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尔特的薄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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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幻想者

一天晚上,一个年轻人来到我的住处拜访我,然后开始谈起天地的创造以及其他的很多话题。我问了他的生活和工作。我们上一次见面之后,他写了很多诗,也创作了很多神秘的画作,但是最近他既没写也没画,因为他正全身心地在使自己的心智变得强壮,果断和冷静,他担心艺术家情绪化的生活方式对他不利。但是他仍然可以流利地背诵他的诗歌。他把它们都记在了脑子里。实际上,有些诗确实从未被写下来。它们,带着有如风吹芦苇荡般的野性韵律(我很久以前写下了这句话。现在,我以为,这种悲伤是世界上所有继承了祖先情感的民族的一部分。我已经不会象以前一样对于种族的神秘性有一些先入为主的看法,只是把这句话和一些其他的句子原封不动地保留下来。我们曾经相信它们,而且可能现在也没有变得更明智)。在我看来,这种声音反映了凯尔特的悲伤,以及凯尔特人对这个世界从未见过的无穷事物的渴望。突然,我觉得他正急切地凝视着自己周围。“X,你看见什么了吗?”我问道。“一个闪闪发光的、长着翅膀的女人,长发盖住了她的身子,站在门口。”他大概是这样回答的。“这是因为活在世上的某些人想起我们,而把他们的意念用这种特殊形式展现给我们吗?”我说道。我深知那些通灵者的手法和他们表述的风格。“不,”他回答说,“如果这是某个活人的意念,我的肉体应该可以感觉到有生命的接触,我会心跳加速,呼吸急促。这是一个鬼魂。她已经死了或从来就没有活过。”

我问他是做什么的,他说他在一家商店里做职员。不过,他的兴趣却是在山林间游荡,同一些疯疯癫癫的、充满幻想的农夫交谈,或是说服那些怪异的、良心不安的人把他们的秘密和烦恼交由他来排解。又一天晚上,我去他住的地方,许多人过来讨论他们的信仰和怀疑,把它们陈列出来象是将它们沐浴在他思想微妙的光芒里。有时候,幻象在他与他们交谈的时候出现,人们传言他曾经向形形色色的人说起过他们的过去和远方的朋友,使得人们在这位怪异的老师面前,因为敬畏而噤声,他看起来不过像个孩子,却比他们中间最年迈的长者更加有智慧。

他向我背诵的诗歌里充满了他的气质和幻觉。有的地方讲到他相信自己在别的世纪里度过的日子,有的地方则讲到与他交谈过的人们,把他们的内心世界完全暴露。我告诉他我要写一篇关于他和这首诗的文章,他说我可以这么做,如果我不提起他的名字的话,因为他希望永远保持“无名无姓,鲜为人知,超然物外。”第二天送来了一捆诗,附带了一张便条:“这些是你说过的喜欢的诗篇。我想我不会再写诗画画了。我将我自己献给了另一种生命的循环。我要让我的根和枝干变得坚硬,而现在还不是我长叶开花的时候。”

那些诗都竭力想在一些不为人熟知的、由意象编织的网里去追寻某种虚无缥缈的情绪。每首诗里都有很精彩的段落,但都镶嵌在对他而言显然有特殊意义的思想里,而对他人来说,这些思想就像某种无名的铸币。对他们来说,这些最多也不过是一些黄铜,原铜或者光泽晦暗的白银。有时,思维的美感因为粗糙的行文而变得模糊不清,似乎他突然开始怀疑写作是不是一项愚蠢的劳动。他经常会用一些图画来演绎他的诗行,尽管比例不太精确,却也无法掩盖情感中的那种极致的美。他所信仰的仙人们给了他很多创作的主题,特别是埃尔齐墩的托马斯静静地坐在暮色中,而一个年轻貌美的仙女从阴影中缓缓探出身子,在他的耳边低语。他最钟情于强烈的色彩效果:头上长着雄孔雀羽毛而不是毛发的精灵;从旋转的火焰中飞向星星的魅影:一个手握七彩水晶球的精灵——灵魂的象征——经过。在这些丰富的色彩背后是对人们脆弱希望的温柔训诫。这种精神上的探求吸引了许多像他一样寻求启示或者为逝者的欢乐而哀悼的人。我对其中的一个印象尤为深刻。一两年前的冬天,他几乎每天晚上都要翻山越岭去和一个老农夫交谈,那个老农夫不爱搭理人,却与他推心置腹。两个人都很苦恼:X是因为他当时刚刚发现艺术和诗并不适合自己,那个农夫是因为垂垂老矣却毫无成就和希望。他们两人都太凯尔特了!追寻无法用语言来彻底表达的某个事物的渴望是如此强烈。一缕绵长的悲伤在那个农夫的心里停留。他曾大声说道:“主拥有天堂——主拥有天堂——但他依然觊觎人世”;他也曾为那些离开了他、忘记了他的邻居而感到失望。他们曾在小屋的炉火前为他准备一张椅子,可现在却说:“那个老家伙是谁?”“死亡正向我逼近”,他重复道,然后继续说起上帝和天堂的事情。他也不止一次地向着群山挥着手说:“只有我,知道四十年前在那棵荆棘树下发生了什么事情。”他这么说着的时候,脸上的泪珠在月光底下闪闪发光。

每当我想起X,这个老人就会浮现在我眼前。他们两个都在寻求——一个在散漫的话语里,一个在象征性的图面和隐喻的诗歌里——去表达某种难以说清的东西;同时,他们都拥有凯尔特人心灵中那份博大而又模糊的张狂,如果X不介意我这么说的话。农夫中的幻想者是这样,地主中的决斗者是这样,纷纷扰扰的传说也是这样——库楚兰与海奋战两天两夜,直到海浪把他吞噬,他死掉了。克伍特横扫诸神的宫殿,奥辛凭借300年的时间妄图用仙境的所有快乐填满他贪欲的心,最后白忙活一场——这两个穿行山林、用充满梦幻的语言说出他们灵魂里最重要的梦境的神秘主义者,还有这对梦幻感兴趣的心智——这些都是伟大的凯尔特文化中的一部分,其意义从来就没人发掘,天使也从未揭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