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五具尸体
我说完这一切,沈头和铁柱都陷入了沉默。大刘坐在我身边,从地上一个背包里掏出一个罐头递给我:“先赶紧吃点东西吧!”
我哪有心思吃东西啊?我把他的手推开,自顾自地摇头:“我不饿。”接着我望向沈头,希望他赶紧说出几句什么,也好让我心里有个底。
谁知道他从大刘手里拿过那个罐头,朝我扔了过来。他很勉强地笑了一笑,接着说道:“饿不饿也得填饱肚子,接下来我们还有得忙活的。”
我“嗯”了一声,拧开罐头盖,如嚼蜡一般啃了起来。沈头扭头看了铁柱一眼,他俩目光中又闪出一种只有他们能够体会的眼神。沈头大手一挥:“铁柱你还下去看看吧!看能不能有所发现。”
铁柱点点头,抓住绳头,把另外一端递给了大刘。大刘把绳子往腰上绕了一圈,打了个结。铁柱回过头来,再次和沈头对视了一眼,最后跳进了那个井盖。
我三下两下就吃完了罐头里的食物,扔到了一边。我尝试性地往沈头身边靠了靠,想要问询他接下来我们的计划。可沈头好像压根没看到我这一小动作,依然皱着眉望着那个井盖。我只得朝着大刘说道:“你们呢?你们追进林子后发现了什么?”
大刘那一会正站在井盖边扯着那根绳索,他头也没回的往我身后的坑外一指:“拉回来一具尸体,在上面和公安厅其他几个同志的摆在一起,你自己上去看看呗!”
我依言爬出了深坑,只见地上真的多出了一具尸体,看穿着也是中午我们遇到的同志,但并不是大刘的那位叫穆鑫的老同事。我们之前发现的那四具尸体都只是胸口中枪,而这具尸体全身上下都是血,身上的衣服都有很多处被扯成了布条。
我走进后蹲到了地上,借着月光仔细地打量了起来。说实话,我还真看不出他的致命伤在哪里,反而觉得他顶多是因为失血过多而已。但很快,尸体脖子上一道不显眼的口子便把我目光吸引了过去。我第一反应就是:这是被利刃割开的,但这个假设又被我很快否定。因为那个口子的切割面并不是直线,相反的,像是被什么外力撕扯开的。甚至……甚至像是被人用特别大的力气扯断的。
我重新站了起来,低头望了一下深坑里的沈头他们几位。沈头还是死死盯着那个铁盖,大刘正在用力地拉绳索,应该是铁柱在往上攀爬。大通湖方向吹过来凉凉的风,刮在身上特别舒服。我深深地吸了一口,闭上眼睛抬起头。飞燕!你现在在哪里呢?又经历着什么呢?
我再次睁开眼,因为脑袋是从仰着往下放,我的视线被放平,远处的汇龙山丛林映入了我眼帘。猛地,两个黑色的人影出现在林子边缘,他们步子不大,朝着我们的方向慢慢地走了过来。
这两个模糊的身影似曾相识,好像是老孙和胡小品,可这一想法出现的同时,飞燕之前对我的警告让我一下警觉起来——我现在双眼只能看到他们俩模糊的人影,那么也就是说我还不能完全肯定是他俩,顶多只能说是叫做有可能。
我连忙把身体往下一蹲,低声对着脚下深坑里的沈头喊道:“沈头,有人过来。”
沈头动作也很麻利,他好像在我还没说完这话时候,就已经知道了我之后要表达的意思。只见他把手枪“嗖”的一下拔了出来,接着灵敏得像一只猎豹,三下两下就翻出了七八米深的坑,蹲到了我身边。我们尽量以坑前面那堆土作为掩护,死死地盯住了前方。
而我们脚下,铁柱也已经在铁盖处冒出了头来,他可能也听到了我说的话。他把手里的绳索一扔,跟大刘一起,一前一后的往我与沈头身边爬了上来。
人影却好像压根没有注意到我们这边的情况。按理说,我当时是在明处,他们从暗处里走出来,应该一眼就能望清楚悬崖前这片石头地,而不可能没有看见我的。可是,他们前进的步伐好像他们面前任何事物都没有一般。
