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烟视媚行 扮胭脂粉黛
李润的神色仍旧是波澜不惊,他看翼王的眼神,没有丝毫的戒备,或者在他心中,早已不将被阗帝冷落的翼王当作争夺皇位的敌手。他稳居上风,而翼王仍旧落寞如初。
李润笑着说道:“难得翼王也有这样的兴致肯露两手,自然一起来比试一番了。”
正在这时,阗帝驾临,身边拥簇着的是石相等重臣,其中赫然还有刚上任督律司卿的虞展石,虞展石看向誉王段无妄身侧的虞锦,顿时怔住,暗暗蹙了眉,示意虞锦赶紧离开。
“朕老远便听见你们在说笑,告诉朕,到底什么事这么开心呢?”
段无妄笑着说道:“皇上,太子想与无妄比试箭法,这还没开始呢,半道里又有人想掺和进来一同比试。”
这样一说,阗帝果然来了兴趣,问道:“哦?谁有胆子敢掺和你和太子的比试?”
翼王李泽上前说道:“是儿臣。”
阗帝微怔,旋即眉眼一挑,笑起来,说道:“朕可从来没听说过你会武功。”
翼王回道:“儿臣去了封地后,一直体弱多病,随身服侍的侍卫中有教儿臣箭法,目的就是为了让儿臣强身健体。儿臣自知武艺不精,图的就是给父皇添个乐子,还请父皇恩准。”
阗帝未曾答话,便听见有一人清脆地说道:“还有小民,也想参加比试。”
本来一向羸弱、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翼王参加比试,就够令群臣惊掉眼珠子的了,谁知段无妄身边那绝色少年竟也走上前,毫无惧色地说要参加比试,阗帝敛目凝神看向虞锦,冷冷说道:“你是谁?”
虞展石已经按捺不住,骇白了面容,只差上前请罪,谁知段无妄却说道:“皇上,他是微臣的师弟,一心想要见识皇上的风采,微臣斗胆将他扮作小厮带了进来,微臣师弟刚才说要参加比试,是一时失言,请皇上恕罪。”
虞锦拱手说道:“如若是平时,小民自然不敢参与太子、翼王与誉王的比赛,只是他们三人的赌注牵扯了小民,小民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是彩头。这才想着要一争高下,不让自己的命运假手于人。”
“既是如此,朕便开恩,准你参与比试。”
阗帝打量了虞锦几眼,便移开视线。虞锦却看得清楚,众人都对段无妄有一位师弟深信不疑,但是阗帝似是并不相信,却连追问也不曾追问,一副想要看看众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的姿态。
段无妄低声在虞锦耳边说道:“你疯了吗?你可知,如若你赢不了这场比赛,你会被太子或者翼王赢了去,可是你若是赢了这场比赛激怒了阗帝,会被砍头也说不定。”
虞锦笑着应道:“我自然是不会赢这场比赛,可是也不会叫他们两人赢了去。”
未等段无妄再说什么,已有宫人送来几把弓箭任虞锦挑选,因太子李润、誉王和翼王早已拿着趁手的弓箭,于是便看着虞锦自己在挑,虞锦挑了其中最大的一柄弓箭立于地上,众人惊呼,都生怕这瘦弱的少年根本拉不开弓弦,更何谈比试呢?
很奇怪,虞锦站定后,太子李润和翼王李泽抢先站在了她的一左一右,而先前站在虞锦跟前的段无妄被挤到了翼王李泽的另一边。
段无妄与虞锦相视一眼,随即眼波一转,说道:“皇上,如若只是射准箭靶太没意思,不如换个方式比试。不知太子殿下和翼王意下如何?”
阗帝问道:“依你之见,要如何比试才有新意?”
