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一句口信
陈玄在一个雾气朦胧的清晨悄悄走了。
无名和长空在崖顶目送他离开。
快一年了,他和无名长空日夜对决,再加上弹琴老者不时指点,陈玄终于勉强掌握了那一招“十步一杀”。
学了无名杀招的陈玄更强了,同样,学会了陈玄守势的无名也是如此,所以,尽管陈玄与无名交手多次,但是每次都难分胜负。
当然,难分胜负不是无法分,只是两人都有所顾忌罢了。
继续切磋下去已经没有意义了,恰好这时,一封密信送到陈玄手里。
于是,算了算时间,陈玄知道自己该去那个地方了。
陈玄摸了摸剑。
这是个乱世,无人能独善其身的乱世。
好在陈玄生来就是秦人,不必担心家破人亡之祸,只是秦国虽无灭国之忧,但是徭役颇重。
为了让家人免除徭役,陈玄在少时就从军了。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陈玄想起自己刚刚进入军中的日子,那时有个比自己还小的黑瘦孩子,成天跟在自己屁股后面唱这句军歌。
陈玄喝了口酒,笑了笑。
一路向南,沿途的树木渐渐多了起来,甚至隐约能看见河流。
这是陈玄第一次去南郑。
虽然同处大秦,但不同于咸阳的干燥,南郑的空气都湿润了许多。
陈玄抬头看了看面前这座有些陈旧的城墙。
“这儿的日子一定比边境舒坦多了。”
陈玄喃喃,昔年征战韩国之时,他还是少年,记忆里的每座城墙,都没有这么完整的。
守城门的士卒看见陈玄骑马而来,不敢阻拦。
陈玄身上带有花纹的黑色袍服,明显不是庶人能穿的。
街头传来阵阵叫卖声,相比于已经陷落的韩国,以及陷入惶恐中担惊受怕的其余五国,秦国确实如同天堂。
“这位小哥,请问郡守府在何处?”
陈玄笑着叫住路上的一个汉子。
“此处往北走,自街道尽头往东走便是了。”
汉子本来有些不耐烦,直到看见陈玄衣着讲究,立马换了张面孔。
“多谢。”陈玄递给汉子一小块豆大的碎金子。
汉子面色一喜,连忙道谢。
陈玄从路边布庄买了几尺布,牵着马笑着朝着郡守府而去。
半个时辰后,陈玄看着眼前这座规模不小的府邸,走上前去敲了敲门。
“不知大人有何贵干?”
见到陈玄一身装束,小厮打扮的男子躬身道。
“访友。”
“郡守大人此时还未归家,仍在府衙办公。”
“哦,我不找他。”
“可是夫人娘家之人?”
“不,我找黑娃。”
“黑娃?!”
“是的,要是没记错,他应该在这儿当账房。”
陈玄笑着看了看手上提着的布匹。
小厮的脸色变了变。
陈玄收敛了笑容。
“他出什么事了?”
“未曾未曾,只是在下新来,不知府中是否有此人。”门房脸上堆笑。
陈玄将装布匹的包袱放下,默默拔剑。
“哐当。”
偌大的两扇门板应声而倒。
陈玄一步一步地踏进院落。
“何人胆敢擅闯郡守府。”
一队士卒握着刀枪,朝着陈玄冲来。
“既然都是老兵,我就只收点利息,留你们一命。”
陈玄面无表情,只是一步步往前走,不快不慢,一步拔一剑,一剑倒一人。
十几息后,整座前院横七竖八地躺着一众士卒,他们或是捂着胳膊,或是按着腹部,哀嚎不断。
“黑娃在哪?”
陈玄的脸上沾染了几丝血迹,不过他丝毫不在乎。
一个文士模样的中年人走了出来,他看着满地散乱的断裂刀枪,看着倒地哀嚎的士卒,有了决断。
“这位大人,您所说的黑娃可是伐韩之战归来的那个?”
陈玄盯着文士,点了点头。
“他已经死了。”
“怎么死的?”
“他妻子貌美,城中王家乃是王翦将军远亲。”
看似毫不相干的两句话,却演绎出一个有些可悲可泣的故事。
陈玄抬头看了看天空,比了一个文士看不懂的手势,无声地笑了笑。
“老套的剧情。”
陈玄转身,抱着剑走出门外。
……
挨家挨户问了个遍,陈玄这才在闾左找到了黑娃的家。
秦国贫民都住在闾左。
陈玄知道,几十年后,会有一个同样来自闾左的贫民,将整个世界掀翻。
黑娃家是座不大的土房,不过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土灶、正屋都有,门口还蹲了一条狗。
秦人尚黑,可是这座屋子挂满了白布。
一个老人似乎听见了声音,拄着杖走了出来。
陈玄呆愣地看着老人花白的头发和混浊的眼睛。
“人都死了,别来要债了。”老人很瘦,说话都似乎有些费力。
“老伯,我不是来要债的,我是来给黑娃捎口信的。”
陈玄没有哭,但是也笑不出来。
“黑娃和媳妇都死了,只剩老头子一个了,有什么话,你就说给我听吧。”
老人看着陈玄身侧的空气说道。
老人不曾流泪,只是陈玄记得黑娃说自己老爹眼力挺好。
“告诉黑娃,老百夫长的首级我找着了。”
老人突然放肆地大笑起来。
“好啊好啊,黑娃老是念叨着什么要找到百夫长的脑袋,给他葬个全尸。
这下好了,黑娃若泉下有知,也该瞑目了。”
陈玄跟着笑了笑。
“这么说,你是黑娃的袍泽?”
老人笑了笑,招了招手,示意陈玄进屋。
“是啊,那时候他老喜欢跟在我后面,打起仗来我在前面顶着,他就从后面偷袭,好小子,头一年爵位比我涨的都快。”
陈玄笑得合不拢嘴。
老人摸索着从桶里舀了一瓢凉水,径直将瓢递给了陈玄。
陈玄看都没看,一口喝了个干净。
“老伯去过咸阳吗?”
陈玄扶着老人跪坐着,问道。
“年轻时想去,后来忙着生计,就再也没去过了。”
陈玄记得黑娃说过,他爹年轻时去过不少地方。
“后生啊,黑娃死了就死了,死了就没了,不必为了他徒惹事端。”老人沉默片刻,没来由地说了这么一句。
“老伯啊,您不知道,我和黑娃不只有两条命。”
陈玄笑了笑,提着剑走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