我们四个人蹲成一排,都没敢出声。那两个黑影越来越近了,之前我猜测的可能是老孙与胡小品,到看得清晰了一点,这个推论被我自己完全打消了。因为这两个黑影个头比胡小品老孙他们要高大强壮,迈步子的姿势也显得要年轻很多。
他们更近了,他们的五官与衣着也越发清晰。居然……居然是两个外国人,身上穿的也都不是平常老百姓的衣裤,一看就知道是属于军队的军装。可是那军装的颜色和我们之前看到的那具腐尸身上的军装颜色又完全不一样。之前我们看到的腐尸是穿的绿色军装,而他们俩穿的是土黄色的军装,和我们自己军队的军装有点像。可他们肩膀上闪闪的肩章以及领口上的扣子,闪出的却又是额外显眼的银白色。
沈头和铁柱、大刘都抬起了手,枪口一起对着这两个黑影瞄了上去。我也东施效颦地举着枪,可心里出现一个奇怪的念头,那就是感觉对方这两个人仿佛是幻像一般,因为沈头他们不知道,而我自己是完全清楚的,他俩不可能没看到我,而我……在他们的眼中似乎是隐形存在的。
“砰”的一声枪响了,是我身边蹲着的沈头开枪了,震得我耳膜嗡嗡直响。可更奇怪的事情出现了,对方两人好像压根就没有听到这枪响,甚至这子弹是不是飞向了他们都不得而知。要知道沈头可是老军人,我们与那俩黑影也就距离这么十几米远,他不可能打偏的。再说,有我们身后那几具尸体在那摆着,证明了形势非常危险,沈头不可能到这关头还只是鸣枪示警啊?
沈头的鸣枪让大刘和铁柱都兴奋了起来,大刘猛地站了起来,身子探出了我们前方那个土堆,对着前面的人影吼道:“举起手来,缴枪不杀!”话音一落,铁柱也跟着站了起来,直接扣动了扳机。
“砰”的一声,那俩人影依然视若无睹,甚至步子还加快了,变成面对着我们跑动起来。紧接着,让我们目瞪口呆的一幕出现了,这两个已经被我们看得非常清楚的外国军人,不知道拉动了身上什么机关,只见他们后背上喷出一大片帆布模样的东西,并迅速展开,最后变成两片好像飞机翅膀的东西,固定在他们后背上了。
紧接着他俩双膝一弯,面朝着我们纵身跃起,朝着空中跳了出去。这一次跳跃后,他们就好像是两只巨大的飞鸟,朝着我们上方飞了起来。就在他们身体升起的同时,我猛的看见在他们脚上的高帮皮鞋尾部,装着一个好像是风筒一样的东西,隐隐约约的,那风筒还好像在对外面喷着气,把他们脚边的枯草吹得都朝着大通湖方向倒去。难道……难道之前我们发现枯草奇怪的朝向,就是因为这种军人脚上的奇怪装置?
就在这时,铁柱一把拔出背上的两柄大刀,猛的跳起,对着正经过他头顶四五米高的那两个外国军人挥了出去。我清晰地看到,那刀锋在空中准确地劈向了其中一个军人的大腿。那军人依然好像没有看到这些,甚至那条腿连闪躲的动作也没有。刀在空中与目标重合了一次,最后挥出一道弧线,包括铁柱的身体也落了下来。而被劈中的军人完全没有一丝异常,他们俩继续拔高,朝着我们身后的悬崖飞出了出,最后越过悬崖,如两只飞舞的大鸟,俯冲了下去,消失在我们视线中。
我们四个人都追了过去,冲到了悬崖边上低头望去。可那两个黑影不知道去了哪里,下方空荡荡的,啥都没有。
“铛”的一声,铁柱的砍刀掉到了地上。他脸色苍白扭向沈头:“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和大刘那一会都大张着嘴,完全惊呆了。而沈头相对来说,比我们要镇定很多,他低头看了看铁柱那把刀的刀刃,上面干干净净的,并没有留下血迹。
沈头挨个看了我们一眼,最后把目光落在铁柱身上:“刘铁柱同志,你选择跟我加入到这个新部门,自然知道我们这个部门负责的是什么工作。如果你连这种如海市蜃楼般的幻象都弄乱了自己的方寸,那以后怎么完成组织上安排的其他任务呢?”