“依微臣之见,就赌以能射进别人的箭靶才算是赢。”
李润笑道:“这种赌法确实有些意思,父皇,儿臣愿意陪翼王、誉王,还有誉王的……师弟玩赏一局。”
太子将那声师弟咬得格外清晰,虞锦恍若未闻,用手在弓弦上静静抚触,见宫人在箭上分别做了不同的标记,以示区分。
一声令下,太子李润、翼王和誉王都各自搭弓上箭,唯独虞锦却是反手掏出三支羽箭来搭在弓弦上,羽箭后发却先将太子李润、翼王的箭打偏,没有射进各自的箭靶中,而虞锦的第三支箭却只是擦过誉王之箭的箭身,丝毫没有起到阻挡作用,眼睁睁看着誉王的箭射进翼王的箭靶内,誉王赢了。
赛场出乎意料的寂静,没有人喝彩,也没有人起哄,本来该是惊险刺激的比试,因为虞锦一弦搭上三箭的手段,出乎众人的意料,就这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结束了。
太子李润和翼王李泽都没有说话,面色平静,却又似暗藏着太多的不平静,唯独段无妄笑得开怀,脸上的笑意让人怀疑能挤出蜜来,说道:“皇上,承蒙太子和翼王谦让,无妄赢了……”
阗帝拍掌称赞,将目光落在虞锦身上,又仔细打量了一番,说道:“果然英雄出少年,无妄,你的师弟唤作什么名字?”
“回皇上,微臣师弟的名字……”段无妄看着虞锦,缓缓说道,“金玉。”
“好个金玉,这名字取得富贵至极。世人俗语‘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可是朕看你这小师弟是金玉其外,聪慧其中。”阗帝赞道。
虞展石在一旁急得几欲捶胸,朝虞锦使尽了眼色,虞锦不为所动,反而朝虞展石不着痕迹地微微点了点头。
太子李润一直没有说话,这时才笑着说道:“誉王好箭法,愿赌服输,誉王府上要早日准备准备才是,否则彩头一到就无法安置了。”
阗帝不解,问道:“太子,究竟是什么彩头能让誉王府无法安置?”
群臣暗笑,因彩头到底不登大雅之堂,李润一时不好回答,倒是石相早已听旁边的大臣嚼过舌根知道了来龙去脉,上前说道:“是太子与誉王打赌,如若誉王赢了,便让在场的诸位大臣每人送一名姬妾到誉王府;如若誉王输了,太子便只要誉王的师弟一人。”
石相的话听起来似是而非,暗中的意思却是将群臣的挑唆说成了太子一人所为,阗帝看向太子的面色便有了些许不悦。李润看了石相一眼,没有辩驳,他清楚阗帝的性格,此时开口不亚于火上浇油。
段无妄笑着说道:“皇上,太子爷一向稳重,是微臣胡闹,缠着太子爷应承下来比试,就是没有料到翼王也会有兴趣参加。”
段无妄为李润开脱,阗帝却出乎意料地高兴起来,将段无妄叫到身边随侍,慈爱地与他说起家常。
虞锦远远看着,只觉得阗帝为了笼络重臣,显然下足了功夫,让人彻彻底底地知晓帝皇对段无妄的恩宠。
虞锦见太子李润朝自己身侧走过来,下意识地就要避开,慌乱地便要朝另一侧走过去,谁知竟见那一端站的是翼王与石相。虞锦怕靠得太近误听两人谈话引来猜忌,于是便站在原地顿住。
谁知就在这稍作停留的片刻,李润便走到了虞锦身前,笑着说道:“金玉公子好俊的身手,只是本太子却不明白金玉公子能打偏本太子和翼王的箭,怎么偏偏就只是擦过誉王的箭身?”
虞锦说道:“只因为太子殿下和翼王都在金玉左右,而誉王稍稍离得远了些,一时难以把握住准头也是有的。”
“哦,原来如此,本太子还以为金玉公子是刻意如此呢。只要誉王赢了比赛,你也不需要被本太子和翼王赢了去,所以才会助誉王胜出。”
虞锦看似恭敬却实则客气至极,说道:“太子殿下要这样认为也未尝不可。毕竟,金玉不是物件,被别人赢来输去的确实不是个滋味。”
李润狭长的丹凤眼略挑,朝虞锦靠近了半步,见虞锦明显紧张起来后朗声笑起来,虞锦拧眉,有想要避退之意,李润却突然说道:“不知何时请金玉公子到太子府一叙?”
