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通家之谊
我的超度咒文并非什么强力的东西,不过就是劝人向善、消磨斗志和戾气,听久了自然而然地受不了,这是一个水磨功夫,但凡能够闯荡码头的和尚与道士都会这么一点。
婴灵虽然无形,但是能够感受,这并非通过炁场,而是一种心灵上的沟通。我能够感受到那一缕青烟便是婴灵化散、度化的具象,心中正想着大功告成之时,瞧见哑巴在我身前的地板上面写下这么一句话,顿时就有些疑惑起来。
我与哑巴努尔相识不过一天,按理说不会有太多的信任,然而人和人之间总是不同的,有的人相交一辈子都疏远,而我与这个笑起来犹如春风拂面的哑巴少年却是一见如故,他说的话可比那真金还真。
面对着我的疑惑,哑巴开始给我解释,配合着手语和撵山狗的旁白,我大概清楚了。原来在刚才最后一下,那东西自知必死无疑,便将一部分戾气递出,钻入我的体内。
此戾气属阴,性刁且寒,平日里如冬眠毒蛇般毫不起眼,但却如附骨之疽,源源不断地祸害于我,并且还会在关键时刻置我于死地。此物深入膏肓,药力不能达,唯有缓慢调养,徐徐化解。
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听了哑巴的意思,我反倒是笑了起来,说:“我二蛋本来就是个倒霉蛋,若是换了别人,这还要哭上两场,是我的话,过眼云烟而已。”我说得豪迈,哑巴似乎听懂了,从腰间解下一个皮囊来,拧开盖子自己喝了一口,然后递给我。我闻了闻,浓香甘爽,微微带辣,是酒。我没喝过这玩意,但是瞧青衣老道喝过,且甘之如饴,就知道是好东西。于是也抿了一口,结果火辣辣地直烧心,呛得直咳嗽,不过咂过味儿来,倒是酒香绵长。
哑巴咧嘴大笑,然后过去看小妮了。撵山狗过来拍我的肩膀,说:“二蛋,真男人。努尔他这样的生苗人最重英雄,肯把腰间的酒给你喝,算是认下你这朋友了。”
我抹着嘴边的酒液也跟着笑,心里面豪气十足,觉得能够交上哑巴努尔这样的朋友,怎么样都值得。
哑巴忙活好久,终于确定小妮无事,弄了点宁神养气的汤药使其睡去,又找到张知青一家,告诉他们,这婴灵之所以会困扰许久,是因为它天生就是不凡人物,如果生下来,必定名扬天下,这回走投无路才会心生怨恨。这怨灵虽解,执念未消,五年之内且先别要孩子,不然它还会过来叨扰,以后的初一、十五上一炷香,也算是尽一尽父母的缘分。
这些一一交代妥当,哑巴便不再停留,提着张知青家准备的礼物,与我们一同返回龙家岭。
他住在撵山狗家里,我也没有归家,而是觍着脸一起混过去。那婴灵十分难对付,所以即便是蛇婆婆的弟子,哑巴也有些精疲力竭,不过他并没有多说什么,而是很认真地走着路,一步一个脚印。我从小顽皮,伙伴也多,但是从来没有见过这般模样的同龄人,虽然他才比我大一两岁,但是给我的感觉却像那大人一般,仿佛心里面有着许多心事和悲伤的过往。
那天晚上我是在撵山狗家睡的,我和哑巴睡床,罗大根被我们挤得只有睡地板。我跟哑巴说了好多话,从小时候的各种囧事,到后来上了五姑娘山与胖妞、小白狐狸一起生活的日子,什么都讲。
不知道为什么,我对这个哑巴少年有着特别的亲近之感,他很认真地听着,不时还点头比划,又冲蹲在房梁上的小猴子胖妞笑。
本来十分疲惫,但是这一聊天,不知不觉间东方的天色就明朗了起来。
哑巴本来是打算解决完这里的事情就回山的,然而跟我聊得默契,第二天居然也没有动身的念头,而是与我把臂言欢,同游龙家岭。在后山的山坳子里面,他也不藏私,给我亮起了他嫡传的苗巫十二路棍法。他手上的那个木棍是用榉树芯做的,自小就有,表面早就被汗水浸透,气息养足,长不过三尺,两头滚圆,耍弄起来给人重影无数的威风感。
我跟老鬼修习的都是些粗浅的法子,扎马步、打直拳、黑虎掏心,要么就是各种持符解咒的法子,像这种千锤百炼的套路倒是少有,于是看得津津有味。
哑巴平日里应该很少跟人交往,除了我这话痨之外,也就和胖妞亲近一些,其他人无论是罗大根还是我爹,都不太爱搭理,唯独撵山狗跟他们寨子有些渊源,才会听一些。我们两个在一起玩了三天,他才返回深山里面的生苗寨子去,临走前依依不舍地送了我一个小银牌,上面是一个硕大的牛脑袋,表面发黑,看着好似古物。我也不客气,收下后翻遍身边的物件,想把那小宝剑赠予他,他坚决不接受,最后拿了我的一颗塑料纽扣。
哑巴走后,我有事没事就往罗大根家窜,缠着撵山狗教我手语。那段时间把罗大根他爹缠得没办法,后来看到我就躲,弄出了好多笑话。
张知青家出了那么一件事情后,他终于没有再想着调回城里去,每天依旧出工干活,安心地照顾一家人。不知道是不是出于愧疚,在得知我为了救小妮而得了隐疾之后,一枝花总是带着小妮过来看我,有时带些吃的,有时就纯粹是走动,我还瞧见一枝花跟我娘在背地里嘀嘀咕咕,也不知道说些啥。
那时候我沉迷于学手语,整天净去逮撵山狗了,倒也没有怎么留意这些,不过小妮在我家出现得多了,也明显地感觉到两家人亲近了许多。
张知青是外来的,我爹也是解放前才到的龙家岭,两个男人还算是有一些共同话题。田家坝和龙家岭离得不远,两家走动频繁,不知道怎么地,小妮就认了我爹当干爹,而我也莫名其妙多了一个妹子。小妮从小就漂亮,皮肤像雪一样白,多了这么一个妹子,其实还是一件不错的事情,特别是这粉雕玉琢的小女娃喊我二蛋哥,哎哟喂,骨头都有些酥了。
不过唯一让我不满的就是罗大根、龙根子和王狗子这几个龟孙,总是笑嘻嘻地缠着我,说:“二蛋哥,我给你当妹夫吧,以后都叫你哥。”
当然,这些家伙都逃不过我的一番痛揍。
时间慢慢流走,又是一年过去,山外面早已经换了天,浪潮平息,拨乱反正。不过这些都不是我们所关心的,农民嘛,最关心的不过就是土坷垃里面的产出是否能够填饱这一家人的肚子。我十三岁那年,龙家岭来了一支勘探队,说是要进山找矿,让村里出两个认识路的村民。细数整个麻栗山,要说熟悉这片深山老林子的,恐怕撵山狗要说第二就没人敢认第一了,所以他算一个。
后来有人听说山里面的瘴气重,又过来找我爹。我爹本来不愿去,但是人家出的酬劳高,他沉默了好一会儿,就接了这活儿。
那些人去探矿,走了近二十号人,说是最多几天就回来,然而这一入了林子,十来天都没有消息,留守的人和我们家属都慌了。我看着我娘和我姐那一日比一日担忧的神情,想了想,将小宝剑和符袋带在身上,便去找罗大根,问他要不要和我进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