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 圣多明戈的叛乱
我原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但凡没有目睹这个场景的人都无法理解。在这里,我将尽力描绘这个场景,简单叙述自己亲眼看到的东西。我把一个大场景的一小部分详细描述出来,这样一来,你就对圣多明戈在三天掠夺期间的总体情况有一些了解。只要把这些细节随机叠加,就可以看到这个场景的总体效果。
当时,我躲在城镇的大门处。交叉板条钉在被涂成黄色的长板条上,形成了大门。大门是道小小的屏障,顶部尖尖的。大门附近是类似棚屋的建筑。一些不幸的殖民者被赶出家园,在城镇大门处寻求庇护所。他们沉默着,似乎因彻底绝望而吓呆了。在庇护所外,一个老人坐在一棵桃花心木的树干上哭泣。那棵树倒在地上,看起来像一根柱子。另一个人试图阻止一个吓得发狂的白人妇女逃跑,结果没能拦住她。白人妇女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是疯狂地从一群怒气冲冲、衣衫褴褛、不停嚎叫的黑人中穿过并试图逃跑。
这些黑人是自由人和获胜者。他们醉酒、狂欢,丝毫不关注可怜的、孤独的白人群体。距我不远处,两个人正用牙咬着刀子,要屠宰一头牛。他们跪在牛身上,脚沾着牛血。再往前走一点儿,可以看见两个穿得像侯爵夫人一样的相貌丑陋的黑人妇女。她们穿着饰有缎带的蓬蓬裙,将乳房露在外面,头上戴着羽毛和花边丝带。她们正在争夺一件华贵的中国丝织物。其中一个用指甲紧紧抓住丝织物,另一个用牙咬着丝织物。在她们脚边,很多黑人小孩正在疯抢装那件丝织物的破箱子。
其他情况令人难以置信,也难以描述。这是一群人、一群暴徒。这个场景仿佛是一个化装舞会、一场狂欢、一座地狱、一幕可怕的恶作剧。黑人和黑白混血儿,用各种姿势、各种装扮,展示着各种服装,更糟的是,还展示自己的裸体。
看看这个大腹便便的丑陋且愤怒的混血儿。他穿着白色面料的背心和裤子,像种植园园主一样。他头戴主教的冠冕,手里拿着十字架。在另一处,三四个黑人戴着三角帽,身穿红色或蓝色的军大衣,身上系着肩带。他们正在攻击抓到的一个不幸的民兵。民兵的双手被绑在背后,然后被拖着游街。黑人们大笑着,拍打着民兵涂过粉的头发,拽他的长辫子。他们时不时停下,强迫民兵跪下,还用手势向他暗示他要被开枪打死。然后,他们用步枪枪托推他,让他站起来并重复这个表演。
许多年老的混血儿围成一圈,在暴徒中间蹦蹦跳跳。他们穿着我们最年轻、最漂亮的白人女性穿的最整洁的服装。在跳舞时,他们拉起裙子,露出瘦削的、干瘪的小腿和黄色的大腿。人们想象不出还有什么比路易十五这个轻浮的世纪更奇怪的时尚和服饰了。面容丑陋、鼻子扁平、头脑混乱,让人感到害怕的黑人穿着华托式的牧羊女服装,戴着羽毛、丝带等装饰品。因此,他们不再是黑人,而是猿猴。
此外,这里充斥着震耳欲聋的喧嚣。每个人都忙着。有的人在扮各种鬼脸,有的人在大喊大叫。
我还没有说完。你必须接受这个场景最微小的细节。这样一来,你才能得到一个完整的画面。