谁知,从阗帝跟前溜开的段无妄突然出现在两人之间,坏坏笑道:“太子想要邀请无妄和金玉一同去太子府?好,好,师弟,本王早闻太子府姬妾如云,美色出众,有机会见识一下,也不枉这阳城之行了。”
虞锦侧转过头,似是没有听见两人说话,半晌才见李润刻意强调地说道:“那好,两日后,本太子在府中设宴,欢迎金玉公子携令师兄誉王一同前来……”
段无妄的面色有些怪异,虞锦则点了点头,随即低头暗笑,抬眸看向远处,冷漠孤寂的翼王依旧站在那一侧,石相不知在说些什么,翼王眼神倏地变得冰冷,始终不应不答,像木雕一般。
狩猎场上,众人各显身手,斩获最多的便是阗帝,其次便是太子李润,再次便是誉王段无妄。
翼王没有参加,只远远策马跟着众人,虞锦刻意放缓马速,见翼王果真跟了上来。
“昨夜,幸亏你洒了那杯酒,否则也会与本王一样中了毒,那样本王就连累了你。”翼王语气中透着庆幸,诚恳地看着虞锦说道。
虞锦避开自己故意洒了那杯酒不谈,反而问道:“翼王可知是谁想要下毒害你?”
“不知道。本王这样的身子,能撑得了多久,也值得别人相害?”翼王李泽摇了摇头,不无自嘲地说道,“只是那些人在誉王进奉的十年少内下毒,本王如若果真中毒身亡,岂不是连累了誉王?”
“其实誉王也中了毒……”
虞锦说罢,便仔细盯着翼王,观察着他神色中的每一丝变化,翼王起初听见极为惊诧,慢慢便流露出几分惊恐和疑惑来,喃喃重复道:“誉王也中了毒,怪不得本王昨夜看他有些不对劲,又中途离开,原来也中了毒。”
很显然,虞锦并未从翼王的口中得到任何想要的信息,想起他昨夜扯着自己的衣袖仿若稚嫩幼童的模样,一时又有说不出的滋味,正在这时,便听见翼王低声说道:“昨夜,谢谢你……”
虞锦倏地抬头,随即又飞快地别开头,说道:“举手之劳,不值得翼王相谢。”
翼王见虞锦这般回答,一时情绪有些低沉,两人陷入静默中,只并肩策马,却不言谈。
狩猎场上各自散去之时,虞锦始终跟随在段无妄身后,一同上了马车,疾驰而去,半途中,虞锦要下马车,段无妄却朝车厢后努了努嘴,虞锦当即明白定是有人跟踪而来,只得随着段无妄一同进了誉王府。
段祥跟在两人身后,嬉笑着说道:“以后该怎么称呼?到底是虞大小姐还是金玉公子?”
及至书房门口,段无妄回身瞪他,段祥这才讪讪赔着笑说道:“好,好,我不跟进去,我去让人给主子和虞大小姐送些茶点过来。”
虞锦踏进书房,四下打量便瞧出段无妄布置的巧妙之处,大有乾坤,书桌、案台看似安放在了死角之处,却又暗含生门,是乾坤门的手法。
段无妄跟过来,凑近了说道:“本王怎么看你与翼王之间有些不一般?依着他的性情,怎么可能肯参与本王与太子爷之间的比试?翼王肯在人前出手可是绝无仅有的事情。”
虞锦不以为意地挑了挑眉,没有将段无妄的试探放在心里。段无妄见虞锦不应自己的话,只得继续说道:“翼王也就罢了,太子爷的举动又如何解释?他虽为储君,却一向韬光养晦,从不轻狂张扬,今日却在群臣面前开口要你这个人。”
虞锦想起李润那狭长的丹凤眼,心口猛地一窒,半晌才说道:“或许,以后我还是少出现在你身边为好。”
段无妄挑了挑眉毛,说道:“是少出现在本王身边还是太子的身边?说清楚。”
虞锦不理会他的话,却突然想起一件事来,问道:“石相与太子不和?太子是储君,总有一天会登基为帝,他与太子作对究竟为何?”