新部门?任务?沈头这段话里出现的这两个名词让我更加迷惑了。之前沈头还提到了计划这个词,现在又提到这两个词,一切的一切,都意味着他们进入汇龙山的原因不是偶然。难道,他们压根就不是因为我与大刘、老孙发现腐尸而来到大通湖农场的,甚至,他们只是在抵达大通湖农场,知悉了我们的发现后,才临时决定地带走我们三个?
铁柱再次提起了地上的大刀,他的脸色慢慢恢复了正常,他抬头看了一眼沈头,然后把刀重新插到后背上:“沈头,我会很快适应过来的。”
沈头点了点头,朝着我和大刘望了过来:“目前的形势你们俩也都看到了,公安厅工作组的同志可能全部遇难了,那位穆鑫同志现在也凶多吉少。老孙和胡小品同志为了掩护小王和飞燕,下落不明。包括飞燕同志……”沈头声音黯淡下来:“飞燕同志可能也……所以,我现在迫切地需要大刘和小王你们两位同志立刻进入备战状态。敌人的凶残你们是看到了的,而且都有武器,躲在暗处。我们只有四个人,这一仗恐怕非常凶险。但是,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两位,你们选择和我沈头并肩作战,就决不会是孤独的,我们部门的其他人现在应该已经在赶过来的路上。我们大伙拧成一股绳,绝对是一股能够开天辟地的力量。”
沈头的话让我激动了起来,我捏着拳头往下一挥:“对!邪不胜正,正义的力量一定能得到最后的胜利,革命队伍的力量无限巨大,敢教日月换新天!”
沈头赞赏地看了我一眼,接着对着大刘说道:“你是老兵,回归队伍是你的责任,没问题吧?”
可大刘却犹豫了一下,他扭头看了看我,然后小声嘀咕道:“可是我们能不能顺利过今天晚上都是回事啊!”
大刘的话让我也一下子清醒了。公安厅的同志人数可是比我们多的,看那些个头,也都不是省油的灯,连他们都全部牺牲了,那我们这四个临时组建起来的队伍呢?
“今晚我们就隐蔽起来,等明天其他同志赶过来会合了再说。”沈头伸手指向那个深坑:“大刘、小王,你们俩和我用绳子把自己捆上,下到地下那个地道里休息。铁柱,你把公安厅那几个同志的尸体掩埋一下,然后负责今晚的戒备,真出现什么异常情况,你也进地道。地道外的掩体不用我教你吧?”
铁柱重重地点头,之前在我们还没遇到这一切情况时,他还时不时憨憨地笑。现在却一直铁青着脸,看得出飞燕的失踪让他非常难受。同样难受的还有我,特惦记飞燕现在的安危。
我们都默不出声地跳进那深坑。我和大刘、沈头用绳索在自己腰绕了一圈,打了个死结。铁柱把绳头系在他的一柄大刀的刀柄上,然后把刀埋到了泥土里,左右都用了块大石头卡紧。然后我们三个进了地道,悬在空中躺着。沈头在最下面,我在中间,我的头顶就是大刘,大刘的手还可以够着铁盖。
铁盖被大刘缓缓地带上,铁盖外泥土打到上面的声音非常清晰,那肯定是铁柱在给我们掩盖痕迹。
四周再次黑了下来,只听见沈头和大刘的呼吸声。我心里还是记挂着飞燕,空气中似乎还有她身上那股淡淡的味道。
铁柱!铁铲!我一下睁开了眼睛。之前我们发现那柄铁铲时,飞燕质疑过铁柱会不会是有意留下了挖掘的工具。如果这质疑是准确的话,那我们身边很可能潜伏着一个居心叵测的家伙,那就是铁柱。现在我和沈头、大刘三个人的命运都掐在铁柱手里,如果他真有歹意,岂不是只需要把绳子切断,然后把铁盖用泥土缝死,就完成了他不可告人的罪恶目的呢?革命队伍里坏人不少,这是中央三番五次提醒我们广大军民的。
意识到这一点后,新的问题也一起出现:我记得前一晚站岗的也是铁柱,到我早上醒来时,他也没有一点合过眼的模样。可是刚才沈头也是迷糊,不假思索地安排了他继续值夜。就算形势再紧迫,他身体再强壮,也不可能连一个盹都不用打连轴上啊。铁柱当时表现出来的斩钉截铁,却好像非常乐意接受一般,这给别人,都会提上一句,要求稍微休息上一会啊!
