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六镇风云
北魏先后自东而西设怀荒﹑柔玄﹑抚冥﹑武川﹑怀朔﹑沃野六镇，外御柔然，内制高车、山胡，拱卫京都，世为朝廷北部屏藩。孝文帝迁都洛阳后，鲜卑部落兵迁入河南者皆为羽林、虎贲，世守六镇者则逐步沦落为镇户、府户，身分一落千丈，终至引发民变。
——第九十九回题引
诗云：当初太武设六镇，无非是为防北边；拱卫京都人称羡，世家子弟贵为官。不料孝文南迁后，留守镇民落深渊；至于遍地狼烟起，平乱复需借柔然！闲言叙罢，书归正本。却说柔然大单于阿那瓌逃到北魏之时，其从兄婆罗门率数万人入朝讨伐示发。示发投奔地豆干国，被地豆干人杀之，柔然人推举婆罗门做弥偶可社句可汗。正光二年春二月，北魏派牒云具仁前去晓谕婆罗门，命其迎接阿那瓌回国，复为柔然之主。北魏与柔然此段恩情，按下不提。再说元乂、刘腾囚禁胡太后时，右卫将军奚康生参与政变，故元乂命奚康生为抚军大将军、河南尹，仍统御仗卫兵。奚康生子奚难当娶侍中、左卫将军侯刚女，侯刚子又是元乂妹夫，元乂因姻亲关系，因此十分信任奚康生。其三人有时交替出宫，令奚难当执千牛刀侍卫于孝明帝左右。奚康生性情粗暴鲁莽，元乂惧形于色，奚康生亦因此颇感畏惧不安。
甲午，魏孝明帝朝拜太后于西林园，文武侍坐，酒酣迭舞。奚康生表演力士之舞，及折旋之际每顾视太后，举手蹈足嗔目颔首，为执杀之势，太后惧不敢言。日暮，太后欲携明帝宿宣光殿，侯刚奏道：“至尊朝太后已讫，嫔御在南，何必留宿！”奚康生道：“至尊乃太后陛下之子，随陛下将东西，更复访谁！”群臣闻言皆莫敢应。太后起援明帝左臂，下堂而去。奚康生高呼万岁，孝明帝进入殿门，手下人互相拥推，致殿门关之不上。奚康生夺过奚难当千牛刀，砍杀值卫元思辅，才安定局面。孝明帝升坐宣光殿，侍臣皆立于西阶之下。奚康生借酒力欲安排布置一番，却被元乂抓住，锁在门下。光禄勋贾粲骗胡太后道：“侍官惶恐不安，太后宜亲往慰抚。”胡太后信而下殿，贾粲便扶孝明帝走出东门，前至显阳殿，而将胡太后关在宣光殿内。至晚，元乂令侍中、黄门、仆射、尚书等十余人审问奚康生，判其斩刑，奚难当绞刑。元乂和侯刚伪造孝明帝命，同意判处奚康生斩刑，奚难当因是侯刚女婿，得以免死流放安州，其后元乂又派行台卢同去安州杀之。奚难当泣别其父，奚康生却慷慨激昂道：“我不悔死，你哭甚么？”于是被杀，尚食典御奚混因持刀入宫获罪，也被判处绞刑。此后刘腾被任为司空，因而权倾一时。朝中八坐、九卿常晨拜刘腾观其脸色，后到官署办公，亦有整日不得见者。刘腾贪得无厌，不论公私只看财物多少行事，无论陆川物产全都独占，复对六镇敲诈勒索，每年收入数以百亿。复侵夺周围房屋扩为己宅，远近皆受其害。京兆王元继固请以司徒让崔光，朝廷以元继为太保，侍中如故，元继固辞，朝廷不许。