“这些年来,官场中升迁落马都是朝夕之间,可是唯独石相始终是异类,位极人臣屹立不倒,确实有些手段。不过,最令人诧异的是,他此生未娶妻,也从不纳妾,石府上上下下伺候的都是男子,即便是缝缝补补的细碎活儿也是拿出去交给绣庄的绣娘来做。阗帝几次想要为其指婚,都被其婉拒。”段无妄说道。
虞锦摇头,大为吃惊,说道:“难道他……”
段无妄邪魅一笑,说道:“你是说石相会不会是断袖之癖只喜欢男人?也有些人暗自揣测过,乌雅国前来进贡时,还特地带来了两名绝美的男宠送与石相,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虞锦脱口而出,说罢面色微微一红,别过头去不再看他。
“乌雅国使臣回国时,还未等出城,便见那两名男宠被扒光了扔在路旁,那可是冬日,要不是那名使臣怕将这两名男宠滞留此地丢尽颜面,他们二人可就要活生生给冻死了。”
虞锦不禁莞尔,也不知段无妄说的是真是假,却又实在好奇石相此举,不喜欢男人,却此生从未沾惹过女人。既在朝堂侍君,又敢于挑战太子李润,他到底有何凭仗,能这样肆无忌惮?
“昨夜你去了哪里?”
冷不丁听见段无妄发问,虞锦才回过神儿来,发现段无妄抱臂而立,一副想要看虞锦如何撒谎的神情,于是淡淡地说道:“昨夜翼王递给我的酒里有毒,被我洒在了地上,你又无端中毒,我疑心是翼王做了手脚,于是便折回去观察翼王。谁知……”
“谁知,他也中毒了。”
虞锦有些诧异,问道:“你怎么料到他也中毒了?”
段无妄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慢吞吞地说道:“猜的。”
虞锦斜睨他一眼,静静说道:“既然你与群臣共饮这几坛十年少,没理由你中毒而他们不中毒,除非,毒不在酒中,而在酒杯中。”
段无妄击掌,隔着门窗朝候在外面的段祥吩咐道:“去查昨夜当值的宫女、太监,看到底是谁这么大胆竟敢在本王的酒杯中动手脚。”
及至天色擦黑,虞锦换过衣着,才迅疾离开誉王府。
刚回到虞家便被虞展石派人唤过去,虞锦推门而入,见虞展石扶额坐在书案前,似是相候已久,神情憔悴,略有些失神的僵硬麻木,待虞锦落座后才醒转。
“锦儿,你到底要惹上多大的乱子才肯罢手?易装进朝堂也就罢了,这次竟然会进狩猎场被当成赌注,连阗帝都注意到你了。到时候如若有人将你冒充誉王师弟的事情透露出去,你可知一旦有人追查下来,你就是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虞锦淡淡地笑,不知怎么,虞展石总觉得那笑意中含着讽刺,令人心惊,果然听见虞锦很平淡地说道:“父亲,我做事自有分寸,不会牵连虞家。”
“如今,锦卫伏击大臣一案已经交给誉王自己来查探,你不需要再插手了。”
虞锦临出房门前,虞展石叮嘱了这么一句,虞锦没有理会,只是回身问了一句:“虞屏怎么样了?”
