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耳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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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个人

诱我深入锦江的三个人

小小望湖县,大大锦江镇。锦江镇究竟有多大?各人各说法。文化站的老站长周勇超说,锦江公社辖下的邓埠村在清代做过府治呢,虽然因战乱而昙花一现,亦足见其地位之重要。曾经红极一时的农民诗人“李打油”笑道,它有山有江有大湖,地形恰如江西省,当年省里的第一把手指出,锦江是整个省的沙盘,一句话道破大领导的军人出身;而锦江中学原校长陶久长言之凿凿地声称,一条锦江横贯全公社,东岸有吴戈坑,西岸有楚山村,所谓吴头楚尾,此地界限分明,一身骑两国也。那个骑字,好不气概。

不过,朱风顺对以上说法均不以为然。他有最痛彻的体会。他觉得锦江镇就是整个地球,当他被龙卷风裹挟着飞往别的星球时,是锦江大地用强大的引力把他夺了回来。

这些言论是在1982年春天的座谈会上听得的。当时,农村刚刚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省委组织千名省直机关干部分赴各地,我参加的工作组专跑望湖县,仅在锦江公社就住了半个月,公社此后即改为镇。当时乡村部分干群对包产到户尚有抵触情绪,典型的怪话是:辛辛苦苦三十年,一夜回到解放前。突出的矛盾是,不满分田分牛分生产资料的结果。分配是拈阄决定的,怪哪个,手气。公社女书记本来誉满锦江,因大刀阔斧推行责任制,招来闲言碎语,都是拿人家夫妻关系说事,不过,阴盛阳衰也是个事。

工作组夜晚没有安排,我便去泡那个名叫朱风顺的老教师。日理万机的女书记非要亲自带我登门不可,进门低头见装了喂鸡糠菜的一只钢盔,抬头见一张哭丧脸两道拧巴眉,女书记劈手夺去我的笔记本,啪地摔在桌子上,丢下一句话顾自转身就走,她说的是:哇好哇坏是水平问题,哇不哇是立场问题!

吓得人死,我心里也一哆嗦,不坚持泡下去,同样关涉立场啊。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初女书记刚当上副社长,听说小青年暗地里叫自己“社长姆姆”,欣然笑纳道:三十边当上祖母辈,福气砣砣呀!要不是忙着学文化、当干部,我一年一个崽,生他一个生产队!也是,才一米五几的社长姆姆胸大屁股大还带翘,“三结合”当公社革委会主任那时候,赤脚走田埂胸部晃晃荡荡的,像个真正的老表嫂,是那种特别能生养的南方女人,她把自己归类于青蛙身材。蓄齐耳短发,老是亲自对镜修剪,用从前做女红、早已锈迹斑斑的大剪刀,咔嚓咔嚓,弄得扫把一样。还不老相呀。

朱风顺却很瘦,瘦得失去了重量,估计年轻时也这样,要不,很难想象龙卷风怎么能把他举到云天之上,而掉下来没有摔成肉饼子,这应该是扛颈鬼瘦的好处。

每每提起往事,朱风顺如坐针毡,屁股在凳子上不停地搓呀搓,实在憋不住,便隔着棉裤龇牙咧嘴地掐,边掐,边对着我苦笑。他不同意我对他之所以命大的分析,而坚信是来自锦江大地的一种神秘力量解救了自己。

朱风顺是在鄱阳湖上的“百慕大”——老爷庙水域遭遇龙卷风的。那是一条从湖里腾起的乌龙,龙头上了天,龙尾还没出水。两条船,前面一条眨眼没见了影,他的船在后,也被卷上了天,乌龙在湖中盘旋着游荡,绕了大半个圈走到锦江入湖口。他几乎已经见到前来递解自己的天兵天将,说时迟那时快,有喊魂一般凄厉的呼号死死拽住他,硬是撬开龙口抢出他。风把船扔过堤,摔得稀巴烂,摔成柴火棍子,而他却被锦江水接住了,锦江像张开的臂膀,接住了从高空坠落的九江同文中学毕业生,一个悄然离家几个月的儿子。