秋七月丁酉，梁朝趁北魏国内扰乱之机，再次北征。命大匠卿裴邃为信武将军，授予符节，令督率众军讨伐义州，首战告捷，在檀公岘打败魏义州刺史封寿，进而围攻其城。封寿请降，于是梁夺义州。北魏委任尚书左丞张普惠为行台，率兵来救不及，只得还军洛阳。梁武帝乃命裴邃为豫州刺史，镇守合肥。裴邃欲袭寿阳，暗中结交寿阳人李瓜花等为内应，并约定取城时间。因怕被北魏发觉，裴邃便先致书魏扬州长史书道：“魏原驻马头，今闻欲筑白捺城，乃欲攻我。我亦需筑欧阳城，以增边备，筑城之兵已集，只待回复。”魏扬州刺史长孙稚与幕僚商议，诸将皆道：“我无修筑白捺城之意，可告以实情。”惟录事参军杨侃道：“白捺小城，本非险要之地。裴邃狡诈，今集结军队，恐别有用意，故此扬言。”长孙稚顿时醒悟，遂回书裴邃道：“公即调集兵力，必有用意，何说我欲修筑白捺城耶？古云‘彼有心思，我能度之’，勿谓我北国无人也。”裴邃得书，知北魏已知其用意，遂遣散军队，不敢谋图寿阳。李瓜花等人因为久候梁军不至，错过约定时间，即互相告发检举，其谋遂败，有十多家被处死。长孙稚乃北魏名将长孙观之子，参军杨侃，便是名臣杨播之子。
再说高车王弥俄突死，其部众皆投嗕哒国。数年以后，嗕哒派遣弥俄突弟伊匐率余部回国，伊匐攻打柔然可汗婆罗门，婆罗门大败，带领十个部落至凉州，请求向北魏投降。此时阿那瓌在魏明帝相助下复归，故柔然国剩余数万部众遂来边境迎接阿那瓌。阿那瓌复向孝明帝上表请借一万精兵，助其平乱复国。孝明帝议于中书门下诸臣，凉州刺史袁翻奏道：“自我定都洛阳以来，蠕蠕与高车国反复相互交战，方至我边境数十年尘土不起，乃我国之幸也。今蠕蠕两个国王相继归顺，若使其国尚存，高车必无力觊觎我国；若任蠕蠕灭亡，则高车强不可制矣。以臣愚见，应使蠕蠕国两个国主并存，以阿那瓌在东，抵制高句丽；婆罗门在西，筑西海旧城以居。西海城在酒泉北，距高车国金山一千余里，实是北虏来往要塞，土地肥沃广阔，宜于耕种。我应派遣良将监护婆罗门，并使屯田自给，亦可省粮运烦劳。若婆罗门能收集离散部众，复兴其国，则使其北越沙漠，为我外藩，且是高车强敌，于是西北一带无虑矣。即便婆罗门反叛，则不过为外逃流寇，亦对我国无损。”朝廷乃准其奏。
正光二年九月，柔然可汗俟匿伐到怀朔镇迎接其弟阿那瓌。高阳王元雍等人奏请将阿那瓌安置在吐若奚泉，使婆罗门投降前来投奔魏国蠕蠕人还至怀朔镇，交给阿那瓌管理，孝明帝复诏准之。十一月，东益、南秦二州氐人反叛，朝廷遂命秦州刺史河间王元琛成立行台，引兵前往讨伐。元琛倚仗刘腾权势，贪婪残暴肆无忌惮，诸将皆不听其调遣，遂被氐人打得大败而归。中尉弹奏元琛失机陷军之罪，但因逢国内大赦，因此只被除名，因重贿刘腾，不久恢复王爵。北魏遂命安西将军元洪超兼任尚书行台，到敦煌安置柔然婆罗门可汗复国。