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沈头的安排正中铁柱的下怀,他会利用这个机会,实现他不可告人的目的。
想到这,我一把抓紧了绳索,身子就要往上爬。沈头没睡着,他自然是感觉到了我的动作:“小王,你怎么了?”
“我……我……”我犹豫着要不要把我的怀疑说给他听,但一转念,人家都是部队的,我一个普通群众,敢去怀疑现役军人,这说出去又是个大问题。于是,我吞了口唾沫:“我突然想起铁柱同志昨晚到现在都没合眼,想上去换他下来睡上一会。”
沈头“哦”了一声,看来他没听出我这是说谎。黑暗中只听见他舒了口气:“你不用为他担心,铁柱是不用睡觉的,他和飞燕一样,也不是个寻常人。”
“啊!不用睡觉?”大刘的声音从我头顶传了下来:“沈头,我以前有个老战友,打日本时候被伪军的子弹打中过眼睛。可子弹穿过他脑袋,眼睛少了一只,人却没死,打那开始,也变得不用睡觉了。你说铁柱同志不用睡觉,难道他也头部中过枪?”
沈头答道:“那倒没!铁柱打出生就不用睡觉,跟了我十几年了,没见过他犯困闭眼。你们也看到了,他小子的观察力洞悉力都比我们强很多,可能也是因为脑子没停过的缘故,想事想得多。”
“那倒也是!”大刘居然在现在这情况下,还能“嘿嘿”的笑出声了:“大半夜的,全世界的人都睡着了,就剩他一个人想事,自然比我们悟得多一点。”
沈头“嗯”了一声:“人啊!之所以会时不时产生一些美好的幻想,就是因为在夜晚做梦时能够感受到一些本不可能的经历,才会变得感性。铁柱没有做过梦,所以他的世界除了理智,也只剩下理智,这也是他比我们要敏锐的一个原因。”
沈头的话却没有打消我的顾虑,我犹豫了一会,再次对沈头说道:“沈头,铁柱看上去也和我年岁相仿,二十左右吧!你刚才说他跟了你十几年,那岂不是从小就跟着你?”
“是的!那年我们队伍在河南打游击,跟我们走得近的一个村子被鬼子给屠了。我们赶过去时候,在死人堆里就拣出了铁柱这孩子。当时他还是个五岁的娃娃,被吓蒙了。我和我们政委一合计,就收养了他,跟着我们队伍长大。打完日本打老蒋,一路上这娃娃跟着我们,也没犯过怂。到解放后,我和我媳妇一合计,反正我们膝下无子,就当铁柱是我们自己孩子得了。”
沈头说完这些可能也累了:“好了!小王、大刘,咱也别说话了,抓紧这时间眯一会。我寻思着今晚应该不会有危险了,明天我们还要要紧事做,抓紧休息吧。”
我和大刘都连忙说是。我再次闭上了眼睛。沈头的话让我心安了一点。铁柱是五岁开始跟着沈头,不可能五岁之前就叛变革命,开始潜伏进革命队伍吧!沈头之所以这么放心,自然有他的道理,我操啥闲心呢?