后来,爹告诉他,遭遇乌龙那天,是个火辣辣的大晴天。昼边,自诩浪里客的船老大驾着运瓷器的大船也在附近,该烧饭时,弯腰打水的船工发现水的流向不对,抬头一望,不禁大声惊叫:看乌龙!乌龙上天啦!在船头望风的浪里客,只见远处的湖面上,一条高高的水柱冲天而起,水柱上接云端,下面却看不清楚,水柱离大船怕有十来里路程,船走下水,正是驶向那水柱。浪里客立即喝令船工赶快掉转船头,拼命划桨,逆水躲远,而靠近水柱的两条船则被席卷而去。风平浪静之后,浪里客为一探究竟,反转航向,沿着龙卷风的路径驶入锦江,在夜边发现了抱着船板漂浮在惊恐中的朱风顺。

朱风顺的爹叫朱自秀,是邓埠村的大户,自秀鱼行的老板。浪里客把人交给朱老板,就像交付一件用稻草包裹的瓷器,朱风顺被几个船工小心翼翼抬下船,再轻轻放在趸船上。船工扒掉捆在他身上的稻草,只见他已经变成了该报废的瓷器,伤痕累累,一道道的,一团团的,屁股上还有一个深深的血肉窟窿。朱自秀失声惊叫天哪,扑倒在儿子身上。

朱风顺没有死,眼睛瞪得滚圆,一眨不眨,眼里的惊恐之光,令人不寒而栗。当爹的顿时呆傻了,瞠目结舌,浑身打抖。颤抖的大手抚过儿子身体,然后,再把伤口里的木刺沙砾拔出来,屁股上的大窟窿里,竟有几条小鱼死死地咬住人肉,拽都拽不脱。朱自秀狠狠地掐死了它们。可掐断了鱼身子,小鱼头仍留在血肉模糊的窟窿里。

我想象,不晓得痛的朱风顺,当时极度恐惧的眼里一定掠过一丝笑意。他笑什么呢?两条船像两片树叶,船上的人像叶子上的虫。

朱风顺被乌龙摔坏了吓傻了,朱自秀则被儿子的眼神吓呆了。吓着朱自秀的,还有儿子屁股上那不依不饶的小鱼头。他时时去侍候儿子的屁股,带着哭腔抱怨道:崽吔,为何不去帮梅汝璈提包,硬要去搜集证据往梅大法官的包里塞?你搜到了么?塞进去了么?

整个暑期,朱风顺跟着几个同学,从长江边的瑞昌彭泽湖口,再走遍鄱阳湖边的星子德安永修都昌望湖诸县,为的是从各地民间搜集日军罪行的证据,提交中国政府以供其上诉国际法庭。他们记下了太多的血泪控诉,也听到了太多的悲壮故事,包括中国军队毙敌数万的万家岭大捷,以及抗日游击队和湖区百姓奋勇杀敌的传奇。是《申报》《大公报》等报纸的消息鼓舞着这些中学生。报纸说我国派往远东国际军事法庭的审判官梅汝璈飞到东京,去清算日本帝国主义的滔天血债了。梅汝璈是鄱阳湖边的人,他家是望湖的近邻。

朱自秀为风顺伤心得昏头耷脑。吃饭见不得鱼碗,说话听不得鱼字,不然,他会忙不迭地去验看儿子的屁股。虽然,那个血肉窟窿很快就长肉结痂了,可他怀疑小鱼头仍钻在肉里。儿子倒是变得听话了,再也不满世界乱跑,再也不跟爹娘抬杠,叫坐就坐,叫困就困,叫他脱裤子,二话不说,马上晾出晒得黢黑的屁股,任爹拨弄那块痂。

外伤好了,可儿子傻了,眼神里的惊恐似乎永远不得消失。锦河戏的铁杆戏迷朱自秀陷入深深自责:是我的罪过呀!这是定江王恼火啦!我许愿赶走日本鳖崽子后,要请它看三天三夜大戏。它有求必应,我言而无信,莫说定江王,德行最好的女人也要发气!定江王吔,其实也怪不得我!我重建了戏台,做得蛮气派,四角起翘的顶,磨盘样粗的柱,梁是白果树的梁,不会生虫。哪晓得政府为戡乱要禁戏,要捉戏师,吓跑了戏师,怪不得我啊!

