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真实的幻象
第1节 陋屋
你要我描述这座小房子吗?我不知道自己的描述会不会让你感到不舒服。虽然怕你不舒服,但既然你想要我描述,我还是描述一下吧!不过,你只能怪自己。这是你的错。
你说:“啐!我知道会是什么样子。一片乱七八糟的荒凉废墟,一座破烂不堪的房子!”
首先,我需要说明,这座房子并非破败,而是新建的。
的确,一座旧房子!你想着会看到一座破旧房子,因此,事先就对它不屑一顾。你不希望买旧房子!一座破旧的倒塌小屋!为什么?你难道不觉得破旧、倒塌的小屋很迷人吗?旧房子的墙很美,颜色温暖。旧房子有飞蛾洞、鸟巢。彩色玻璃圆花窗的旧钉子上挂着蜘蛛网。蜘蛛网上挂着各种有趣的东西,看起来很不均匀。窗户是一扇老虎窗,长长的杆子自窗中伸出,上面挂着各种样式、不同颜色的衣服。衣服在风中被晾干,白色的破旧衣服、红色的破布片、劣质的旗帜给小屋带来了欢乐的氛围,各色的衣服在阳光下光彩夺目。旧房子黑黢黢的门已裂开,不过,走近检查一下,你肯定会发现上面有一块路易十三在位时期的古铁制品,被剪得像一块网状花边布。屋顶满是裂缝,但每个裂缝里都有一朵会在春天开花的旋花或一朵会在秋天开花的雏菊。破瓦片用茅草修补。当然,屋顶上盖的瓦片为粉红的龙花和野蜀葵花提供了一片沃土。细嫩的绿草像地毯一样铺在破旧的墙根,常春藤愉快地爬上破败荒芜的地方,苔藓像绿色天鹅绒一样盖在门口的石座上。大自然中的一切都会同情、欢迎这座被你称为“小屋”的破败又迷人的建筑。啊,小屋!宁静又温馨宜人的老住所!每年四五月它都会焕发生机!墙上的花为小屋带来芬芳,燕子在小屋栖息。
不过,我写的不是旧房子。我需要重申,这不是一栋旧房子,而是一栋新房子。
房子建成不过两年,墙上有难看的灰泥。房子做工粗糙,建材劣质,高高的,呈三角形,看着像是吝啬鬼切古老也奶酪作甜点时,切出又薄又窄的三角。新装的门关不严,窗框上镶着白色玻璃,玻璃上到处是星星点点的斑点,上面被细心地贴上纸片。这个地方有种可怕的虚伪的奢华,让人感到痛苦——被空心铁勉强固定在墙上的阳台。花哨低劣的锁,锁扣周围已经腐烂,在锁扣的三根钉子上,由覆满铜绿的浮雕黄铜做成的丑陋装饰物摇摇晃晃,被漆成灰色的百叶窗由新木材制成。因为工匠偷工减料,所以百叶窗不等虫蛀就已脱槽。
看着这栋房子,你会感到一阵冷意,一进去就会瑟瑟发抖。墙脚潮湿且泛绿。这幢刚建成没多久的建筑不仅是一片废墟,还是一场灾难。人们觉得房主已经破产,承包商已经逃离。
房子后面有一堵白色的墙。这堵墙和其他墙一样新,围起一个小到容不下一支乐队的地方。这就是花园,园中一棵小树在风中瑟瑟发抖。细细高高的小树看起来病恹恹的,没有一片叶子,似乎总处在冬天。这棵扫帚一样的树是杨树。花园其他地方遍是旧陶罐和瓶底,甚至可以看到两三只拖鞋。在一堆牡蛎壳一角,有个破旧的锡制喷壶,被漆成绿色。壶上到处是凹陷、锈迹和裂隙,成了鼻涕虫的住所。鼻涕虫的黏液把喷壶染成了银色。
我们看看这栋小屋的内部。在别的房子里,你可能会发现一个“摇摇晃晃的”楼梯。正如马蒂兰·雷尼耶所说,楼梯“从顶部通往到底部”。在这里,你也会发现一个楼梯。
马蒂兰·雷尼耶
楼梯由铜箍栏杆“装饰”,有十五或二十阶木台阶,台阶高且狭窄。楼梯呈直径十八英寸左右的螺旋状,拐角尖尖的,直通一楼。看到这样的楼梯,你难道不想要个梯子吗?