距我二十步的地方是一家酒馆,那是个可怕的小屋。酒馆的招牌挂在尖嘴镐上,是干香草做成的花环。酒馆只有天窗,还有三条腿的桌子。房子像低矮麦舍一样,桌子也摇摇晃晃。黑人和混血儿在酒馆喝酒。他们自娱自乐,称兄道弟。只有亲眼看见过这种场景的人才能描述清楚。在醉醺醺的人们的桌前,一个年轻的黑人女孩在卖弄风骚。她穿着一件没有扣子的男式背心,裙子宽松地系着。她没有穿内衣,袒露着腹部,头上戴着地方法官的假发,一边肩上扛着一把阳伞,另一边肩上扛着带刺刀的步枪。
在混乱中,几个赤裸的白人痛苦地奔跑。一个壮汉的裸尸被扔在褥草上,他的胸部插着一把匕首,就像竖在地上的十字架。
在这里,所有人都忙碌着。有人跪着,有人坐着,有人蹲着,有人挤在一起。有人开箱子,有人砸锁,有人试戴手镯,有人往脖子上套项链,有人穿外套或裙子。东西被人们摔破或撕坏。两个黑人在抢一件外套,他们一只手拽着衣服,另一只手握成拳狠狠攻击对方。这是洗劫城镇的第二个阶段,抢劫的喜悦已经超过了愤怒。在角落里,仍有人在杀戮,但大多数人都在抢劫。所有人都带着战利品,有人把战利品抱在怀里,有人把战利品放在篮子里,还有人把战利品放在手推车里。
在这个场景中,最令人惊奇的是,在令人难以置信的、喧闹的暴民中,有一队看不到尽头的队伍正在行进。队伍的成员是富有的、幸运的,是拥有马和马车的掠夺者。车队井然有序,像游行队伍一样隆重庄严,在人群中显得格格不入。
想象一下满载各种物品的各式马车:一辆由四匹马拉的马车上装满了破烂的陶器和厨房用具,每匹马上都骑着两三个盛装打扮的、用羽毛装饰的黑人。装满用绳子仔细捆扎的大包东西的牛车,上面装满锦缎扶手椅、煎锅和草叉,在金字塔状的车顶上,坐着一个戴着项链、头发上插着一根羽毛的黑人妇女。还有一辆由一匹骡子拉着的农村用的破旧拖车,车上装着十根树干,还载着十个黑人,其中三个黑人骑在骡背上。拖车上堆满了各种抢来的东西——浴椅、杂物、珍贵的家具和最肮脏的破烂东西。拖车是把大车和小车简单地连接在一起拼成的,用来拖走掠夺者在镇上抢的东西。
令人费解的是,小强盗们面对大抢劫犯,表现得很镇定。他们走到一边,给大抢劫犯们让路。
如果五六只猴子伪装成士兵,随心所欲地敲鼓就可以被称为“巡逻”的话,那么街上确实出现过几个巡逻者。
在车队出城要通过的城门附近,有个忙碌的混血儿。他高高瘦瘦、面色发黄,摆出十足的恶棍做派。他穿着法官的袍子,系着白色领带,卷起袖子,手里拿着剑,露着双腿。这个恶棍正狠踩在一匹在人群中胡乱踢腾的、健硕的马的肚皮上。他是负责维持城门秩序的治安人员。
再往远一点儿,可以看到另一群人飞奔而来。一个黑人身穿红色外套、系着蓝色腰带、佩戴将军肩章、戴着一顶三色羽毛装饰的巨大帽子,从这群乌合之众中挤过。他前面是一个戴头盔的、敲着鼓的、可怕的黑人男孩,后面跟着两个混血儿。一个人穿着上校衣服,另一个人把自己打扮成土耳其人,他很丑,戴着非常难看的“狂欢节”长头巾。
在远处平地上,我可以看到大批衣衫褴褛的士兵围着一座大房子站着。大房子上有个阳台,阳台上挂着一面三色旗,看着像是有人在阳台上发表演说。
在军队、阳台、旗帜、演说台的远处,是平静而宏伟的景象——迷人的绿树,壮美的山脉,晴朗无云的天空,平静如镜的海洋。
令人感到奇怪和悲哀的是,人在上帝面前会变得如此厚颜无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