且说宋云及惠生奉胡太后之命往西域取经，乃从洛阳出发，西行四千里，到达赤岭，才出北魏国境。继续西行两年，到达乾罗国后返回，于正光三年二月回到洛阳，得一百七十部佛经。高车王伊匐派使节向北魏进贡，北魏朝廷任命伊匐为镇西将军、西海郡公、高车王。其后伊匐和柔然国交战失败，其弟越居杀伊匐自立为王。婆罗门率部反叛北魏，逃奔嗕哒。北魏派平西府长史费穆兼任尚书右丞西北道行台，率兵前去讨伐婆罗门，柔然不敢迎战，四散逃跑。费穆对众将说道：“见敌就跑，乘虚又来，乃戎狄本性。若不灭其主力，恐其后患不除，我则疲于奔命。”于是挑选精锐骑兵，埋伏于山谷，另派瘦弱步兵在外扎营，以惑敌兵。婆罗门果然上当，引柔然兵大至，来击魏兵。费穆军将其引入埋伏，精骑大出猛烈进攻，柔然人一败涂地，婆罗门被擒获，送至洛阳囚禁。北魏孝明帝在圜丘祭天，开始实行《正光历》，以壬子为每岁起首，与北魏以水德而王相应，并大赦天下。十二月乙酉，北魏任命车骑大将军、尚书右仆射元钦为仪同三司，太保京兆王元继为太傅，司徒崔光为太保。
北魏正光四年，柔然国发生严重饥荒，阿那瓌率领部众进入北魏境内，上表请求赈济。魏明帝命尚书左丞元孚为行台尚书，持符节去安抚柔然。元孚上表陈述道：“蠕蠕向来强大，昔我国在代京时对其常置重兵防卫。如今天福于魏，使其自生败乱，来请臣服，陛下宜趁此虑其长策。昔汉宣帝时，呼韩邪来降，汉遣董忠、韩昌送出朔方城，且以大军卫护助之；光武帝亦遣中郎将段彬设安集掾史，以察其行。今宜依前例以闲地借其放牧，简置官署护之，且置兵力防之，使其近而不诈，疏而不叛，上上之策也。”朝廷不纳其奏，终使人以粮米赈之。柔然国俟匿伐可汗亲来洛阳，朝拜孝明帝。三月，司空刘腾去世，干子重丧服者四十余人，送葬者数以百计，朝中权贵披麻挂孝，弃塞道路田野。夏四月，元孚持白虎幡在柔玄、怀荒二镇慰问柔然，阿那瓌拥众三十万怀有反意，扣留元孚，囚于卧车。阿那瓌使元孚坐在车中，称为行台，以示尊敬。因而率兵向南，所过之处横加掠劫，至平城方许元孚南归。北魏派尚书令李崇、左仆射元纂率十万骑兵攻打柔然，阿那瓌掠民驱畜北窜，李崇追三千余里未及，只好撤回。元纂使铠曹参军于谨帅骑二千追柔然至郁对原，前后十七战，屡破之。于谨乃是于忠从曾孙，性情深沉、有识见气量，广涉经典史传。少时隐居乡间，不求仕进，元纂闻名征之。后率轻骑出塞，遇敕勒骑兵，于谨寡不敌众，便分散骑兵藏于树丛，使二人各骑己马冲阵，己引余部攻打追骑，敕勒人大败而逃，于谨方得以全军回到关内。
且说元乂自从囚禁胡太后之后，常入宫在孝明帝所住殿堂执勤，百般献媚，孝明帝因此始宠信之。元乂出入宫禁，常使勇士执兵保护，出宫则置木栅以防作乱，士民求见，不能得近。其始掌朝政之时，尚能以忠君亲民之态自我粉饰，得势之后则傲慢无礼，欺上凌下，嗜酒好色，贪图财赂，随心所欲，破坏纲纪。其父京兆王元继更加贪婪放肆，与其妻子皆受贿赂，操纵朝政，无人敢抗。自此满朝被其父子所引风气所及，至于郡县小吏，亦不能公正任命，牧守令长各级官吏，皆为贪污受贿者。因此天下百姓贫迫，人人皆思造反。时有武卫将军于景，字百年，本姓万忸于氏，洛阳鲜卑人，故领军将军于忠之弟，起家于司州从事，后迁步兵校尉，出任高平镇将。