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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不管理发匠达拉表现得多么诙谐,留下何连·柯沙尔的半边胡子没刮,也不管村民第一眼看到何连·柯沙尔的阴阳头是如何发笑,这件事引起的反应却不简单,绝不可笑,而是非常复杂和严重的。

哈里希·蒙德尔德高望重,有敏锐的洞察力。他先说道:“你们别笑,这不是好笑的事,你们想想看,村子成什么样子了?”

大家止住笑,望着哈里希。哈里希严肃地说:“无法无天。”

帕贝希·巴尔,是奇如的叔叔,是个胖子,显得很有见识,他也严肃地说:“绝对正确。”

戴布纳特不是那种喜欢参与搞笑的人,对事情做过评估后就说:“这你们怎么阻挡?你们全村团结吗?为铁匠、木匠开的那次会,奇如·巴尔侮辱了德瓦尔格·乔杜里,乔杜里起身就走了,杰更纳特大夫没来,反而挑唆阿尼如特。”

帕贝希长叹一声说:“毗湿奴大神说的对啊!如今到了末劫时期全会变为异教徒——这是瞎说的吗?这样下去宗教种姓全完。”

哈里希说:“知道接生婆说什么吗?我的儿媳妇怀胎九个月了,我们派人去对接生婆说,如果你晚上出去,先给我们打个招呼!她说,可得给她现钱。”

帕贝希深为忧虑地“啊”了一声。

哈里希说:“没了国王,国家就毁灭,这话千真万确。我们这里有没有地主都一个样。”

戴布纳特说:“别说地主的事,地主对我们怎么了?这不是地主的事,而是你们的事。你们几位强行坐在这里召集会议,大家都得乖乖地来,不来,耍滑头?他们就不会遭灾遇难?全是傻瓜木头脑袋?把乔杜里请来,把杰更纳特大夫请来,请之前让家里明白,然后把铁匠、木匠、皮匠、接生婆、洗衣工、理发匠叫来,再做公正裁决,必须对他们定出严格的制度。”

哈里希对着乡绅们说:“戴布纳特说得对,诸位说呢?”

帕贝希说:“很好!”

纳德博尔说:“那就做吧。”

戴布纳特十分热心,说:“今晚就开会。我收拾会场,把学校的灯借来,并通知大家,你们说呢?”

哈里希又问大家:“怎么样?”

“行,还要弄点烟和火柴。”

事隔多日,神庙又灯火明亮,村民聚在这里开会。三十年前的傍晚也是这样热闹。村里做裁决,也唱颂神歌,也打牌下棋。神庙就是村庄议事的中心,村里谁家来了亲朋好友都要请到这里坐坐,红白喜事全在这里操办。现在湿婆庙的墙壁上和神庙的柱子上,还可见到未被灰尘全遮住的敬神时泼酥油的痕迹。那时,村里谁都没有私人客厅或堂屋。杰更纳特大夫的祖先,也就是他的爷爷,做了印医后才设了堂屋(或叫客厅)。从前他就是坐在大庙里给人看病的,后来固然是因为经济状况好转,当然也是因为与地主的管家发生争执,医生设立了药房和客厅,开了医院,并备了烟叶和槟榔,搞得很热闹,神庙的聚会就散了。后来慢慢地很多人家都建了间外屋。那些地方一成了中心,整个村庄就有了许多小小的聚会。有人孤独地点亮灯默默地看着外面的黑暗,但是现在杰更纳特大夫那里的聚会很大。虽然杰更纳特大夫粗暴傲慢,病人的家属还是去找他,还有些人是抱着听半周刊新闻的希望去的。戴布纳特·高士虽然很不高兴,但还是去了。大夫大声读报,人们静听。那时不合作运动结束了,报纸的专栏充满了各党派要求自治的激烈言论和批评,听众心中感到震惊,守旧的农村居民感到阵阵心热。

今天大庙里的集会是戴布纳特张罗把大家叫来的。他是发起人,会议开始前他就把会场气氛搞热了。神庙前面天井里的古树是村里的六十尊神,树根供着黑天的神像,人们都来朝拜。那里烧着一大根枯木头,火堆周围坐着本村的几个贱民,只是德瓦尔格·乔杜里、奇如·巴尔和另几个人尚未到。

帕贝希望着灯光照耀下的神庙顶部说:“修建得真漂亮!”

哈里希也看了看四周,说:“这神庙该修理了。”然后又称赞道:“多好的架构!木料也好!”

戴布纳特说:“梁檩上写着什么,知道吗?”他先读出梵文,然后说:“写的是‘与日月大地共存!’”