虞展石嘴唇翕动,欲言又止,眼神中不掩黯然疲惫,在桌上重重拍了一掌,转过身去。
虞锦出了书房门,径直朝虞屏的房间走去。
佛堂失火后,虞锦拿到金色羽箭便去了天容阁,后来便辗转周旋于朝堂、狩猎场,顾不得追问虞屏的近况,再加上程裳的刻意隐瞒,所以虞锦竟不知她已病了几日,且病得极重,每日有七八个时辰陷入昏迷之中,醒来后也不言语,只能吃下雁儿喂下的几口燕窝粥,之后便又沉沉昏睡过去。
雁儿并不在房间内,虞锦看着榻上面白瘦弱的虞屏,手指轻滑过虞屏的腕脉处,顿住,随即苦笑:她宁愿陷入病痛折磨而不医,无非就是逃避自己逼问她佛堂内藏着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看来,那个人在虞屏心中极有分量。
雁儿端着燕窝进来时看见虞锦,怔了一下,将手中的燕窝放在桌上,朝虞锦见过礼。
虞锦看了看雁儿的腕处,突然问道:“雁儿,你进虞家多久了?”
“回大小姐,雁儿进府已经五年了。雁儿家乡遭了洪灾,父母双亡,只得流浪阳城乞讨为生,那日昏倒在街上,被老爷救回来后就一直跟在二小姐身边了。”
虞锦点了点头,见雁儿神色平常,没有任何异处,越发多看了她几眼,雁儿有些惊恐地问道:“大小姐,您怎么了?怎么突然问起雁儿这个问题来?可是雁儿服侍二小姐有不妥之处吗?”
虞锦摇了摇头,说道:“二小姐醒来的时候,告诉她,皇上已经不再追究锦卫犯上作乱、伏击大臣的事了。”
雁儿眼神懵懂,似是没有听明白虞锦的话,虞锦不动声色,旋即离开。
回到房间,虞锦发现程裳不在,心思一转,于是便朝涌金楼而去。果然便见到了程裳,而程裳正被断曲推出房门,一个踉跄差点儿摔在地上,嘴里振振有词道:“好你个断曲,不知好歹,醉死你算了。”
程裳察觉身后轻微的脚步声,见是虞锦,讪讪一笑,指着断曲的房门说道:“他非要喝酒,我不让他喝,他还耍起酒疯来。小姐,要不咱们改天再来,等他酒醒了,你好好训斥他一番才是。”
程裳说罢,便来挽虞锦的手,虞锦冷冷看向程裳,直把心虚的程裳看得缩回了手。
虞锦伸手推门,没有推动,于是说道:“是想我破门而入,还是你自己把门打开?”
没过多久,门被打开,露出一张憔悴不堪的脸,眼中布满血丝,断曲手中仍然握着酒壶,打开门后便返身跌跌撞撞地坐回椅子上。
程裳去夺断曲手中的酒壶,断曲本来还想挣扎,在看到虞锦冷冽的眼神后才松了手,任凭程裳拿着帕子帮他拭了脸,不情不愿又有些别扭地坐在那里,不言不语。
虞锦刻意忽略断曲失魂落魄的神情,不去考虑他与段丽华之间的交集,将这几日发生的一切静静地讲述给两人听,并将探查雁儿过往的事交给程裳。
程裳对于誉王中毒之事也百思不得其解,问道:“那翼王可疑吗?他到底是慕容紫的嫡子,为什么会受这样的冷落?”
断曲冷不丁地说道:“她若知晓内情,还需要你去打探雁儿的过往?”
“可是这跟雁儿的过往有何联系?雁儿深藏武功,确实可疑,但是怎么可能会跟誉王中毒的事情扯上关系?”
虞锦说道:“雁儿手腕处有一道细细的伤疤,看似是无意中伤到的,其实那是练习殒术所致,需要每半年割破自己的腕处,将流出的血掺杂在食物中去喂养毒虫,再让毒虫反噬在自己身上,虽然浑身上下会被咬得血痕累累,可是功力会激增。”
断曲诧异地问道:“殒术?这不是乌雅国白水教的独门邪术?难道雁儿是乌雅国的人?”
“我不敢确定。雁儿说我父亲是在街上将她救回来的,随后便一直跟在虞屏身边侍候,但是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像我父亲这样的人……”
虞锦说到这里,顿住,没有继续说下去,谁知断曲却冷笑道:“你是想说像你父亲这样的人,当年能狠心将你送与乾坤门,又怎么可能会怜悯一个在街边乞讨、非亲非故的小女孩?”