想清楚这点,我静下心来,逼着自己赶紧睡上一会。可飞燕那黑黝黝的脸庞又总是在我脑海里来来去去。迷迷糊糊的,我终于进入了梦乡。
头顶铁盖的声音把我吵醒,一缕刺眼的阳光照射进我们藏身的地道。紧接着就听见铁柱的喊话声:“沈头,疯子他们到了。”
沈头在我下方“嗯”了一声,紧接着大刘身体在往上升起,自然是铁柱在拉他出地道。我和沈头也一前一后被扯了上去。外面天亮不久,大通湖那边的太阳也才刚刚升起。我揉了揉眼睛,铁柱身后两个穿着中山装的中年男人出现在我视线中。
他俩冲着沈头微微点头,其中一个浓眉大眼,满脸横肉的高大汉子最先说话:“沈头,我们昨晚就找到了你们留下的标记,天亮前和铁柱碰上面。铁柱说昨晚你们折腾得很晚,所以等到现在才叫醒你,铁柱也已经把这几天发生的事情都给我们详细说过了。”
沈头点了点头,接着指着这高大汉子给我与大刘介绍道:“这位也是我下面的兵,打日本时候加入了我们队伍,之后一直在林总下面工作,从东北跟着队伍打到福建。不过……”沈头扭头对这高大汉子说道:“这两位同志我准备带回去,有些事情我也不想瞒他们了。”
高大汉子点了点头。沈头继续对我和大刘说道:“不过他以前一直是从事秘密工作的,所以外界没几个人知道他的存在。你们叫他疯子吧!也可以叫他邵同志,具体他的姓名就不方便给你们多说了。”
我和大刘都点了点头,伸出手和他握手,简单地介绍了一下自己。对方的手干燥有力,他对我们客套地笑笑:“叫我疯子吧!大伙都这么叫。”
而他旁边的一个矮小的中年汉子可能是等不及了,自己冲上前来握我们的手:“我也是沈头下面的兵,你们叫我小白就是了。”
我扭头看去,只见这自称叫小白的汉子应该有四十好几了吧,头顶秃了一大片,稀稀拉拉的头发还留得老长,在后脑勺上扎了个把子。小小的眼睛这一会眯成一条线,嬉皮笑脸的模样,别提有多猥琐了。
说实话,第一次看到他时候,我对他真没个好印象。模样忒说不过去的一个恶心汉子了,怎么样都跟沈头说的那个很神秘的部门联系得上。
沈头自己也笑了,对着这小白说道:“还小白啊!你都这把年纪了,人家叫你老白都是应该。”沈头又冲我和大刘介绍道:“你们叫他大白吧!以前是北京守图书馆的,我这需要人,把他调了过来,是个人物,以后多跟他学学。”
我“哦”了一声,没有在意。年纪轻,总迷信于眼睛所看到的高大威猛,对大白这个模样,没有太期待。反而觉得疯子这号长得本就凶神恶煞的人物在队伍里矗着,让人比较放心。
大刘却没有像我一样小瞧人,他上前和大白套上了近乎:“这兄弟一看就知道是个能耐人,沈头下面都是好兵。”
大白笑得更猥琐了:“那可不!一个个都是好样的。”
大刘也笑了笑,扭头对着沈头问道:“沈头,你这部门也是从事秘密工作的吧?一共有多少人啊?”
沈头瞟了大刘一眼:“全部在这了!”说到这,沈头眉头再次皱了起来,对着大伙沉声说道:“今天我们的任务还是调查汇龙山里军工厂的情况,不过今天一天大伙都要好好的留个心,那就是一路上记得搜寻飞燕的线索。飞燕这丫头,只要没死,一定会留下一些标记给我们的。如果今晚还没有太多收获,那我们就直接下山,赶回地方,多组织点同志回来,把这汇龙山给整个底朝天。”
大伙异口同声地说了句“是”字。他们四个人说出这个字时,身体还同时绷得笔直。我看在眼里,寻思着自己一个宣传干事,有幸和他们共事,也必须严格要求自己,便也一跺脚,对着沈头立正了。
我当时想着沈头接下来的动作肯定是从我们脚下的地道入手,甚至我都准备积极表现下,要去铁柱的背包里拿铁铲出来,把这地下挖个顶朝天。可沈头环视了我们一圈后,目光却望向了我们身后的丛林,他沉思了一会,大手一挥:“我们现在上山,把山顶那棵树下面的情况调查清楚先。”
大刘和铁柱、疯子以及大白都重重地点头,跟着沈头就往山上走。我站在原地迟疑了一下,也追了上去。心里反而欣喜起来,再次进丛林里搜索,那么找到飞燕的可能性就大了很多。
我们重复着之前的山路,往山顶走去。路上就大白话多,都是没个正经的胡言乱语,询问我和大刘的年岁、以前单位的琐事,还跟我俩称兄道弟,整得跟相见恨晚似的。我心里对他还是很反感,寻思着沈头怎么招这么个人进队伍,能帮上什么忙吗?别添乱就好了。
铁柱一直走在最前面,时不时左右看,可能是在寻找经历了昨晚的一切后,林子里是否有些新的线索。那个高大的满脸横肉的疯子却刻意地走在最后,他步子迈得并不快,可是和队伍又贴得紧紧的。我满腹心事地走在沈头身边,听着大刘和大白有一句没一句的搭话,脑子里却全是飞燕。
几小时后,山顶那块空地再次出现在我们眼前,走在最前面的铁柱突然大吼道:“飞燕!”吼完他便朝着空地中间那棵大树冲了出去。我一下欣喜起来,以为他看到了前方飞燕出现在某处,便也一拔腿,追着他跑了出去。可我正前方除了那棵树啥都没有啊!就算飞燕是躲在树后面,铁柱这一声大吼,她也应该钻出来啊!
