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玛格丽特的父母

从前，构成现在法国领土的地方被分为很多单独的省份，几乎每个省份都形成了一个独立的政府或王国。这些省份由贵族、公爵和男爵们所拥有，他们分别掌管各个省份。尽管他们普遍承认自己效忠法国国王或者英格兰国王，但他们一个个就像自己“小国家”真正的国王似的，拥有几乎完全独立的统治权。

当时，靠近北部省份的领土附属于英格兰，而中部和南部的省份由法国统治。那些大家族把这些省份看作自家的财产来管理，都是自己说了算。他们不仅把拥有的领地本身作为私有财产，还把管理居民作为自己的权力——就像其他财产一样，或是按照世袭继承制传给后代，或是根据协议转让给新主人，或是作为嫁妆送给新娘，或是由任性的所有者按照自己的意愿以其他方式来处置。

这些大家族以他们统治的省份作为家族的名称。“安茹”便是这些省份之一。本故事的主人公玛格丽特，其父亲名叫雷内尔（Regnier）或称勒内（René），在当时非常有名，俗称“勒内王”。他是家中幼子，他的家族统治着安茹。也正因为如此，我们的女主人公才会被称作安茹的玛格丽特。

当时处在安茹东侧的是面积庞大，风景优美的洛林。此时的洛林公爵是查尔斯（Charles）。他有一女名唤伊莎贝拉（Isabella）。伊莎贝拉是查尔斯所有财产的继承人。她是位美丽的淑女，十分活泼，且按照当时的标准可以称得上是学识渊博。勒内14岁时，便与当时年仅10岁的伊莎贝拉订了婚。庆祝他们婚礼的庆典伴以盛大的游行，年轻的新人定居在蓬塔穆松（Pont à Mousson）的王宫，这座巨大的城堡是伊莎贝拉的父亲赠予女儿的新婚礼物。一对新人将一直在这里生活下去，直到伊莎贝拉的父亲去世。

斗转星移，勒内和伊莎贝拉在这座城堡里孕育了好几个孩子。玛格丽特排行老五，她生于1429年3月23日。这个小婴儿一出生便由一位名叫蒂奥芙妮（Theophanie）的家庭护士照料着。蒂奥芙妮是个可靠忠诚的女佣，她照料了伊莎贝拉所有的孩子，全家人都与她十分亲近，因而当她去世时，勒内为她造了一座美丽的雕像，以此纪念她。玛格丽特出生后不久，就在图勒（Toul）大教堂接受了盛大的洗礼，一大批地位尊贵的亲戚前来参加并见证了这场典礼。

当洛林公爵查尔斯去世后，洛林本应由伊莎贝拉和勒内继承，但此时却突然冒出另一个继承人，他并非认为自己比伊莎贝拉更有继承权，但他宣称自己比伊莎贝拉更强大、更能守住这座城市，而伊莎贝拉即使加上她丈夫能给她的所有援助也无法与自己匹敌。这个人就是伊莎贝拉的叔叔，刚过世的查尔斯公爵的弟弟——沃代蒙的安托万（Antoine de Vaudemonte）。在伊莎贝拉的父亲死后，这个叔叔决定由自己来掌管公国，不让其传给真正的继承人伊莎贝拉——由于她是个女人，不受尊重。

“洛林，”他说，“这块封地太过尊贵，价值连城，不能传给家族里的女人。”

于是沃代蒙的安托万召集追随者和侍从，组建军队，向伊莎贝拉宣战。伊莎贝拉使尽浑身解数，号召所有的民众拥护她的统治。勒内掌管了以伊莎贝拉的名义组建起来的军队，前去迎战安托万。而伊莎贝拉自己则带着孩子前往南锡（Nancy）①。这对她而言是最安全的地方，她打算在此处等待战争的结果。

此时的小玛格丽特差不多两岁。

战争在一个叫作比勒涅维尔（Bulgneville）的地方打响，然而幸运女神似乎并没有站在正义的一方。勒内的军队一败涂地，勒内负伤，沦为阶下囚。据说，他未受伤时打起仗来如雄狮一般勇猛，但最后他眉毛上方的额头处受了重伤，鲜血从伤口处流下淌进了眼睛里，模糊了他的视线，使他无法继续战斗。他便被刺伤他的士兵捉住，成为俘虏。这个刺伤并捉住他的士兵是一位骑士的侍从，该骑士是安托万的拥护者圣·波尔（St.Pol）伯爵。