因贪残受纳，坐罪免官。其后复起为武卫将军，因与东平王元匡合谋欲废权臣元乂，不料事败，复被贬为征虏将军、怀荒镇将。及柔然入寇，镇民请粮于将军府，于景不肯给，镇民遂反。于是将于景及其妻子捆绑，分别关押，皆令去掉官服，使于景反穿毛皮之衣，其妻穿旧红袄，以此羞辱。折辱月余之后，于景夫妻才被杀死。此事上报朝廷，元乂等重臣置之不理，亦不诏恤镇民，于是各镇鲜卑族人皆大起造反。未几，沃野镇民破六韩拔陵聚众反杀镇将，自立年号，称为真王。诸镇华夷之民响应，遂引发六镇之乱。书中暗表，破六韩拔陵又作破六汗或破落汗，原居沃野镇，为潘六奚氏异音误译，乃匈奴单于后裔也。破六韩拔陵乃引兵南侵，遣别帅卫可孤包围武川镇，又分兵往攻怀朔镇。
当时怀朔镇将名唤杨钧，闻说叛民来攻，急升帐聚将，擢武川豪强贺拔度拔，及其诸子贺拔允、贺拔胜、贺拔岳为统军，率众抗御破六韩拔陵，同时遣使六百里加急，具表呈报朝廷。魏明帝诏命临淮王元彧都督北讨诸军事，带兵前往平叛，屯驻云中。此时高平镇民赫连恩亦聚众造反，推举敕勒部落酋长胡琛为高平王，攻高平镇以应破六韩拔陵。魏镇边大将卢祖迁率本部军击破赫连恩叛军，高平王胡琛北遁还国。韩拔陵复遣部将卫可孤攻陷武川，再引得胜之兵往击怀朔，官军大溃，贺拔胜父子俱为卫可孤所虏。破六韩拔陵亲攻五原，大败魏军主将临淮王元彧，魏将李叔仁败于白道。元彧乃临淮宣王拓跋谭后代，临淮懿王拓跋提之孙、济南康王元昌之子，本名拓跋亮，字仕明。因避穆绍父穆亮名讳，而请求皇帝下诏改名。魏帝即下诏曰：“仕明风神运吐，常自以比魏祖武皇帝谋主荀文若，故可名彧，字文若，以取定体相伦之美。”元彧年少而有才学，容貌甚美。年少时与从兄安丰王元延明、中山王元熙，并以皆为宗室而又博古文学齐名，时人不能定其兄弟孰为优劣。尚书郎卢道将曾在吏部清河崔休面前称赞元彧，说其风流宽雅，当在两位从兄之上。元彧要求恢复封地，皇帝亦下诏准许复封临淮王，使其寄食相州魏郡，又兼御史中尉。元彧以为因是皇亲而得袭父爵，所以领受不谢。积累年资，而被迁为侍中、卫将军、左光禄大夫，兼尚书左仆射。
元彧败于叛军，满朝惊震。魏明帝改派李崇为北讨大都督，命抚军将军崔暹、镇军将军广阳王元琛皆受李崇节度。李崇奉命北上，以崔暹为前锋都督，先领军二万前往白道迎敌破六韩拔陵，嘱其与李叔仁取得联系，内外夹击。崔暹恃其武勇刚愎自用，独自与破六韩拔陵战于白道，至于大败，单骑走还。破六韩拔陵乘胜追击，率全军并力进攻，李崇乃引还云中，与之相持。官军一败再败，东西两部高车亦趁机背叛北魏，归附破六韩拔陵，义军于是大盛。秀容人乞伏莫于攻杀郡守，南秀容牧子万于乞真杀太仆卿，俱反北魏自立。孝明帝复下诏改镇为州，以求安抚，并召崔暹进朝，由廷尉问罪。崔暹回京之后先还家宅，尽搜府中女妓，再以田产庄园贿赂元乂，最后竟未治罪。孝明帝反将李崇免官，使元渊代总戎政。破六韩拔陵在白道大胜北魏名将李崇，不由军威大振。