女人倒是更经得事。朱自秀娶了两个老婆,风顺是大儿子,大老婆生的。风顺刚被抬回屋里时,他娘哭天抢地号了一夜。从第二天起,娘就冷静下来,找郎中呀,抓药呀,打听偏方呀,里里外外地奔走。她坚信崽会好,崽是丢了魂呢,于是锲而不舍地喊魂。她不肯在码头上喊,而是沿着锦江堤往下水走,走到江湖相衔处,对着湖上喊。那里没有泊岸的船只,喊声能传得更远,能传到儿子丢魂的老爷庙去。

风顺吔,风吓雨吓浪吓你快来归困觉哟!风顺吔,东南西北到处吓了,你莫着吓嘞!你的魂快转来屋里哟,娘盼到你魂转来,娶李家女啊!风顺,听到不?

夜夜,凄厉的呼号穿透拍岸涛声,回荡在茫茫无边的黑暗中。偶尔,朱自秀会陪着大老婆一起去喊魂。这时候,他忍不住要在黑暗中抱怨定江王几句:没见我望湖朱家的族谱呀?我朱家祖上是哪个晓得吧?封你为王,你不保佑朱家保佑哪个?风顺娘连忙捂住他嘴:崽的魂还在老爷庙呢。

定江王就是老爷庙里的老爷,一只经千年修炼的甲鱼精,又叫鼋将军。朱元璋在鄱阳湖上大战陈友谅,其帅船被大浪打脱了舵,眼看就要翻覆,危难之际,是大甲鱼使他化险为夷。正是此役,彻底击败陈友谅,结束了旷日持久的鄱阳湖战争。朱元璋称帝后,封大甲鱼为定江王,百姓建老爷庙祀之,过往船队必以三牲祭拜,祈祷平安。

朱家在喊魂的同时,还想了蛮多办法。比如,赶紧让风顺成亲,吹吹打打迎娶锦江镇上南货店李老板的女儿。接着,为才十五岁的小儿子张罗格外隆重的订婚喜宴,意在以喜上加喜来冲冲煞气;请风顺的九江同学来邓埠小住,试图通过同窗之谊打开风顺的心结。看到他们,朱风顺应该会想起结伴下乡调查而被乌龙吞噬的那几个同学。可是,朱风顺非但不认识同学,也不晓得新娘为何物,直勾勾地盯住他们,惊魂未定的样子,连话也不会说了。九江同学住了两夜走了,新娘走不了,只能天天以泪洗面。

大儿媳的哭声更是令朱自秀心烦意乱。这时候,邓埠村好多后生都做爹了,有户陈姓人家一胎两个!乐得陈家人挎着个篮子站在河上街边,见人就送红鸡蛋。朱自秀出门一趟,去时得了两个,回来时又被强塞一双。朱自秀讥嘲道:再有钱也比不得你屋里蛋多哟!

就是那红鸡蛋,刺激得朱自秀要去找庙里的老爷了。他要向定江王讨个说法!风顺这样有学问、懂道理、热情而正直的后生,哪里去寻哟?怎么偏偏在你定江王眼皮下,遭此劫难呢?你打瞌困了是吧?你叫风顺今生怎么过,叫朱家怎么做人?别人把你定江王发怒叫报应,你凭什么报应朱家?没得戏看吗,就算那是我的错,你凭什么报应到我的崽头上?你忠奸不辨枉为神!

当然,朱自秀这么嘟嘟哝哝,只为排遣胸中郁垒,并不敢兴师问罪。不过,他下决心前往老爷庙时,却是兴师动众,雄赳赳气昂昂的。他纠集了望湖全县朱姓的代表,共三十多户三十多条船,大多是那种高大的渔船,每户人家都是举家出动,条条船上小的闹老的叫,好不热闹。大船整齐地集合在邓埠港里,一声号令,起锚出发。高高的桅杆上,叶叶白帆升了起来。正是秋水长天,秋风送爽,帆也精神,人也抖擞。

船工提醒朱老板,去老爷庙敬神,应带上三牲。朱自秀宣称,此行只是去逻湖,难得聚族作乐一场,朱家好多后生子没见过老爷庙,抗战胜利这么久,戏又演不得,自家屋里到湖上嬉,总不犯法吧?