此时，伊莎贝拉正与孩子们一起留在南锡，极度焦虑、忐忑不安地等待着这场战斗的结果，因为这个结果将决定她视为珍宝的所有事物的命运。她站在瞭望台的窗口处注视着，怀里抱着年幼的玛格丽特，期待着她丈夫的传令官带来胜利的捷报。但她的心却渐渐凉了，她看到的不是喜悦凯旋的报信者，而是一群溃败归来的残兵败将，他们气喘吁吁，带着满身的泥土与鲜血，突然出现在伊莎贝拉的视野里，他们恐惧悲痛的表情昭示着失败的结局。伊莎贝拉见此情景被彻底击垮了。她紧紧抱住小玛格丽特，语调里充满着难以描述的痛苦，大声惊呼道：“我的丈夫死了！我的丈夫死了！”有人来到她的面前，让她放心，说她的丈夫目前很安全，只是受了点伤，成了俘虏。她的忧虑和痛苦这才稍微减轻了一点。

南锡的所有民众对伊莎贝拉所遭受的痛苦报以深切的同情。她是那么年轻，那么美丽。她的孩子们也都那么漂亮，其中玛格丽特尤甚，这些极大地增加了人民对她的怜悯。伊莎贝拉的母亲强烈主张再度举兵与安托万较量。但比起收复领地主权，伊莎贝拉目前更为担心丈夫的安危，她想要寻求和解。因此伊莎贝拉送信给她的叔叔，希望能与他见一面，安托万答应了她的请求。

在会面时，伊莎贝拉恳请她的叔叔与她重归于好并送还她的丈夫。安托万称他无权释放勒内，因为他已经把勒内交由勃艮第（Burgundy）公爵看管，勃艮第公爵是他在战争中的盟友，已将勒内带至他在第戎的城堡，并关押在此处。如今若不支付赎金，勃艮第公爵很难同意放勒内回去。安托万说，他愿意同伊莎贝拉休战六个月，宽限她一些时日，让她做些准备。

经过漫长的协商，和平条约得以拟定。勒内须向勃艮第公爵支付一大笔赎金，同时，当他筹备赎金之时，须将他的两个儿子作为人质交给勃艮第公爵，以此作为担保。而作为和平条约的另一个条件，安托万要求将勒内和伊莎贝拉的长女——时年九岁的约兰特（Yolante）许配给他的儿子弗雷德里克（Frederick），以便在下一代化解双方关于领土继承权的冲突；另外，为保证这一条约的履行，约兰特须立即送交给安托万的妻子，即约兰特未来的婆婆进行看管和照料。这样一来，除玛格丽特外，伊莎贝拉的所有孩子都将被从她身边夺走。而玛格丽特虽然暂时与她的母亲待在一起，但她也没有逃过卷入这个条约的命运。安托万要求，玛格丽特必须许配给他的同盟。之后，仿佛是为了最大限度地使勒内和伊莎贝拉感到痛苦和耻辱，挑选为玛格丽特未来丈夫的人选是圣·波尔伯爵——正是他的侍从在比勒涅维尔战场上砍伤并俘虏了勒内。

尽管条件非常苛刻，但伊莎贝拉还是同意了，因为只有这样做，她的丈夫才有获释的希望。但这种希望最终还是飘忽不定的。勒内发现，无论费多大的力气，他还是无法筹足公爵所要求的赎金。他已经将儿子们作为人质交给了公爵，为了救回他的儿子们，他不得不回到监狱，面临第二次监禁。他和妻子及孩子们的分别场景是令人心碎的。尽管小玛格丽特当时还很懵懂，但她在大家悲伤情绪的影响下也感到难过，当父亲离开时，她哭得很伤心。