终于,我看到了铁柱所喊的飞燕是出现在哪里,这一发现让我身子一软,朝前奔跑的身体直挺挺地扑倒了下去。因为我清晰地看到,在那棵树的树梢上,一颗留着女士短发的人头孤零零地悬在上面,被风吹过,黑色的短发朝着我们身后挥舞着,露出了一张血肉模糊的脸。
其他人都径直从我身边跑了过去,我双手撑在地上,想要站起来,可发现自己的双手颤抖着。我不敢相信昨晚还好好的一个人,现在已经只剩下个人头了。
我咬着牙站了起来,步伐踉跄地追了上去。铁柱手脚麻利地上树,把那颗人头摘了下来,再跳下了树。他双手捧着人头,把人头的脸朝上放着。我把头凑了过去,心里还默默地祈祷着,不要真是飞燕啊!
可在铁柱手里的人头那张脸,皮肤倒是黝黑,可五官上全部是刀痕,血肉模糊,让我们压根看不清她本来的长相。铁柱双眼血红抬起头来:“沈头,是飞燕,不会错!”接着铁柱梗咽起来:“飞燕……飞燕牺牲了。”
沈头铁青着脸,一言不发。疯子和大刘站在旁边,也都不敢出声。反而是大白走了上前,从铁柱手里接过那颗人头,他把人头放到地上,接着拨弄起人头头顶的发根来,最后居然扯着一缕头发,就要往下拔。
我那一会正伤感着,对他本就没个好印象,谁知道这小子还要折腾飞燕唯一剩下的头颅。我一咬牙,捏着拳头就想上前揍他。
可沈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我身边,他的大手一把搭到我肩膀上,把我拦了下来。我正要说句什么,前面的大白却先说话了:“沈头,飞燕头发不卷吧?有没有拉直过?”
铁柱抢着回答了:“她头发可直了。”
大白“嗯”了一声,把手里已经扯下的那一缕头发举了起来:“这头颅绝不是飞燕的,你们看这头发的发尾,微微有点卷,应该是把头发拉直过。”
“不会吧!”大刘打断道:“旧社会那些官太太发浪,把头发弄卷我倒是听说过,可是把本来卷的头发拉直,我可第一次听说。”
大白点了点头,他难得一见的严肃起来:“在我们新中国确实是没有谁把头发拉直,可外国人就有很多天然卷,为了好看故意拉直的。拉直后,新长出的发梢还是照着以前的卷毛长,所以,你们现在看到的这人头,很可能不是我们中国人,而是外国人。”
“外国人有这么黑的吗?”我忍不住问道。
大白一听,那猥琐的笑又挂到了脸上:“非洲人民比这黑的大把哦!”
“你是说这人头是非洲人的?”我又瞪大了眼,毛爷爷可是说过,亚非拉无产阶级都是一家,是要团结起来一起对付西方帝国主义的。据说非洲那些无产阶级兄弟,饭都吃不饱,怎么可能一下子在我们新中国内陆出现,而且还赶时髦,把卷发拉直了呢?
铁柱也冷静下来,他往沈头身边靠了靠:“沈头,美帝的队伍里也有黑人。之前大刘和小王他们发现的尸体很可能也是黑人,看来,美帝真的潜入到了我们身边了。”
沈头没有吭声,他还是看着大白,非常镇定地问道:“这颗头颅被砍下来多久了?能看出来吗?”
