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米糕
南糕北饼之说,虽有道理,但并不绝对。比如甘肃天水,虽是西北陇上小城,却有一糕类食品,曰“黄米糕”。记得小时候家里穷,白面少,母亲经常做黄米糕给我们吃。那时的早餐只喝一碗糊糊,吃两块黄米糕。有时吃腻了,我就叫嚷开了:
“妈,咋又是甜馍馍?”
甜馍馍是黄米糕的俗名,也有人叫它米黄甜馍。糕类食品是江南特产,而黄米糕被天水人称为米黄甜馍——一个“馍”字,让它一下子有了北方气息。因此,可以开玩笑地这么说,黄米糕体现了天水这座古城的开放意识,因为它身上有南北融合的影子。但打铁还需自身硬,依我看,天水能有黄米糕,不但不怪,且顺理成章,因为黄米糕在天水算是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的风头。
先说天时。
在说天时之前,得说说黄米糕的做法。将糜子在碾盘或石碓窝中碾,舂去麸皮。碾盘、石碓窝,都是日渐消失的古老工具;碾和舂,也都是颇有原始气息的古老方式。单单因了这些词,也能亲切地感受到一种古朴的气息。之后,将去皮的糜子磨成粉,发酵后按蒸笼大小做成圆饼上笼蒸熟。蒸熟后的黄米糕不像刚出锅的馒头那样热气腾腾,一副热血青年的样子;黄米糕更像历经沧桑的老者,即便刚刚出锅,也是静若秋水。但切开后,黄米糕剖面宛如蜂巢,酥软之态毕呈;食之味甜、糯软,极符合古人“糕贵乎松”的说法。
黄米糕以糜子为原料。糜子者,古称黍,是中国传统的五谷之一。《诗经》中“黍稷重穋,禾麻菽麦”的记录中,黍排在首位。而中国最早的黍,就在天水的大地湾遗址发现,已有7000多年的历史。俗语云,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因此,天水人就得靠糜子来填饱肚皮养家糊口了。
次说地利。
甘肃天水,有“陇上小江南”之称。这样的话绝非因我居于此而“王婆卖瓜,自卖自夸”,而是天水确实不负此名。范长江先生在《中国的西北角》写道:“甘肃人说到天水,就等于江浙人说苏杭一样,认为是风景优美,生产富饶,人物秀丽的地方。”事实上,北方的雄奇和南方的秀丽,天水都有。细心的人会发现,地图上的甘肃像条细长的带子,而天水就像是这条细长带子最东边的一个结。它地处西北高原的东部之首,属暖温带半湿润气候区,用已经寓居南方的报人文长辉的话说,就是“既有北方暖温带之阳光普照,又有南方湿润带之季雨频临”。说地理决定食品的特性是行得通的,古长安往西,唯独天水有着较为浓烈的江南气息。既然有江南气息,就得有与之对应的食品吧。而黄米糕恰恰对应了这座城市的江南气息。
至于人和,天水有句俗话说,天上下腊肉还要人张口,意指凡事尚需人做。即便天水遍地种上糜子,江南之气也胜过苏杭,还得有人亲自下厨把糕类食品做出来吧。恰恰天水就有这样的人。我一直固执地认为,美食是休闲之城的特色,也是心存闲裕之人的事业。诗人车前子说,好吃的人创造了好吃的东西。那么谁是好吃之人?依我看,只有气淡意闲的人才会在行为和内心深处注重吃,并且不断地发明一些新的吃法。其实,这也是一种创造。
天水,恰恰是一座休闲的城市。
我有不少外地朋友在天水待上几天或者一段时间后,都会不约而同地流露出喜欢之意。因为这座城市的休闲和散淡,着实迷人。所以,我们能够想象出,一些吃惯了饼类食品的老太太没事干的时候,在自己家的厨房里,肯定会突发奇想地“无事生非”一番。不经意间,黄米糕就脱“厨”而出了。当然,也可以想见,即使天水有遍地的糜子,但白领们是没法做出黄米糕的。他们没有时间,没有精力,更没有心境,他们只会把匆匆的脚步停留在快餐店的门口。这也正是这些年黄米糕在天水大音稀声的缘故吧。前几年,我偶尔想吃黄米糕就上街去买,现在上街都不容易买到了。我发现,现在全国的早点都在北京化,好像大家不约而同地喜欢上了油条和豆浆。但在天水的乡下和老城区西关一带,还能见到黄米糕。我相信,黄米糕不会在天水消失,因为它毕竟承担着传承天水江南之气的光荣重任。
黄米糕,多柔软的名字,天水小城的大街小巷、天空,乃至人心里,因它的存在而散溢着一股温柔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