但此时忽然噩耗传来，说武川镇有贺拔度拔父子，及宇文肱等纠合乡里豪强，袭杀六镇义军前锋大将卫可孤。破六韩拔陵闻心腹大将丧亡，不由心中大痛，连日号哭，饮食俱废，义军军威亦由此受挫，暂停向南进击。其后不久，正在义军进退两难之际，忽有探马来报破六韩拔陵：“今有柔玄镇羌人莫折大提，起兵叛变北魏朝廷，发动关陇起义。”破六韩拔陵大喜急问：“到底为何？你可细细说与我知。”探马见主公高兴，遂如此这般，将柔玄镇兵变内情一五一十，详说备细。
书中暗表，若说柔玄镇兵变，其实原因极为简单。原来却是北魏秦州刺史李彦为政贪暴，又对部下将士极其残苛，便有士兵薛珍、刘庆等人不耐其酷，遂联合汉、羌、氐各族部民首领密谋，于秦州城内擒杀李彦，因而起兵。因羌人莫折大提为人智勇兼备，且部族众多，乃众推其为首领，号称秦王。莫折大提既然举起反抗北魏义旗，便如星火燎原，只过了几日，又有南秦州城兵张长命、韩祖香、孙掩等据城反魏，斩杀刺史崔游，积极响应柔玄镇义兵。两镇犹恐不敌北魏官军，又聚会商议，欲遣使前往怀朔，同奉破六韩拔陵为首。因此被探马得知，星夜驰马来报。破六韩拔陵闻报大喜，遂止其悲痛，当下亲自修书，派人前往柔玄镇，主动先与莫折大提联系，商议其同进兵向南。莫折大提得到破六韩拔陵亲笔书信，不由大喜，遂回书与韩拔陵定约，并遣来使回报，一边趁势起兵征伐，派卜朝攻克高平镇，杀镇将赫连略及行台高元荣。不料正在高歌猛进之时，莫折大提忽发暴疾，病亡于军营之中。部属大悲，一边为主公发丧敛葬，一面拥立四公子莫折念生为首，统领先父部众，继续作战。
莫折念生为父亲办完丧礼，遂重整雄师再编军伍，兵分两路。派己弟莫折天生为前锋大都督，带兵五万向西征发，自率大军合后。莫折天生英勇异常，且善用兵，连续击败魏国宗室大将元志，以及歧州刺史裴芬之，陆续占领歧、泾、凉三州。孝昌元年正月，莫折天生驻军黑水，魏岐州刺史崔延伯及南梁降将萧宝寅率众五万来攻。两军战于马嵬，莫折天生因连续获胜而致轻敌，中崔延伯伏兵之计大败，被俘斩部众十余万，率残部退保小陇，北魏军遂复占领凉州。其后南秦州义军首领韩祖香亦被北魏益州刺史魏子健击杀，张长命走投无路，率余众投降萧宝寅。四月，高平镇义军首领胡琛遣大将万俟丑奴、宿勤明达等攻击魏泾州，复大败萧宝寅及崔延伯，萧宝寅退保安定。至此情势逆转，叛军尽占六镇之地。
列位看官！此六镇民反之因由来已久，所谓冰冻三尺，绝非一日之寒，说话人当于此处叙说明白。当初拓跋鲜卑建国之时，其所部军队大都依靠鲜卑人为主，士兵身分崇高，故作战勇猛无敌，横扫天下。自皇始至延和年间，北魏两代雄主先后自东而西设怀荒﹑柔玄﹑抚冥﹑武川﹑怀朔﹑沃野六镇，外御柔然，内制高车、山胡，拱卫京都，世为朝廷北部屏藩。孝文帝迁都洛阳后，鲜卑部兵迁入河南者皆为羽林、虎贲，其勋贵旧将亦与士族同列。与此相反，世守边陲六镇者则由国之肺腑逐步沦落为镇户、府户，身分一落千丈，低下犹如庶民，累世不得升迁，为官无望，由是引起六镇军民普遍不满。太和改制后，六镇成为历史遗留问题，至北魏末年吏制败坏，六镇遂成为朝廷矛盾焦点，至此只因柔然入侵，终引发民变。