如果能到楼梯顶端,就可以到一个房间。
想大致了解这个房间的确很困难,因为它是“陋屋”中最令人恶心的部分。整个房间的东西质量低劣,呈现出一种新的悲惨景象。这间房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更无法在任何地方扎根。人们想,租户或访客如果前一天住进来,第二天就要搬出去。租户或访客住下时,没有人问他从哪里来,而他离开时,会把钥匙直接放在门下。
墙上“装饰”着深蓝色带有黄色花朵的壁纸,窗子被红色印花布帘“装饰”,布帘上满是小窟窿,看起来像是印了花儿一样。窗前放着一把底部已经损坏的、质量很差的椅子,椅子旁有个炉子,炉子上有个炖锅,炖锅旁是个底朝上的花盆,一支羊脂蜡烛插在花盆盆底的洞里。花盆旁是筐煤,让人有自杀和窒息的念头。筐上方有个架子,上面堆满了莫名的东西,其中可以辨别清楚的是一把破扫帚和一个骑红马的绿衣骑手的旧玩具。壁炉架又小又窄,上面铺着有上千个白色斑点的黑色大理石。大理石上放满了破碎的玻璃杯和没有洗过的茶杯。一副锡边眼镜插在一个杯子里。地板上有颗钉子。壁炉里有块抹布挂在一个壁炉架上。壁炉或炉子里没有火,而是一堆肮脏的垃圾。壁炉台上没有镜子,只有一张漆布画像,画着一个裸体黑人跪在一个身着低领露肩舞会礼服的白人女性面前。在壁炉架对面,有一顶男帽和一顶女帽,挂在一面破裂镜子两侧的钉子上。
房间里有张床,或者可以说,有个床垫铺在几个台子上的两块木板上。床上有一些木板,木板中间有裂口,上面堆着乱七八糟的亚麻布、衣服和其他破破烂烂的东西。被称为“法兰西羊绒”的仿羊绒从木板中露出来,悬在草垫上。
这些东西很脏,散发着恶臭,带着星星点点的油污,还满是灰尘。在床边角落里,有一大袋刨花,袋子旁的椅子上放着一张旧报纸。我好奇地看着报纸上的文章标题和日期,那是1843年4月25日的《立宪主义者报》。
现在我还能讲些什么呢?我还没有讲房子最可怕的部分。虽然整栋房子令人作呕,房间糟糕透顶,床垫肮脏不堪,但这些都不算什么。
我走进房间时,一个女人正睡在床上。她又老又丑,身材粗壮,皮肤发红,臃肿油腻,个子高大。她头上歪戴着一顶丑陋的帽子,灰白的头发从一侧露出来,并且透出粉色的头皮。
她穿得整整齐齐,披着一件发黄的三角形披风,穿着一条棕色裙子,套着一件短外套。这些衣服堆在她可怕的腹部。她还围着一条像囚犯的亚麻裤子一样脏兮兮的大围裙。
一见到我进来,她立马坐了起来,露出套着廉价蓝色长袜的胖腿。她伸着强壮的胳膊打了个哈欠,她的拳头和屠夫的一样大。
我意识到这个老妇人可怕并难以对付。
她转向我并睁开眼睛。不过,我看不见她的眼睛。
她非常温和地说:“先生,你想干吗?”
我要跟她说话时,感觉像在叫一头母猪“夫人”。
我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就想了一会儿。当时,我的视线飘到窗外,看到挂在外面像是招牌一样的照片。事实上,这真的是一个招牌,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女性的画像。画上的女子戴着一顶巨大的羽毛帽,怀里抱着一个婴儿,穿着露肩礼服。整个招牌带着路易十八时代的烟囱板的风格。画像上用大写字母突出如下内容:
贝科尔夫人
助产士
放血治疗兼接种疫苗
我说:“夫人,我想见贝科尔夫人。”
这头母猪蜕变成一个女人,面带和蔼的微笑着回答道:
“先生,我就是贝科尔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