程裳急道:“断曲,你在说什么呢?”
虞锦苦笑,说道:“断曲,你说得对,我就是在疑惑,一个能将自己的亲生女儿送往蛇窟洞穴般的乾坤门的人,又有多少善心能施舍给那些不相干的人?”
昏暗的室内,因未燃起烛光,三人均看不清其余两人的神情,只是模糊地感受到各自的黯然神伤。室外,挂在走廊的八角宫灯肆意地散发出明亮的光线,刺伤了三人的眼睛。
半晌,断曲怅然地说道:“或者,他也是有苦衷的……”
不知过了多久,虞锦与程裳在街上缓步往回走,远远回头看过去,那扇虚掩的窗后透出一个瘦削的人影,手中握着的酒壶依稀可见。
待到了次日,天际间未见晨阳初现,天色朦胧,晨露仍旧带着清新朝气似是炫耀一般挂在枝头,虞锦浑浑噩噩的睡梦被程裳惊破,像是失了火一样催着虞锦赶紧跟自己走。
“程裳,发生了何事?”
程裳急切地喊道:“断曲拿着剑,扬言要杀了虞大人……”
虞展石的卧房外已经聚集了许多虞家护卫,却都不敢上前,见到虞锦过来,纷纷让路,程裳抢在虞锦前面闯进去,低喝道:“断曲,你还不快放下手中的剑?这是小姐的父亲,你若是伤了他,以后还有何面目再见小姐?”
虞锦冷笑道:“恐怕他以后根本不想再见到我。”
断曲看见虞锦走进来,眼神一时有些愣怔,握在手中的剑颤了颤,避开虞锦的目光,不依不饶地朝着虞展石吼道:“我说过,你只要告诉我她的下落,我便放你一条生路。”
虞展石本有些惊骇,可是看到虞锦与挟持自己的人相识,这才有了些底气,喝道:“哪里来的大胆狂徒,竟敢袭击朝廷命官,识相的便放下手里的刀剑,本官可以饶你一命。”
断曲愤懑之下,手中的剑朝前抵了抵,虞展石的脖颈间立刻被划出一道些微的红线。虞展石惊恐之下,大声叫了起来,虞锦蹙眉,手中暗器随手一击,将断曲手中的剑击向一侧,人也迅速滑到断曲跟前,胸口正抵在断曲手中的剑上,断曲慌忙将剑移开,又气又怒地看着朝门外溜走的虞展石。
虞展石本想指挥护卫擒住断曲,虞锦略扫了一眼,静静说道:“谁也不能动他、伤他分毫。”
院中的人渐渐也散了去,虞锦示意程裳将门关上,断曲将手中的剑掷在地上,背转过身,说道:“我昨晚去过别院,别院的人说就是虞大人将她带走另外安置了。现在,我要从虞大人的口中知晓她的下落,并且警告他从此不能再来伤害她、欺凌她。你能阻止我第一次、第二次,甚至第三次,却不能阻止我一百次、一千次。”
断曲回转过身时,眼神变得坚定无比,继续说道:“所以,如果你要维护你的父亲,阻止我找到她的下落,我们两个只有……形同陌路。”
听着断曲将这四个字缓缓吐出口,虞锦笑起来,眼神明亮却锋利如刀,不无嘲讽地说道:“断曲,你就为了一个才相识几日的女人,将你我之间同甘共苦的情谊斩断?好,好,我成全你。形同陌路也罢,恩断义绝也罢,我今日便劝父亲将那女人杀掉,她害得你变成今天这个模样,她该死,这也算是我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情。”
断曲布满血丝的眼中一下子涌出了泪,说道:“你为什么要这么狠心?你可以维护你的父亲而成全你自己的孝义,为什么就不能成全我的这片心?她已经受了那么多苦了,为什么你就不能让我帮她找到虞志,好好守在她身边,给她幸福。”
“可笑至极。当我第一次听见你说这话的时候只觉得你是被人蒙蔽,想不到时至今日,你还是陷了进去无法自拔。”
见断曲看向自己,虞锦说道:“那次我见你有些异样,于是便让程裳去过别院,谁知程裳回来后神色更加古怪。我便独自去了别院,听到过你与段丽华的对话,你走后,我父亲才来将她带走的。”
断曲急忙上前,一脸期盼地看向虞锦,问道:“那么,你知道她的下落,对不对?”