闲言少叙，书归正本。且说破六韩拔陵闻说胡琛在泾州大败魏军，遂趁势挥兵南下，一路势如破竹，节节获胜，军威复振。义军兵锋所指，各镇边将皆望风而逃，或起兵应之，六镇尽为破六韩拔陵所占。朝廷接到边报大惊，元乂无可奈何。自刘腾死后，元乂对胡太后防范松懈，此时因忧心六镇民乱之事，更不复以其为意。胡太后趁机密见孝明帝及高阳王元雍，与二人定下计策，施行宫变，杀死元乂及其同党。胡太后得以再度临朝听政，乃大赦天下，改元孝昌。闻说六镇反叛，屡败王师，急命派出使节，带重礼出使柔然，求柔然东部可汗阿那瓌出兵助魏平叛。阿那瓌奉胡太后诏旨，遂发大军十万，浩浩荡荡向六镇杀来，进攻武川、沃野。破六韩拔陵遣将迎之，频战不利。六月，阿那瓌攻破武川，复引众西向沃野。
却说丁零族敕勒部鲜于修礼，亦起兵于定州左人城，恒州、朔州流民纷起响应。孝昌二年二月，西部高车斛律洛阳又起于桑干河西，与费也头牧子勾连；四月，朔州城民鲜于阿胡亦据城造反。斛律洛阳及费也头牧子旋即被秀容酋长尔朱荣镇压，鲜于阿胡遂率流民南下，七月攻克平城。尔朱荣旋即亦反，率军奔袭肆州，杀北魏刺史，收降猛将贺拔胜。尔朱荣便乘魏军在六镇节节失利，积极网罗北镇酋帅、豪强，以贺拔胜为大将，兵力日盛。孝昌三年正月，鲜于修礼部下大将葛荣大败赵郡豪强李元忠，攻克殷州，进围冀州。七月，相州刺史元鉴举邺城投降义军，魏朝廷遣源子邕、裴衍攻打邺城，擒斩元鉴，进逼葛荣。
葛荣避敌锋锐，辗转游击北上，十一月攻克信都，生俘魏宗室元老冀州刺史元孚，及本州豪强潘绍等五百余人。十二月复又回兵南下，趁魏军不备奇袭，大败源子邕、裴衍，再次进围邺城。武泰元年正月，定州长史李裔举中山以降，俘刺史杨津，瀛州刺史元宁亦举城以降。葛荣连克冀、定、瀛三州，又败据守鄚城之河间大族邢杲，以及割据勃海郡之豪强高干。二人不敌义军攻势，各率部曲乡里十余万户南逃。至此，葛荣拥有燕、幽、冀、定、瀛、殷、沧七州之地，南围邺城，西逼并、肆二州，兵力大盛。葛荣义军发展之时，尔朱荣势力也急剧扩大，高欢、段荣、尉景、蔡俊等怀朔豪强先叛玄柔镇高车族首领杜洛周，后又背叛葛荣，皆投奔秀容尔朱部下。尔朱荣将此四将皆为重用，尤其器重高欢，使其常参军谋。并州刺史元天穆见尔朱荣势力日盛，遂暗中与之勾结，劝其袭取洛阳，尔朱荣犹豫未决。
复说莫折念生领其父亲部众，自号秦王，因弟天生骄兵而败，遂复遣属下都督杨伯年攻打仇鸠、河池两个寨堡。东益州刺史魏子建派将军伊祥迎敌，又一战击败杨伯年，斩首一千多人。东益州本来是氐王杨绍先封国，魏子建部下将佐向主将建议，因州城中民众勇悍不驯，南秦州及秦州反叛者皆是杨绍先同族，乃请先没收其兵器械仗，再以兵围其府宅，禁其家人出入，免通消息。魏子建说道：“城中民众数次经历战阵兵火，安抚即可为我所用，急逼则为心腹之患。若依诸公之议收氐王兵器，则必令其复反。”于是将城中民众皆召集起来，先以安抚晓谕，然后逐渐将其父子兄弟分派到外地各郡戍守，如此内外相顾，终无叛者。
