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中午的饭点早就过了,所以“键本屋”的客人也不多。两人点了最有名的手工荞麦面和当季特色天妇罗,一齐嘬面条的声音在店里回响,以示好吃。
来面馆之前,青濑联系了一家修锁公司,对方表示傍晚能到Y邸。青濑并不是有意欺骗,可对方好像把他误认成房主了。
他检查了掉在玄关地砖上的所有纸张。公共事业费都是按时付清的,水电煤的用量都在基本套餐的范围内,直接从银行账户扣费。
“说明房主还想住吧,电话也没停呢。”冈嶋边倒面汤边说。
青濑默默点头。毕竟才吃饱,他懒得再跟冈嶋争论。
“不过总也联系不上房主,还是挺让人担心的。”
“嗯。”
“先去公所要份住民票[4]吧,看看他们有没有从田端迁过来。”
“也是。”
“不过这年头你直接去找住民科要,他们也不会给你的。你办确认申请的时候有没有跟建筑指导科的人交换过联系方式?”
“有是有……”
“那就先联系他们,让他们帮忙问问住民科。如果没有迁入,那就去北区的区公所查迁出。你在北区那边有熟人吗?”
“我回头翻翻名片吧。”
“要是松井组长还在,倒是能打听一下。这事交给我吧。”
“好,拜托你了。”
“如果公所那边不肯给,就只能去问小朋友的学校了。田端的和这边的都问问,应该就能查出他们在哪儿了。”
冈嶋说的这些法子,青濑在车上都想到了,但他觉得当务之急是去田端的出租屋看一看。虽然那边的电话已经掐了,但目前没有证据表明一家人已经搬走了。
“再要份登记簿誊本看看吧,万一所有人变了……虽然我觉得可能性不大就是了。”
“也是。”
“我说,你真不知道房主的单位吗?”
“我不是说过了吗!”
“好好好……”冈嶋拦住青濑,继续说道,“如果是在上市企业工作,肯定自己主动说了,都不用我们问的。唔……你说房主是批发进口杂货的是吧?那规模肯定不会很大,而且这种类型的公司在东京多了去了——”
“慢着,”青濑打断了他,“他搞不好已经辞职了。”
“啊?”
“我记得他提过一嘴,说近期打算自立门户。”
“自立门户?什么时候啊?”
“我不是说了吗,‘近期’!他说他想开网店,正在学这方面的东西。”
“你怎么不早说啊!”
“他说他在‘学’啊!感觉是‘等以后有机会了再说’。”
冈嶋没听进去,脸上挂着“可是”二字。
“但也有可能真的辞了,已经开始搞网店了不是?”
“这个可能性也是有的。”
“网店啊,搞不好比找公司还难。”
“可不是吗。”
“而且‘进口杂货’也太宽泛了吧!他卖的到底是哪国的什么东西啊?”
“我也不清楚,他说他们公司是什么都卖的那种。”
冈嶋摆出“举手投降”的姿势。
“不过他打算独立,那就说明钱还是有的吧?而且Y邸也没贷款,是全款付清的。难道他是什么大财主?”
青濑歪着脑袋:“不像啊,他在田端租的是四十年的老房子,衣食起居感觉也跟奢侈不沾边。”
“说不定就是因为平时节约才能攒下钱呢。他多大岁数?”
“比我们小5岁。”
“40咯?好年轻啊。会不会跟大阪那家人一样,继承了什么遗产?”
“他没提过钱的来源。”
“说不定是创业失败,把钱耗光了。”
“你不会是觉得他欠了一屁股债,所以躲起来了吧?”
“完全有可能啊!我们事务所能趁着他还有钱的时候把设计费和监工费结清,也算是躲过了一劫吧。”
“躲过一劫?那可是上了《200例》的房子啊!过一阵子还有竞标,你也不想让事务所惹上什么奇怪的谣言吧?”