“我不知道。”
虞锦摇头,心里却明白,当夜跟踪虞展石到虞家别院,眼睁睁看着虞展石敲昏段丽华要将她转移到别处去时并未继续跟踪。自己是故意离去,或者潜意识里就不想知道段丽华的下落,那么将来在面对断曲的质问时,也少了一些愧疚。
断曲失望地跌坐在椅子上,双手捂脸,哑声说道:“即便你知道,你也不肯告诉我的,不是吗?”
虞锦看见断曲这副模样,心中不忍,终究是说出心底话:“断曲,你难道还不明白吗?你给不了她幸福,你太单纯、太热血,何况你们年龄差异这么大,她从前是宁王的侍妾,后来又进了虞家生下虞志,她并不是一个单纯的妇人。断曲,你值得任何一个身世清白、心底美好的女人喜欢,为你付出所有,那个人却不是她段丽华。”
程裳瞪大了眼睛,望了望也是一脸迷茫的断曲,诧异道:“小姐,你在说什么?”
虞锦神色凝重,说道:“我说段丽华不适合断曲,即便她现在给了断曲未曾尝过的情爱,也是毒酒一杯,断曲自小吃过太多苦,安详平和才是他需要的。”
“小姐,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情爱?什么毒酒?段丽华是断曲的姐姐,怎么会牵扯上什么男女情爱?”
虞锦彻底怔住,看向断曲,说不出到底是松了一口气,还是陷入更加烦乱的思绪中,喃喃说道:“段丽华竟是你的姐姐,你从未对我说过,你有一个姐姐……”
“八年前,姐姐被人抓走,我被当成蛇虫送进乾坤门,那人曾经告诉过我,我姐姐没有利用价值已经被杀死了,我以为她真的死了,这个世上没有任何亲人,后来遇见你……”断曲低首,哑声说着,“现在我才知道她仍旧活着,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会做了宁王的侍妾,又为什么会进虞家。既然如今我已经找到她,我就不想她再受任何苦楚,我会保护她,竭尽全力。”
虞锦不由得叹息,也有些后悔当日没有跟踪虞展石到他私藏软禁段丽华的去处,此时她充满歉意地说道:“她既是你姐姐,自当该守护她。只是,我那日误会了你们,就任凭父亲将她带走了,你放心,我一会儿就去问出她的下落告诉你。”
话音刚落,三人突然各自相视一眼,面色大惊,断曲率先破门而出,虞锦紧追其后,程裳动作慢了一步,嚷道:“你们等等我,即便打草惊蛇,虞大人会将段丽华再次转移,我们终究还是能找到她的下落呀。”
虞锦回身扫了程裳一眼,程裳讪讪地说道:“小姐,不是我故意瞒着你实情。段丽华毕竟是虞大人的夫人,我担心你会不同意断曲与他的姐姐相认。”
对于程裳简单幼稚的想法,虞锦简直有种痛恨的冲动,冷眼看她,说道:“你在府里等我父亲回来,稳住他,别再让他出府,我与断曲去找段丽华。”
刚才出府前已经问过门人虞展石去往的方向,于是两人便朝城郊西南方走去,断曲已经走出很远,虞锦奋力追过去,断曲察觉到虞锦走近,才缓下步子,虞锦低声说道:“对不起……”
“我们之间不需要说对不起,况且这不是你的错。你虽然误会,却还是为了我好,我怎么可能分不清?”断曲此刻显然已经冷静了下来,诚挚地说道。
虞锦心里暖暖的,却因此更加愧疚。虞锦深知当下紧要之事,便是要找到段丽华的下落,程裳刚才的话只是说了一半,断曲挟持虞展石逼问他段丽华的下落算是打草惊蛇,那么虞展石再次将段丽华转移只能算是庆幸之事,如若虞展石惊怒之下将段丽华杀死,那么……
断曲神色淡然,嘴角却始终紧紧抿着,虞锦知道他是怕自己愧疚不安才故意做出镇定之色。
出了城,虞展石的马车突然失去了踪迹,断曲一下子陷入恐慌之中,转了个圈,却不知该往何处寻找,虞锦看着断曲失魂落魄的模样,颤声问道:“断曲,如果,我是说如果……你会恨我吗?”
