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见闻录
第1节 处决路易十六
一些独特细节与路易十六的处决有关,但没有被载入史册。一个见证人给我讲了如下细节。我把这些细节首次呈现给读者。
断头台并不像人们通常认为的那样立在广场的正中央,也就是方尖碑现在所在的地方,而是在临时执行委员会的法令中明确规定的地方:“在基座和香榭丽舍大道之间。”
这个基座是什么?现在的几代人曾目睹很多事发生、很多雕像崩塌、很多基座被推翻,但不知道这个模糊的名称意味着什么,也说不出革命执行委员会说的充当基石的神秘石碑是什么纪念碑。这块石碑上刻有路易十五的像。
我们顺便关注一下这个广场,它曾经被称作“路易十五广场”“革命广场”“协和广场”“路易十六广场”“王室宝藏库广场”和“香榭丽舍广场”等,但没保留住任何一个名字,也没保留住任何一座纪念碑。广场中曾经有路易十五的雕像,但后来不见了。广场中心有一个赎罪喷泉,用来洗刷广场中心的鲜血,不过,喷泉甚至没有铺设基石。广场上有一座粗糙的《1814年宪章》纪念碑的雏形。现在,除了纪念碑的底座,其他什么也看不到了。一座代表《1814年宪章》的铜像即将竖立时,七月革命伴随着《1830年宪章》到来。然后,就像路易十五雕像的基座一样,路易十八雕像的基座也消失了。现在,在广场上,人们放置了一座方尖碑。沙漠吞没半个广场需要三千年,如果完全吞没广场需要多少年呢?
路易十八
在法兰西第一共和国成立的第二年,执行委员会称为“基座”的东西是一块不成形的丑陋石块。这是王室邪恶的象征。基座的大理石和青铜饰物被毁,光秃秃的石头遍是裂隙。基座四边是巨大的方形缺口,这是被毁浮雕的位置。在基座的顶端,几乎看不出残存的柱顶。在檐下,一串被磨损的圆凸形线脚装饰被建筑师们称为“珠状花冠”的装饰覆盖了。在基座的台面上,人们可以看到一堆废墟残片,残片中长着杂草。这堆无名的东西取代了王室雕像。
断头台竖立在离废墟几步远、稍靠后的地方。断头台上横盖着长木板,遮住了框架。断头台后面是一个没有栏杆的梯子。人们大胆地将这个可怕建筑的头朝向王室宝藏库。一个里面铺着皮革的圆柱形篮子被放在国王的头掉下来的地方,以便接住国王的头颅。在柱上楣构的一角、梯子右侧,有一个用来装尸体的长柳条筐,其中一个刽子手在等待国王时,把帽子放在筐上。
现在,想象一下在广场中间,有两件令人伤心、相距不远的东西——路易十五的基座和路易十六的断头台,即王室逝者的废墟和王室生者的殉难所。杜伊勒里宫有四队强大的武装人员围着它,人群中是一个空旷的巨大广场,在绞刑架左侧是香榭丽舍大道,右侧是杜伊勒里宫,这些都不被公众注意。在公众眼中,这些已经变成肮脏的垃圾堆和臭沟渠,是不值一看的荒地。荒凉的建筑,黑漆漆的、没有一片叶子的树,沮丧的人群,还有冬日清晨阴沉的天空,都会使人们想到路易十六被行刑的场景。1793年1月21日10时左右,路易十六身穿白衣,手中紧握《诗篇》,乘坐巴黎市长的马车来到广场,等候处决。
这是难以想象的屈辱和痛苦:路易十六像埃及法老们那样被捆绑着,就像法老在两层生石灰之间被烧死前那样。在凡尔赛,路易十六曾经有一座金质王座,但在圣丹尼的六十块花岗岩石棺上,仅仅留下一个松木平台和一个柳木的棺材。
以下是一些不为人知的细节:刽子手有四人,两人执行死刑,一个在台阶下面,另一个坐在离绞刑架几英尺的马车上。马车正等着把路易十六的尸体送到玛德莱娜公墓。