青濑替冈嶋说出了真心话。冈嶋把头一别,“呵”地笑了一声,片刻后才转头回来道:“说起来,为什么是信浓追分呢?”
“嗯?”
“就是为什么要从东京跑到信浓追分这种乡下来呢?工作生活都不方便,孩子上学也成问题,不是吗?”
其实青濑也曾婉转地向吉野提过同样的问题。吉野的回答是:船到桥头自然直嘛!我们公司是弹性上班制,况且独立了以后就能在家工作了。我也希望孩子们能在大自然中自由自在地成长。小学离新房子很近,初中也是骑个车就到了,什么都不用愁。
那时的吉野明明在畅想全家的未来,脸上却带着几分阴霾。青濑猜测,也许是吉野家的某个孩子——恐怕就是小儿子,在他现在的学校遇到了严重的问题吧。之所以这么想,是因为日向子遭遇校园霸凌的时候,他真的考虑过给她办转学,认为这是解决问题的最终手段。
“最重要的理由应该是想给孩子换个环境吧。”
“孩子?因为孩子被欺负了吗?”
“他没明说,但我觉得有点那个意思。”
“原来如此。住在大城市的话,敏感的孩子不好过啊。而且父母也一直向往乡间生活,于是就干脆搬了。”
“这年头,回归乡下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了。”
“是啊,还挺流行的。”冈嶋点了点头,一副想通了的样子,随即又凝望半空,眼神迷离,“进口杂货跟陶特椅,乍一听挺搭调的,可仔细琢磨一下又觉得不太对头。”
“是啊。”
“真想知道陶特是怎么掺和进来的。对了,我给你几本陶特的书看看吧,我有一整箱呢。”
“书啊?先拿来吧。”
“如果你打算去热海,就跟我说一声,我给你当导游。”
“行,到时候就靠你了。”
“从陶特入手的话,还有高崎跟仙台。你听说过‘洗心亭’吗?”
冈嶋语速加快,手伸进怀里,貌似是手机在振。
“啊,您好您好!还让您特地打电话过来,真是太不好意思了,我正准备今晚给您打过去呢!”
青濑皱起眉头,扬起下巴,示意他出去讲电话。其实冈嶋已经起身了,只是还没站直。
“啊?真的吗?袴田老师也会大驾光临吗?哎呀,那真是太荣幸了。”
青濑目送圆润的背影消失在店门口。他对“袴田”这个姓氏有点印象,而且冈嶋尊称为“老师”,那就错不了,是那位实力雄厚的保守派的县议员。
青濑喝了口面汤。一旦独处,心头原有的滔滔愤怒便将刚产生的微弱嫌恶感生生吞没了。
可恶的吉野。
不知不觉,青濑攥紧了拳头。和由佳里离婚后,他都不知道自己的情绪去了哪里,甚至不确定自己还有没有情绪。然而此时此刻,汹涌的情绪仿佛找到了喷射的出口般集结起来。绝不能就此罢休。非要查个水落石出不可。一定要找到吉野陶太,问清楚他为什么要践踏那房子的尊严。如果情节严重——
“哎呀,欢迎光临!”
青濑吓了一跳,抬头望去。餐桌那头站着一位店主模样的老者,面带亲切的微笑。这表情和语气,说明他还记得青濑。
于是青濑鼓起勇气问道:“老板,上次跟我一起来的那个矮个的男人,最近来过没有?”
老人笑嘻嘻地点头:“嗯,来过一次。”
来过?
“那是什么时候啊?”
“呃……好像是去年12月吧。不对,那时候应该还是11月。”
11月下旬啊。Y邸是11月3日交的房。
“他是一个人来的吗?还是跟太太、家人一起来的?”
“夫妻俩一起,高个的太太也在。”
青濑面不改色地道了谢。
如果找一百个人问吉野香里江是高是矮,只要不是小朋友,就绝不会有人用“高个”来形容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