断曲摇了摇头,说道:“我怎么会恨你?你对我做任何事我都不会恨你。我这条命本就是你捡回来的,理应你拿去。只是,我心疼姐姐这些年过得艰辛,实在……实在是想要她过得好一些。如果我没有拯救她的力量,让她仍如过往一样活着也好,只要不丢掉了性命。”
断曲说到最后一句时,已是哽咽含泪。
虞锦闭目,一时竟说不出自己心中到底什么滋味,突然,她察觉到远处有一批人马过来,急忙拉了断曲跃起躲在浓密树梢上,只待人马过去再做打算。
“是石相,慕容紫即将大寿,不知他来这城郊做什么?”
虞锦还在疑惑,谁知,在几百护卫前呼后拥的人马中,断曲却失了神一样紧紧盯着其中最华丽的一辆马车不放,虞锦一时不辨究竟,正要问断曲之时,断曲指着马车车帘的右下角低声说道:“我怀疑我姐姐在这车厢内。你看车帘上有一个小小的印记,那是我在与她相认后,亲手给她做的手镯,手镯上刻了一个‘段’字,只要沾上颜色便可以印出字来。”
虞锦细细看过去,见那车帘右下角处,果真有一个模糊不清的字,颜色暗红,似乎是干了的血迹。
断曲正待跃下树,虞锦扯住他,轻声说道:“石相权势通天,身边这么多人马,你硬抢是抢不来的,毕竟你姐姐在他手里。跟上去瞧瞧,先看看车厢内的人到底是不是你姐姐再做打算。”
断曲只得依从,与虞锦两人远远跟着石相的那队人马,谁知那队人马进了城后大多数都散开了去,唯独余下一小队人护送石相回府。只是出乎虞锦意料,石相的府邸离翼王的府邸并不远,马车在府门口停下,石相先下了马车,随后便有两名仆人将一名蒙着面的女子扶下马车,那名女子显然是昏了过去,只得依靠仆人的相扶才能走动,石相回头看过去,突然不耐烦地将那两名仆人推开,自己抱起那名女子大步朝府内走去。
虽然隔得远,虞锦还是看得清那两名仆人眼中的惊异,仿佛见了鬼一样,看来石相果真是不近女色。
断曲喃喃道:“那个女人就是我姐姐,她为什么会被石相带回了府?不行,我要救她出来。”
说罢,便要起身闯进府,虞锦却扯住他的衣袖,说道:“断曲,我猜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我父亲怎么可能会让石相将自己的夫人带走?我们还是先查清楚再进去救人,如若刚才那个女子真的是你姐姐,况且你刚才看了,石相对她……那般呵护,想必不会为难她的。”
任凭虞锦如何劝说,断曲就是不肯离开,虞锦只得趁其不注意时一记手刀砍在他的后颈上,扶着昏倒的断曲迅速离开。
虞锦将断曲安置在涌金楼,怕他很快醒过来,又点了他的睡穴才放心离开。一个连太子李润的颜面都敢不顾的人,他的府中到底如何凶险,谁也不知。断曲,我既然让你失去姐弟相守在一起的机会,就更不能让你去丞相府内涉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