刽子手们穿着革命时期改装的马裤和法式外套,戴着巨大的有三色帽檐的三角帽。
处决路易十六时,他们没有摘帽。行刑后,他们揪着路易十六的头发,向人们展示被砍下的头颅。片刻间,鲜血从头颅上慢慢地滴到台阶上。
同时,路易十六的贴身男仆或助手解开了“吊带”。人们一会儿凝视路易十六的尸体——正如我所说,他身着白色衣服,双手仍被绑在背后;一会儿凝视路易十六紧贴着摆动板上和善的侧面,侧面背后映衬的是杜伊勒里宫朦胧昏暗的树丛。在行刑时,作为市政官员奉命到场的公社委托的两位牧师坐在市长的马车里,大声地说笑。其中一个牧师是雅克·鲁,他在嘲讽卡佩的小腿和腹部。
杜伊勒里宫
路易十六被带到断头台下
围着绞刑架的武装者拿着剑和长矛,很少配有火枪。大多数人戴着大圆顶帽子或红色帽子,几排穿着制服的骑兵隔一段时间就与这些军队合在一起,一整支骑兵中队在杜伊勒里宫的露台下列队严阵以待,叫马赛海军火力营的队伍围着广场的一侧。
当今工匠们看来,断头台——写这个可怕的词总是令人反感——构造很粗糙。刀被随意地固定在上横梁中间的滑轮上,滑轮和一根拇指粗的绳子组成了整个断头台。刀很小也不重,边缘弯曲,形状像倒转的弗里吉亚帽。没有兜帽、头巾或面罩遮住国王的头,以防国王的头落在地上,在场很多人都看到路易十六的头掉下。万幸的是,可能因为刀子比较小且不太锋利,头颅没有飞出篮子,弹到了石板地上。在恐怖时期,处决犯人时,常出现可怕的事件。如今,处决杀人犯和毒贩的场面变得越来越文明,断头台已经做了许多改进。
路易十六被处决
在路易十六头颅掉下的地方,有一条细长的血流从断头台的木板流到石板地面上。行刑结束后,刽子手把路易十六的大衣扔向人们。大衣的布料是白色麦尔登呢,很快被成千只手撕破,不一会儿就消失不见了。
路易十六的头掉落时,亨利·埃塞克斯·埃奇沃思神父站在路易十六旁边不远。路易十六的血喷到他身上,他匆忙披上一件棕色长衣,从断头台上下来,消失在人群中。第一排观众惊奇且敬重地为他让开一条道。他走了几步后,大家的注意力又集中到刚结束处决的广场中心。因此,没有人注意亨利·埃塞克斯·埃奇沃思神父的去向。
可怜的亨利·埃塞克斯·埃奇沃思神父裹着一件厚厚的外衣,掩盖住满身血迹,不知所措地逃走。他像一个梦游者,似乎不知道该去往何处。然而,出于梦游者的本能,他渡过了河,走上了巴克街,然后走到了拉雷格德街,设法到了靠近缅因的巴利耶尔的夏尔·德·勒扎迪埃夫人的家。
到巴利耶尔的夏尔·德·勒扎迪埃夫人家,亨利·埃塞克斯·埃奇沃思神父脱下沾血的衣服,待了几个小时。他完全崩溃,脑袋一片空白,说不出一句话。
一些目睹路易十六被处决的保王党人也到了。他们围着亨利·埃塞克斯·埃奇沃思神父,给他提起他向国王告别时说的话:“圣路易之子,升天吧!”然而,虽然这些话令人难忘,但说出这些话的人没有任何印象。目击者们说:“我们听到了。”他们很感动,也很震惊。亨利·埃塞克斯·埃奇沃思神父回答:“或许吧,但我不记得说过这样的话。”
亨利·埃塞克斯·埃奇沃思神父十分长寿,但从来记不清自己是否真的说过这些话。
当时,夏尔·德·勒扎迪埃夫人已经病了一个多月,她无法承受路易十六被处决的打击。1793年1月21日晚,夏尔·德·勒扎迪埃夫人逝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