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序

为什么口传故事的艺术生命力如此旺盛？这个人类文化之谜引起了各国许多作家和学者的思考与探索。

与马克思齐名的世界文化伟人恩格斯，在他早年所写的《德国的民间故事书》这篇文章里写道：“民间故事书的使命是使一个农民做完艰苦的田间劳动，在晚上拖着疲乏的身子回来的时候，得到快乐、振奋和慰藉，使他忘却自己的劳累，把他的硗瘠的田地变成馥郁的花园。民间故事书的使命是使一个手工业者的作坊和一个疲惫不堪的学徒的寒伧的楼顶小屋变成一个诗的世界和黄金的宫殿，而把他的矫健的情人形容成美丽的公主。但是民间故事书还有这样的使命：同圣经一样培养他的道德感，使他认清自己的力量、自己的权利、自己的自由，激起他的勇气，唤起他对祖国的爱。”^[1]

恩格斯对民间故事书所应具有的三个使命的理解，正是从它作为口传故事的特点引申而来的。

上述关于民间故事“使命”的论述，在俄国著名作家高尔基对其童年时代的回忆里得到了印证，他说：“故事在我面前展开了对另一种生活的希望之光，在那种生活里，有一种自由的、无畏的力量在活动着，幻想着更美好的生活。”^[2]正因为民间故事里充满对另一种生活、另一个世界的热烈期望和憧憬，一位钟情于世界民间故事的美国儿童文学家珍妮·约伦便由此联想到人类语言的魔力：“动物的‘语言’都只能涉及‘此时此刻’，而无法表述过去和未来，唯有人类创造的故事才能够组构或改变他们生活于其中的世界。由于故事具有组合和改变的能力，词语具有某种掌握过去、现在与未来的魔力，因此讲故事者在世界各地的口头文化中普遍受到尊重。”^[3]

民间故事的艺术生命力自然不限于浪漫主义激情这一方面，它还以其对人生命运的深刻洞察，有力地启示着广大民众。《意大利童话》的编者、作家伊·卡尔维诺，经过数年研读意大利民间故事之后，终于发现：“民间故事通过对人世沉浮的反复验证，在人们缓缓成熟的朴实意识里为人生提供了注脚。这些民间故事是男人和女人潜在命运的记录，尤其是那些即将决定人们命运的人生阶段的记录：例如年轻人的出生（这本身就往往预示今后的命运），离开家乡，最后经过种种人生的磨难，长大成人，成为人类的一员。这个概略说明虽然简单，却包括了人世间的一切。”由此，民间故事便在趣味洋溢的讲述中，隐含着现实人生启蒙教科书的性质，能启发激励人们“为解放自己、为掌握自己的命运而斗争”^[4]。

民间故事对创造和传承它们的人民大众来说，是自我娱乐、自我教育的手段，是凝聚其文化传统世代相传的“接力棒”。在文学史上，它们“长久地做着文士、骚人们创作的种子和酵母”^[5]。对今天的研究者来说，则是人类文化史不可缺少的组成部分，“民间故事涉及人类经验的一切方面，这便是社会学、人类学、文学、语言学等专业学科的另一表述方式”^[6]。从而也就成为现代人文学科的重要研究对象了。

总之，遍及世界各国的讲故事，既是一种和人类生存发展攸关的文化娱乐教育活动，又是一种口头语言艺术创造活动。就其内容之广博而言，它是民众生活的百科全书；就其思想感情深厚程度而言，它又是一个国家或民族乃至人类共同体心灵的窗口。口传故事在民众日常生活中的实用价值，将越来越削弱，而它在艺术史、文化史上的价值，却将长久地迸发异彩，为众多作家和学人所珍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