东益州虽安，凉州却又大乱。有北魏凉州幢帅于菩提，引部众拘押刺史宗颖，占据凉州而反。折报入京，魏帝朝议，员外散骑侍郎李苗奏道：“臣闻兵法云‘粮少兵精，利于速战；粮多兵众，利于持久。今陇贼猖狂，但无粮资储备，虽占州城，其势在于急攻，迟则离散，坐待崩溃。飚至风举，逆反者求万一之功；高壁深垒，王师有全制之策。若使陇东失守，元志军溃，则秦州莫折念生及张长命等反贼势力便强，长安危弱，国家右臂废矣。陛下宜下旨令主将坚壁而守，不要出战，另命副帅偏将率兵数千出麦积崖，从背后袭击叛贼，如此则秦陇之地群妖自散。”魏帝闻言大悦，乃命李苗为统军，令同别将淳于诞分别从梁州、益州出发，往征叛贼。但朝廷之军尚未到达，莫折念生便遣高阳王莫折天生率兵来攻陇地。都督元志与莫折天生在陇口交战，元志兵败，弃众跑到岐州自守。此时东西部敕勒人皆叛北魏，投附于破六韩拔陵。孝明帝诏令改镇为州，遣兼黄门侍郎郦道元为大使，命去安抚宣慰六镇。时因六镇已全部反叛，郦道元不能成行。秀容人乞伏莫于聚众攻打郡城，杀其太守。南秀容放牧人万于乞真杀太仆卿陆延，秀容酋长尔朱荣讨伐平之。莫折念生复遣都督窦双攻打盘头郡，复被东益州刺史魏子建所败。凉州司马长史宋颖向吐谷浑王伏连筹求救，伏连筹亲率兵援救凉州，于菩提弃城逃跑，被伏连筹追上斩之。城中百姓赵天安等遂复举宋颖为刺史。
凉州平定，营州又反。城中百姓刘安定、就德兴擒杀刺史李仲遵，占据营州城反魏。王恶儿斩刘安定投降朝廷，就德兴东逃，自称燕王。朝廷派黄门侍郎卢同为幽州刺史兼尚书行台，持符节去营州慰劳叛民，就德兴降而复反，屡败卢同。当时朔方胡人亦反，围攻夏州刺史源子雍，城中粮食吃尽，军民煮马皮为食，同心守城。源子雍留其子源延伯固守统万城，自率羸弱之卒去东夏州运粮，遭胡人头领曹阿各拔擒拿。源子雍暗中派人给统万城送信，命城中军民努力固守。全城军民得知源子雍被擒，忧惧非常，复被源延伯节义所感，无不奋发，立志守城。源子雍虽然被擒，但见胡人以礼相待，遂对其陈述祸福利弊，规劝投降朝廷。恰逢曹阿各拔去世，其弟曹桑生竟率部众降附源子雍。源子雍便引曹桑生等众去见行台北海王元颢，元颢令为先锋，引兵平叛。当时东夏州全境俱反，到处贼寇聚集，源子雍转战而前，九十天内经历数十场战役，终于平定全州，乃征收税粟送往统万城，夏州与东夏州因此得以保全。莫折天生知耻后后勇，终于攻陷岐州，擒获都督元志及刺史裴芬之，送归兄长莫折念生，念生杀之，以报前仇。莫折念生又派卜胡等将入侵泾州，在平凉东大败薛安都之孙薛峦。高平人攻杀卜胡，莫折念生遂率军平灭高平，占有凉州。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