大白又低下头去,接着对着大伙说道:“这个具体时间我还真看不出,如果飞燕在,她可以闻出个大概,不过,这伤口的血还有点粘,应该死了并不久,最多就是昨晚到今晨吧。”
昨晚到今晨,这和飞燕失踪的时间是一致的。我的心再次往下一沉。
我蹲到了大白身边,去接他手里的人头,想要看个仔细。可沈头在我身后却说话了:“小王,革命队伍,并不是禁欲者,我们提倡自由恋爱。但是作为无产阶级的战士,儿女情长的感性思维,左右了自己实现崇高理想的行动,就不是沈头我能接受的。”
沈头走到了我面前,目光炯炯地看着我:“站起来,像个战士一样站起来。”
大刘忙上前把我拉了起来,嘴里好像故意数落我一般说道:“年纪轻要学会静下心来,大伙都有过这阶段,可得快速成长啊!要不以后沈头怎么敢用你啊?”
我面红耳赤的低下了头,小声地嘀咕道:“我……我就是担心飞燕同志而已。”
沈头也没有理睬我了,他又看了一眼大白手里的头颅,接着指着树对疯子说道:“之前给你们说的就是这棵树了,怎么样?行不行?要不要铁柱给你帮个手?”
疯子上下打量了一下这棵树,然后把袖子撅了起来。我和大刘心里都暗想:之前沈头就提过这个疯子,说他不一般。就现在看来,这家伙应该真有一膀子力气,看这架势,还真有个力士发威的前奏了。
疯子把袖子卷好,然后双手朝下,抓住了树干。我们都安静下来,尤其是我和大刘,都瞪大着眼睛瞅着他。疯子先试探性地往上提了几下,树纹丝不动。大刘站在我身边,鼻孔里对外微微地“哼”了一声,看来他也和我一样不相信这个姓邵的疯子真能把这么一颗大碗粗的树连根拔起。
疯子终于松开了手,可他并没有挪动步子,反而是往手心里唾了两口唾沫,最后重新抓住了树干。只见他太阳穴上的青筋一股,脖子一下子膨胀起来,看样子是使上了吃奶的力气。我盯着他的表情,他的脸因为发力憋得通红,而他的眼睛……天呐!他的眼睛里面的瞳孔在瞬间放大,黑眼珠占据了眼眶里全部的位置,连一丝丝眼白都看不到了。
树底下的石块,也发出“轰轰”的响动,疯子猛地抬头,对着天空张大嘴大吼了一句:“杀!”他的叫喊声好像把整个天地都震动了,那棵树在我们面前,整个地往上升起了十几厘米。
疯子又长吸了一口气,把双手往下又探了下,他的眼睛里只看到漆黑,就好像一个没有眼珠的天神画像。只见他脖子上的青筋再次一股,树硬生生的被他连根拔了起来,庞大的树根从石头地里被扯了出来。地面上如整体的石子,也四分五裂,甚至有些细小的石头还蹦到了我们几个人脸上。
铁柱迎了上去,伸手扯地下的树根,把上面带出的黑色泥土疙瘩打掉。一两分钟后,树根完全展现在我们面前,疯子抱着被拔出的树,往旁边地上一扔,接着猛的转过身,用后背对着我们,低着头不知道在干什么。可怕的是,在做完这么一件常人压根不可能完成的体力活后,他居然没有大口喘气,连肩膀都没有耸动几下。
到他再次转过头来时,我注意到他的眼睛又回复了正常人的样子,眼白与黑眼珠变得很分明。只是眼白的部位,布满了血丝而已。
我和大刘还是傻愣愣地盯着疯子看,沈头和大白却好像没事人一样,蹲到了树根处,和铁柱在那小声说着话。
疯子见我们看着他,很不好意思一般的对我们笑笑:“力气大而已,不是啥能耐。”说完他也往沈头他们三个身边走了过去。
我这才低下头,朝着地上的树根以及树拔出后那个坑望去。我望过去的同时,铁柱正扯着树根最下方的一根东西在用力扯,那根东西也被他像拔河一样,一截截的从地底下拉了出来。好家伙,是一根黑色的电缆似的东西,外面包裹的分明就是塑料。
我和大刘也急忙凑了上去,沈头阴沉着脸,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柄小刀来,然后对着这根电缆似的东西比划了上去。可大白却一把抓住了沈头的手:“别!如果这是根电线,那下面可能有电。”
沈头“嗯”了一声,把他手推开:“我心里有数,我穿的是胶鞋。”
大白低头看了沈头脚上一眼,没有出声了。
沈头的小刀接触到了这根黑色的家伙,他正要使力划开时,铁柱突然站了起来,把我和大刘往后一推:“小王,大刘,你们俩退后几米吧!怕万一有危险。”
我没想什么,连忙站起来往后退。大刘却看上去很生气的模样,狠狠地瞪了铁柱一眼,然后站起来搭上我肩膀:“小王,我俩去四周看看,看有没有什么其他的线索。”说完他放在我肩上的大手用力捏了我一下,我意识到他应该有什么话要对我说,便跟着他往旁边的林子里走去。沈头他们四个人也都没有阻拦我们。
大刘搭着我大步走到了林子边上,距离沈头他们有个十几米远了,他才停了下来,转过身对着空地中间的那几位骂了一句:“什么玩意!老子参加革命时候你个后生娃还没生呢!”
