俯仰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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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两排南北朝向的低矮平房夹着目测只可勉强通过一辆小车的过道,过道有个五六十米长,尽头也是平房,是坐西朝东的单间。平房有许多房门,布局规整,因此每间屋子的大小应当是一致的。屋前,多是用泡沫盒子、旧铁皮箱之类的容器种植的瓜菜花草,或是斜支着老木棍、牵着几根铁丝的晾衣架,边上插空停着些破旧的自行车、三轮车。午后是猫狗的休憩时间,当你走过时,它们看都不看你一眼。这里,给人的感觉是杂而不乱,简陋却还整洁。

当然,看北京不能看局部。如果把眼界从这一带的一片平房放开些,能够看到另一面更真实的北京。就在南二环外不远,仍算是大北京的中心地区,是一片狼藉般的存在。私搭乱建无处不在,路面崎岖垃圾遍地。天天能看到北京城市主干道两旁富丽光鲜的商业大楼的人,也许永远不知道这里;而年复一年生活在这里的人,会不会因为它毕竟满足了立足于北京的需求而习惯了甚至感激于这样的环境?

“在二十世纪的第十二个年头,竟然还有这样的北京啊!”辛平心中发出这样的感慨。

在平房边上停好车,与向忠华和他的朋友会合后,辛平搀着岳父走进平房小道。在倒数不知道第几间北屋的门口,朋友停了下来。门上挂着一块白布帘子,应该是用来遮挡门外向内的视线,不过也可以用作诊所的标志。

“展哥好!”朋友掀开帘子进屋。

“来啦?”听到屋里头展哥笑呵呵地问。

岳父推开辛平的手,自己走了进去。辛平、向忠华、宁佳跟着进来,都学着朋友叫一声“展哥”。

刚进屋时有些昏暗,说了一会儿话,视线逐渐清晰了。屋子不深不大,中间一张床南北向,也铺着白布。东墙近门处摆着一张老旧的桌子和几个圆凳,北墙中间靠着的也是一张老桌,桌上几个大杯小杯,西北墙角另立着一个老衣柜。辛平又看了看,也没见着什么医疗器械之类的东西,就东墙桌子上边挂了一个中医推拿按摩协会的证书。

找到这儿来,是向忠华的功劳。展哥是向忠华的朋友的朋友。说是朋友的朋友,据朋友说,他其实是把展哥当作恩人。朋友长年失眠,造成身体上多方面的功能紊乱,痛不欲生,走了许多医院都没看好,后来也是通过其他朋友介绍到展哥这里,让展哥给治好了。向忠华跟辛平说,反正都是治,先找个没什么副作用的试试,不行了再想其他办法—展哥这儿就是那个没有什么副作用的。宁佳觉得不靠谱,辛平倒是觉得有些道理。问岳父意见,老爷子无所谓。商量了半天,宁佳勉强同意来试试。

展哥个头矮胖壮实,看相貌有五十多岁,方脸大鼻小眼睛,说话时一脸笑意。寒暄了一会儿,展哥对岳父说道:“老爷子,您躺上来吧。”又对辛平道:“我先摸摸看能不能治,如果能治咱再说说怎么治法,要是不能治我也直说,您就另想办法了。”展哥说得很直率。

岳父趴在床上,展哥一边跟他说话,一边在他腰上东揉西揉地摆弄了一小会儿。“应该可以治吧。”他说。

“有副作用吗?能断根吗?”宁佳问。

“断根还是有可能的,没什么副作用,不就是推拿嘛。”展哥仍是笑着,“不过有几个问题。一个是治疗过程中会很疼的,就不知道老爷子受得了吗?”他回头看着老人。

“死都不怕,疼算什么,受得了!”老爷子道。宁佳也说:“我爸不怕疼,他年轻时打过土匪呢!”

“那好那好,老爷子您的性格对我的脾气。”展哥说,“第二个呢,就是我治疗的过程中,家属不要多事儿,这个不放心那个不放心。治不好是我本事不够,治坏了我承担责任,该赔偿的赔偿,该坐牢的坐牢。”

老爷子听了很高兴:“哈哈,很好很好!你就大胆地治,治坏了既不要你赔偿也不要你坐牢,你也对我的脾气。”

大家听了都笑了。

然后商量具体怎么治疗。展哥的意思,最好每周两次,大概需要两个月时间。辛平和宁佳考虑到平时要上班,希望都安排在周末。展哥想了想,基本上答应了,就定在周六上午和周日下午,每次一个小时左右,从下周开始。虽然今天就是周六,但这两天展哥需要跟其他病人商量,调整一下时间。

回来的路上,宁佳悄悄问辛平:“多少钱?”

“三百块一次。”这也是朋友说的。在展哥这儿治疗,有效没效、费用多少,都是口口相传,相信就来,每次看完了就照规矩付钱,钱还得压在展哥喝水的杯子底下,展哥也不多问。

回到家里,吃过午饭,蔻儿继续写作业,辛平在沙发上看书,其他人睡觉,这也都是惯例了。蔻儿经过客厅,拐过来问:“老爸你看什么书呢?”

辛平给蔻儿看了看封面。

“《涑水……》。”蔻儿说得结结巴巴的,不光因为第一个字就生僻,还有繁体字。

“《涑水记闻》。”辛平说。

“什么意思?”

“是北宋历史学家司马光—就是那个砸水缸的司马光,他随手记录的一些历史片断。”

“噢……我看你一直在读这种古董书,是爱好吗?”蔻儿问。

“是的,就像有些人喜欢看电视或者喜欢看那些明星唱歌跳舞一样,本爸就喜欢读点儿这种书。”

“读着有什么用吗?”

“以前有用,现在没有什么大用处。”辛平说,“不过,对于如何做人、怎么处世,读点这种书还是有用处的。”

“那现在读它们的人多吗?”

“不多。”

“既然有用,为什么读的人不多呢?”

辛平想了想,手拍边上的沙发,蔻儿坐了来。

“这个问题比较复杂,简单地说吧。很久以前,我们国家就建立了比较科学的教育制度来为国家培养人才。这种教育,是把道德教育、治国理念和知识教育融合在一起。其中一些道德要求和治国理念即使现在看也还是先进的、科学的,比如古人在三千多年前就说,人民是国家的根本,先进吧?还有,古代的知识和文字也是很优美的,比如说我夸你‘明眸皓齿’,是不是就比‘美女你长得好漂亮啊’更好听?”

蔻儿趴在沙发上“咯咯”笑着,不停地点头。

“所以,古代的一些书对于现在的我们是有很大好处的。”辛平说,“但是,现在的教育思路跟以前产生了很大变化,现在是以知识教育为主,慢慢地人们就不太了解也不太适应读以前的那些东西了。”说完了催促蔻儿:“好了,接着写作业去吧。”

蔻儿正要起身,宁佳从卧室出来,问:“你们聊什么呢?”

“聊好玩的事儿。”蔻儿说。

“我也告诉你们一个好玩的事啊。外婆昨晚问我,为什么蔻儿叫她‘外婆’,不学北方孩子叫她‘姥姥’。她觉得叫‘姥姥’好听。”

蔻儿又趴在沙发上“咯咯”笑。辛平也笑了。

“我告诉她,我们是南方人,在家里就照南方的习惯。如果蔻儿叫外公‘姥爷’,外公会气坏的。还有,如果蔻儿叫外公‘您’不说‘你’,外公身上会起厚厚的一层鸡皮疙瘩的。”

大家又都哈哈大笑起来。蔻儿边“咯咯”笑边回屋,刚进屋又回过身来说:“一会儿你们谁帮我念词语啊,好多听写作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