其实,他带上风顺,并让小儿子戴上捡来的日军钢盔,陪着哥哥扯闲天,扯鬼子、扯梅汝璈、扯同文中学,扯江猪、白鳍和鳡鱼精,置身出事所在环境,说不定能唤醒记忆,东拉西扯的某一句话,也许便搭起了迷走的神经。

在朱自秀头船的率领下,望湖朱氏船队浩浩荡荡,陆续抵达老爷庙水域。水上风平浪静,头上秋阳高照。可是,头船并没有率众驶向老爷庙码头,也没有停下来鸣放鞭炮,而是远望着老爷庙所在的龙头山,在湖面上转着圈。

见两个崽已出舱看风景,朱自秀在心里昭告定江王:鼋将军吔,多有得罪莫怪哦。我的崽没作恶没不敬是吧,我不敢怪你,就想请你醒醒眼,看看我们望湖朱氏子孙,认清他们来,记住他们的脸!这不为过吧?

不断转舵的船,举着高悬的白帆,在广阔的湖面上绕场一周又一周,仿佛游行一般,示威一般。成群的江鸥追逐着帆影。转着转着,有些帆不耐烦了,它们领着一些江鸥擅自离开船队,犹犹豫豫地朝老爷庙码头驶去。

这时,从上水下来了更加庞大的船队,它们满载瓷器、稻米及其他物品,有的则是长龙般的竹排木排。它们好像是为了庄严的朝拜,才集合在这片水域。顿时,朱氏船队都震惊了,不由自主地,都纷纷转舵朝着那个神圣的方向。他们为排山倒海的鞭炮声而震惊!

当真是排山倒海呢。噼噼啪啪的爆炸,震得波浪起跳,薄云纷纷飘落,紧接着,腾腾烟雾遮蔽了岸与船,秋阳与秋水。烟雾随风在湖面上奔走,就像传说中出水的乌龙一般。烟雾淹没了朱自秀的船。一声惨叫之后,朱风顺号啕大哭起来。他对着那团渐行渐远的浓烟,哭喊着一些名字,那几个同学的名字。

儿子醒了神呢,朱自秀该庆幸的。可是,朱自秀忽略了身边的人和事。他愕然紧盯着前方。前方是一个盛大的典仪。所有的船,包括擅自离队的七八条朱家船,包括竹排木排,都在焚香叩拜。许多的人跪了下去,许多的头低垂下去。那个现场铺满爆竹屑,红色的浪一波波远去,船边的湖水仍是红的。

朱自秀忽然像个挨骂的孩子,掩面呜呜哭起来。猛然间,他记起该吆喝家人赶快准备鞭炮,谁知自家只带了一盘小小的爆竹,线香也只有一把,轻慢了定江王呢!而船队靠近码头时,别的船上搬出来的,全都是箩口大的鞭炮,虽没带三牲,却都带着别的供品,比如酒肉米饭和糕点。

又是震耳欲聋,又是烟云腾空,又是湖水飞红。朱自秀羞愧难当,更是惶惶不安。最好的补救办法是捐款,被日本人炸毁的老爷庙该重建了。他在掏空家人的腰包后,借着船队安泊的机会,向各家借了蛮多钱。他把懊恼、忏悔和重新飘浮起来的虔敬,全都塞进了功德箱。

朱自秀念念有词,对没在庙里的老爷说了好多话。他说:定江王老爷吔,我有点子怄气,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啊。我其实也不是怄你的气,我气禁戏的鳖崽子!要是演了还愿戏,哪里还有这多事哟!你该去惩罚他们。我会发动过往客商来捐钱,尽快把庙做起来,让你住回庙里去!当真,这次我说到做到!