公爵将勒内关在第戎一座城堡高塔的阁楼上，一关就是好几年。勒内的一个儿子也和他囚禁在一起，另一个后来被释放了。在这个时候，玛格丽特和母亲在一起。她是个既漂亮又聪明的孩子，所有认识她的人都很喜欢她。她的美丽唤起了别人对她的兴趣，而人们对她父亲的不幸遭遇以及她母亲经受的孤独和苦难也感到非常同情，这也使她更加引人注目。在同一时期，被囚禁在第戎城堡的一座高塔中的勒内尽可能地使自己安于现状，他花大量时间去从事多种平静又独具匠心的事情。尽管在与安托万的战斗中他表现得非常勇猛，但事实上，他根本不是一个好战之人。他非常喜欢音乐、诗歌和绘画。在监禁期间，他通过创作漂亮的袖珍模型和玻璃画来打发时光。有些画现在仍摆放在第戎教堂的橱窗里供来者参观。

前面已经讲过玛格丽特父亲的称号是“勒内王”。现在我们来解释一下这一头衔的来历。勒内有一位兄长。这个兄长继承了王位，和妻子乔安娜（Joanna）成为两西西里王国的国王和王后。两西西里王国是由西西里岛和那不勒斯接壤的大陆上的领土构成的。他的哥哥在弥留之际指定勒内作为继承人。这件事情发生在1436年，当时，勒内仍被囚禁在第戎的城堡里，他当然没办法去继承王位。但是伊莎贝拉立即接受了她作为两西西里国王后的头衔并且开始着手准备前往意大利接管王国。

在完善计划的过程中，她在塔拉斯康罗纳河河畔的城堡里住了一段时间。她的两个孩子路易斯和玛格丽特与她在一起，另一个儿子则同父亲在第戎，而大女儿约兰特已经被迫放弃了——正如之前说过的那样，在安托万妻子的监护下，约兰特长大后就要嫁给安托万的儿子了。

孩子们在塔拉斯康引起了极大的关注。他们的母亲伊莎贝拉出身高贵，她的家族与法国皇室有着密切的关系。孩子们都很聪明、漂亮，他们父兄的不幸遭遇及残酷的囚禁岁月，早已众所周知。所以附近农民带着家人纷纷来到城堡周围看望孩子们。他们给孩子们带来了花环和其他的还愿祭品，他们在晚上的时候为孩子们唱小夜曲，围着城堡筑起篝火，驱除瘟疫可能造成的感染①。还有一些老妇人，她们和其他农民一起来到塔拉斯康城堡的城墙周围去看孩子们，却被认定是女巫。后来，瘟疫在塔拉斯康爆发了，玛格丽特的母亲不得不带着孩子们离开那里。然而，那些可怜的妇女却被抓住并烧死在火刑柱上，因为人们普遍认为是她们带来了瘟疫。

在伊莎贝拉把一切安排妥当后，她和孩子们一起去了意大利并住在了卡普瓦镇。勒内仍然被囚禁着，但伊莎贝拉举行了盛大的游巡，并宣称勒内成为两西西里国的国王。在这个仪式上，玛格丽特和她的兄弟陪在母亲身边，坐在一辆铺着天鹅绒并镶着金边的豪华马车里。他们用这种方式穿过了城市的街道。

过了一段时间，勒内被从监禁中放了出来。但是这一重获的荣华他未能享受多久。他对那不勒斯王国的主张受到了质疑。在一次冲突之后，他被驱逐出境。在那一时期，英格兰已经将领土扩张到了法国，勒内的家乡安茹和伊莎贝拉在洛林继承的财产都落入了他们的手中。就这样，尽管勒内一家人拥有贵族后裔的荣耀和高贵的皇室称号，却没有了房子，没有了家园。他们回到了法国，伊莎贝拉带着孩子们寻找一个又一个和她扯得上亲戚关系的人家作为避难所，而勒内则被迫过上了颠沛流离的生活，经常处于极度贫困潦倒的境地。据说，他一度落魄到为了取暖在马赛街头朝阳的建筑物前来回踱步，当时的情况催生了一个大家耳熟能详的谚语——“到勒内王的炉边取暖”①。

即使如此，勒内依然以一种非常温和的态度忍受着不幸。无论他在哪里，都能自娱自乐。他喜欢与音乐、诗歌和绘画为伴。他性格开朗，温和善良，因此人们和他在一起时都觉得非常愉快。无论到哪里，他都是一位受欢迎的客人。

以上就是安茹的玛格丽特成长的家庭。

① 当时洛林的省会，现在依然如是。

① 那场瘟疫当时蔓延在这个国家的一些地区，并且引起了大规模的恐慌。

① 指的是出去晒太阳取暖的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