律:优先性。
第二,他可能还担心将来林冲有可能来柴进庄上当教练。这样,林冲就不仅要在此时一顿酒席上分享他的一杯羹,而且还很有可能直接夺了他的岗位。笛卡儿说:“嫉妒属于一种恐惧。”(《灵魂的情感》)洪教头对林冲就有这样的抢夺饭碗的恐惧。这是“嫉妒三定律”的第二定律:私有性。
第三,林冲得到了柴大官人的款待,得到了柴大官人的尊敬,而且林冲之得到尊敬,恰恰是因为他在枪棒上的功夫,这正和他洪教头以枪棒上的功夫被柴进聘为教练一样。林冲因为和洪教头一样的特长而为柴大官人看重,柴大官人同时看重两个人,而不再是他洪教头一个,于是他受不了。这应了“嫉妒三定律”里的第三条:排他性。
既然如此,嫉妒的三条定律——优先性、私有性、排他性,洪教头都具备了。你叫他不嫉妒,难!
康德曾经说:“生气是拿别人的缺点惩罚自己。”那么,我要说,嫉妒是拿别人的优点惩罚自己。拿别人的缺点惩罚自己的,往往是君子。而拿别人的优点惩罚自己的,一定是小人。君子生气,可能止于生气。小人嫉妒,虽然他先惩罚了自己,使自己在嫉妒的烈火中煎熬,但他最后的目的,一定是毁灭别人。
所以,妒火中烧的洪教头必欲出棒与林冲一较高下。
那么,一方是妒火中烧,必欲打翻对方才解恨的洪教头;一方是八十万禁军教头,却从来没有显示过真本事的林冲。二人交手,到底结果如何呢?
两个教头在月明地上交手,使了四五合棒。
看来洪教头还有些本事,竟能和林冲应付四五个回合。
林冲道:“小人输了。”
柴进道:“未见二位较量,怎便是输了?”
林冲道:“小人只多这具枷,因此权当输了。”
原来这样!怪不得洪教头还能支撑四五个回合。
柴进道:“是小可一时失了计较。”
大笑着道:“这个容易。”
便叫庄客取十两银子来送给两个公人,让他们把林教头枷开了。董超、薛霸随即把林冲护身枷开了。
柴进大喜道:“今番两位教师再试一棒。”
洪教头见他刚才棒法怯了,肚里平欺他,便提起棒,却待要使。
柴进叫道:“且住。”
叫庄客取出一锭大银来,重二十五两。
柴进乃言:“二位教头比试,非比其他。这锭银子权为利物。若还赢的,便将此银子去。”
柴进心中只要林冲使出本事来,故意将银子丢在地上。
林冲彻底明白:柴进就要他打翻洪教头!
可怜洪教头,到此还不明白。
是的,我们对洪教头的感觉已经悄悄发生了变化:由觉得他可恨变为觉得他可怜。
洪教头深怪林冲来,又要争这个大银子,又怕输了锐气……
洪教头喝一声:“来,来,来!”便使棒盖将入来,林冲望后一退,洪教头赶入一步,提起棒,又复一棒下来。
林冲看他脚步已乱了,把棒便从地下一跳。
洪教头措手不及……撇了棒,扑地倒了。
武师丢人,柴进绝情
柴进大喜。叫快将酒来把盏。
众人一齐大笑,快意非凡。
柴进大喜,众人大笑,这场面对洪教头而言,是何等残酷?
打翻洪教头身体的,是林冲;打垮洪教头精神的,是柴进和他的庄客。
洪教头那里挣扎起来,众庄客一头笑着扶了,满面羞惭,自投庄外去了。
说到底,洪教头也是一个颇为受人同情的角色,行走江湖,靠手艺吃饭,因担心有人来抢饭碗,而大失风度。丢棒又丢人。
挺着脯子来时,可厌;羞惭满面走时,可怜。
虽然可以说他是咎由自取,但柴进竟然一句挽留的话也没有,一句安慰的话也没有,一句圆场的话也没有,就更加显示出他的可怜。
柴进的为人是比较绝情的。后来,他在征方腊时自称柯引,混入方腊队伍,娶了方腊女儿金芝公主,做了驸马。征方腊的最后一战中,他阵前倒戈,在方腊的注视下,与燕青一起杀了方腊的侄子,也是方腊的最后一员大将方杰,方腊仓皇出逃。方腊寨破,柴进引兵杀入东宫,发现公主已经自杀,柴进对此毫不动情,把公主尸体连同宫苑,一把火烧了。虽然他的这种做法,可以称得上是“政治上正确”,但是夫妻一场,恩爱百日,柴进毫无怜惜之情,从而被李贽评为“柴进忒薄情”。
其实,洪教头是一个挺单纯的人,没有什么城府,喜怒哀乐都挂在脸上,不会耍阴谋,不会虚伪;他攻击林冲,是明枪,而不是暗箭。
所以,林冲能够应付自如。
而不知何时何方向射来的暗箭,林冲能否躲过,就看天意了。
洪教头走后,兴奋的柴进携林冲再入酒席饮酒,把二十五两礼物大银送与林冲,留林冲住了五七日。林冲走时,又送林冲一锭二十五两大银,送两个公人五两银子。总之,林冲一来,柴进确实破费不少,除了几顿酒席外,共费银六十五两,这也不算一个小数字。看后来因为仗义疏财而得名“及时雨”的宋江,送别人银子,常常也就十来两。这也就是柴进此人的可取之处。
同时,他告诉林冲,“牢城营管营、差拨亦与柴进交厚”,便写了两封书给二位,“必然看觑教头”。
林冲得了五十两银子,公人得了十五两,带着柴进的书信,往牢城营来。牢城营里,又有什么命运在等着林冲呢?
柴进说,牢城营里的管营、差拨,都与他交厚,也就是有很深的交情。以柴进的眼光与境界,与他交厚的人定亦不差。所以,林冲到牢城营时,心情一定很好。
但没想到,一到牢城营,林冲就听到了很不好的消息。林冲正在单身房里听候点视,牢城营里一般的罪人听说新来了囚犯,都来看他。他们对林冲说:“此间管营、差拨十分害人,只是要诈人钱物。若有人情钱物送与他时,便觑的你好;若是无钱,将你撇在土牢里,求生不生,求死不死。若得了人情,入门便不打你一百杀威棒,只说有病,把来寄下;若不得人情时,这一百棒打得七死八活。”
原来是这样!
林冲道:“众兄长如此指教,且如要使钱,把多少与他?”
众人道:“若要使得好时,管营把五两银子与他,差拨也得五两银子送他,十分好了。”
这对林冲无异于一瓢冷水。为什么柴进嘴里的管营、差拨,与牢城营里众囚犯嘴里的管营、差拨完全不一样呢?到底哪个才是真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