“怎么了?大刘哥!”我莫名其妙,连忙问道。
“怎么了?你小子就看不出吗?”大刘边说边掏出一包烟来,看烟盒这烟不差,应该是沈头他们给的。大刘自顾自地点上一根:“铁柱那王八蛋怕你我两个人害沈头,才把我们推开。”
“啊?”我目瞪口呆,但又马上反应了过来。如果真如大白质疑的,那塑料里包着的是金属线,并且压根就是一根电缆的话,沈头穿的是胶鞋,那么,他就算接触到上面可能有着的高压电,也不会接地触电。但是,他身边的其他人如果随意一抬手,或者把沈头推上一把,那岂不是……
“你的意思是他们害怕我们谋害沈头。”我对着大刘小声说道。
大刘吐了一口烟雾:“你说呢?难道是真担心我们的生死。公安厅那些同志死了,你看他们紧张过人家没?老孙和胡小品现在下落不明,你看他们说了什么没?就算是他们自己的战友飞燕——就你小子神魂颠倒的那女同志生死未卜,他们也只是随口说几句,连一个营救方案都没有。这群家伙,压根就是些没有感情的禽兽。”
大刘的话像个大锤一般,在我心上狠狠地敲了几下。是啊!他们心里好像只有他们的计划,只有他们的任务。除此之外,所有人的生死都无关紧要般。如果现在我和大刘被潜伏着的敌人抓走,甚至杀害,他们肯定也不会有一点点伤感的。
我从大刘手里抢过了烟盒,点上了一只,大口地吸了起来。大刘还是瞪着空地中间的他们几个,而他们蹲在地上低头折腾着,不知道在忙活些什么。
十几分钟后,大白站了起来,对着我们这边大声喊道:“小王,大刘,你俩回来!沈头有事要宣布。”
我和大刘把手里的烟头往地上一扔,两人又对视了一眼,接着一起朝着他们走去。
沈头压根就没看出我俩在闹情绪,反而在我们走近后,指着树下那根黑色电缆对我们说道:“这电缆下面应该连着电台之类的玩意,这棵树和小王你怀疑的一样,就是一个天线。可我们现在人手不够,无法大张旗鼓的往下挖掘。刚才我也和铁柱、大白、疯子三位同志商量了,现在由我带着小王同志下山,去周边县镇的武装部集结点队伍。大刘你和其他三位同志,现在把这棵树重新栽进去,然后守好现场,等我们带着队伍回来,再进行挖掘。”
我心里还装着大刘灌输的气愤,没有搭话。可之前看上去比我激动的大刘,却连忙点头:“没问题,反正首长你想怎么用我,使唤就是了,我一切行动听指挥。”
沈头点了点头,然后对我说道:“小王,咱俩赶紧吧!我们早一分钟出发,就早一分钟回来,留下的同志也早一分钟远离潜伏着的敌人带来的危险。”
我没有吭声,点了点头,跟着他一起转身往林子里走去。身后的铁柱好像还要说什么,可又硬生生地吞了下去,最后挤出一句:“沈头,小心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