返程时,朱自秀的船不肯打头了,它瑟缩在船队中间。尽管别的船一再让着它,可朱自秀频频吆喝船工扯帆,兜起风来。水使劲挡着船,风用力拖住船,弄得船很是为难。

朱自秀这时才想起醒了神的儿子,却见风顺跪在舱里,抖开卷起的铺盖,寻找什么东西。找着找着,又敲敲舱底板,拿锅铲来撬,似乎要掀开舱底板。风顺娘说:怕是魂没来归,魄又走失哟!而朱自秀明白得很,找记录本呢,上面记录着该提供给梅大法官的材料。朱自秀乐得也撅起屁股一道找,同时,安慰说:风顺,本子没在船上,本子被打湿了,在屋里晒日头呢。

朱风顺眼睛一亮。他猛然记起,遭遇龙卷风那天是六月六鄱官节,是杨泗晒袍日,是民间晒谱日。他问爹那日晒谱没有,朱自秀哈哈一笑,岂止要晒,还得很虔诚地晒。今年的晒谱日之前,冥冥中,朱自秀似得神示,连续两天,时时去码头逻一圈。他的翘望没有方向,既牵挂上水,也惦念下水,还关怀着对岸。只要是朝向邓埠驶来的船,都在他凝视的目光里。

六月六早饭后,他把珍藏《望湖朱氏族谱》的谱箱搬到晏公庙前的戏台边,取出十册黄黄的族谱,再小心翼翼翻开,排列在阳光下。他令下人杀了一只鸭子,赶紧接过,将鸭血滴在每册族谱旁边,接着,供上一只盛有红烧肉的小碗,肉上插一双筷子。朱元璋隐匿在族谱深处,为了裔孙的平安,他出来晒太阳了,哪怕烈日炎炎的。

朱自秀的大小老婆都看护在族谱边。小的,躲在戏台的阴处扇扇子,富态白净的脸蛋还是被烤红了。大的,则站在烈日下,尽管满头大汗,仍在一页页翻着晒。晒族谱的确是要用心侍候的活。仿佛,宗族的骄傲和痛苦只有经过阳光的处理,才能鲜活地保存下去。

朱自秀轻声对儿子说:晓得吧?我求鼋将军发威呢,我朱家告诫它不要忘记是哪个敕封的定江王!我把远祖始祖开基祖都请了出来,把望湖朱氏的高贵血统、赫赫荣耀,统统展示在定江王面前!

朱风顺当时只说了一声“难怪”。1982年春天,我用半个月的夜晚来追问他的“难怪”一词该作何解,他在云天之上感觉到的神秘力量究竟是什么,还有,他怎么就能确定那种力量是来自锦江大地呢。龙卷风让他落下了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的怪病,后来总算找到症结所在,摇不得脑壳,一晃就晕。他在锦江小学当老师,成立中学后去教中学语文,都是优秀教师。优秀是因为他上课能保证脑壳不晃,怎么稳住呢?鬼捉的土郎中叫他背上横一根活血的万金藤,再来一根竖的,从脊椎伸至脑后勺。十字架样。能治头晕吗,未必,可有强烈警示作用。上课像出警样,只是他武装在内部。

我的追问也让人头晕。他夜夜掐着屁股,颠三倒四,把上述故事复述了无数遍。最后那个夜晚,他边掐屁股边钻床底,他猛然想起,当年把日军罪证寄走,留下意外收集到的《支那省别全志》第十一卷江西省卷,里面有望湖县城的老照片,城楼那么巍峨城墙那么厚实。细加翻阅更是大吃一惊,书是日本东亚同文会编纂发行的,出版时间是1917年,彼同文跟母校私立同文中学有关系吗,母校分明是美国基督教会创办的啊。哎呀,鳖崽子该不会早就虎视眈眈吧?床底下没有,他急急慌慌地翻箱倒柜,脑子又被翻倒一回。痴痴傻傻的他,用一首湖区儿歌给故事作了结——

白鱼翘嘴鲤鱼驼,

银鱼如针鳡如梭;

乌鱼乌,黄鲇黄,

鳙鱼鲢鱼大脑壳。

嗓音倒是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