“会共存的。好极了,好极了!”帕贝希不知何故异常兴奋起来。

正在这时,德瓦尔格·乔杜里拄着拐杖进来,说:“啊,催得真紧哪。”

戴布纳特着急了,他又派了两个孩子去请杰更纳特大夫和奇如·巴尔。但杰更纳特大夫不来,他干脆说没时间,他正戴着眼镜读报呢。奇如·巴尔也不来,发高烧了,可是他说“五老会的决定他都同意”。戴布纳特对奇如·巴尔这种难得的温顺吃了一惊。

奇如反常的话隐藏着罪恶。奇如·巴尔不是讲理的人,他没有发烧,而像受伤的蟒蛇躲在洞里怒火中烧,盘算着如何报复。他蹲在家里的走廊上不断地吸烟,凶狠的目光盯着天井里的一点,他的脑子里来回地想:“放把火烧房子怎样?”心里高兴得不得了。马上又想:“不行,在激动中鲁莽行事会陷入困境的。今天就不得不给了警长五十卢比。”他母亲为此事到现在还骂骂咧咧的:“该死的,你死去吧!你就这样发火!没一点耐性!哪儿来的大傻蛋,我的五十卢比秃噜秃噜就出去了。你伤了我的心啊,让我安静会儿吧。”

斯里赫利不听那些,要是往常他早就揪着老太婆的头发推到天井里狠狠地揍了,但今天他完全沉迷在凶狠报复的盘算中了。

“阿尼如特夜里九十点钟从河对岸回家。在黑暗中突然袭击他?不。木匠吉利希跟他在一起。就算在一起,要打伤这两人很难吗?我也有朋友,克朗吉会乐意帮助的。”

接着他惊惶起来,要是被抓住是会被处以绞刑的。他的惊惶是如此明显,连他那视力很差的老母亲都看见了。她用非常难听的话骂道:“该死的,死不要脸的,又像孩子那样发什么梦呓。”

斯里赫利回头狠狠地瞪了母亲一眼,然后把烟筒里的烟灰倒掉,说:“喂,听着,给我装袋烟。”

这话是对他媳妇说的,奇如的老婆坐在厨房里看着饭锅。大孩子在灯光下打开书本,却盯着父亲这边看。十来岁羸弱瘦小的孩子,脖子上戴着项链,大眼睛里的目光奇怪呆滞,他注视着沉思中父亲的每个动作。斯里赫利的小儿子既瘸又哑,也坐在一边,口水不断地流到胸前。大儿子过来拿走烟筒,斯里赫利瞧了儿子一眼。这孩子很奇特,挨了斯里赫利的打也不哭,只是呆呆地盯着他。有了这孩子现在要打他妈很难了,孩子总是警惕地护着妈妈。妈妈一挨打,他就像野兽般凶猛。那天他朝打人的斯里赫利的后背扎了一锥子。斯里赫利的目光从孩子身上转到老婆身上,憔悴得如灰白骷髅般的脸被灶里的火光映红了。斯里赫利收回目光。

“对,还有一个办法,趁阿尼如特不在时,翻墙过去像老虎那样咬住铁匠媳妇帕登……”斯里赫利的心怦怦跳动,但是身躯修长强健的铁匠老婆的那把刀是异常锋利的!她的目光冷峻而严酷,那天在阳光下刀锋闪烁使他睁不开眼。

杜尔伽,比铁匠老婆要漂亮得多。她青春靓丽,皮肤白净,会卖弄风情,但是她滥交,因此她对斯里赫利的吸引力就没那么大了。杜尔伽的大哥巴杜还竟敢去地主那里控告过斯里赫利,真是胆大包天!斯里赫利轻蔑地一笑!地主少爷的一些金首饰还抵押在他这里呢。斯里赫利突然站了起来。

斯里赫利的老婆装上烟拿来,但是烟没能吸引住斯里赫利,他从挂在墙上的衬衣里掏出土烟卷和火柴走了,在黑暗中他穿过小巷来到贱民区。

一片喧闹声,贱民区的那头有棵参天的古树,每晚贱民们都在那里聚会,唱歌奏乐,按摩,有时也发生争吵。今天正在吵架,斯里赫利躲在黑暗的树下竖起耳朵在听。

巴杜在破口大骂。

杜尔伽也尖声在嚷:“不是给饭吃的丈夫,却是挥拳打人的地主。装作大哥,大哥!你为什么打我?我高兴的我就干,上千个汉子来我家,关你屁事!”

杜尔伽她妈同时也在号叫。斯里赫利笑了,啊,原来是为她而起的争吵。

突然他脑子里又有了主意。他从树底下走出来悄悄地向杜尔伽的家走去。大树另一边的村子空空荡荡,男人女人全都聚在大树底下去了。斯里赫利蹑手蹑脚进了杜尔伽的家,那是没有围墙的院子,有两间屋子,一间是杜尔伽和她妈妈的,另一间是巴杜的。斯里赫利犀利的目光盯着巴杜的那间屋子。斯里赫利失望了,大门锁着,走廊里也没人。

一条狗突然汪汪地吠着逃走了,也许是来偷吃生皮子的。斯里赫利笑着点了一支土烟卷,巧妙地将烟藏在手里,边抽边往外走,谁知道等杜尔伽要等多久?他又藏到树下。

那边的争吵可是越来越厉害了。斯里赫利又点燃一支土烟卷,过了一会儿他从树底下出来,把烧着的烟头塞进巴杜的茅草屋顶后快步回家去了。

那边大庙里,乡绅们正在热烈讨论着。

斯里赫利笑了。

过了一会儿,村庄上面黑暗的天空被熊熊的火焰映红了,天上的星星隐没了,燃烧的稻草飞上天又落下,竹子被烧得像烟花一样噼啪作响。火!火!可怕的惊叫声,孩子和女人的号哭声使空气更加沉重、压抑。

转眼间老榕树下的聚会和随后神庙里的会议都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