匿名之乐
日前去北京一所大学开会。开了两天,大会演讲,小会讲评,签名,照相,掌声,笑脸……紧张并且快乐着。
第三日曲终人散。因是“红眼”航班,白天基本空了出来。我没有打电话给在京的同学和朋友,想把这个秋高气爽的白天留给自己受用。吃完早餐看罢报纸,上街东张西望慢慢转悠。住处不远有一所看样子不很大的学院,门口有高大的校警很威风地站着,严肃的表情俨然办经济案的刑警。我没理会,装出校保卫处副处长的派头昂然溜了进去。对校园布局我当然熟悉,哪里的都大同小异。正是上课时间,校园很静,没有唧唧喳喳嘻嘻哈哈的女娃,没有打打闹闹说说笑笑的男生,没有步履和表情同样沉重的教授,只有仿佛离退休的老者和半做半玩的清洁工。该上课的上课,该上班的上班,不上课也不上班的在职人员此时此地大概只我一个。但我毫无愧疚之意,只管悠然自得地看着走着。
走着走着,走进一座小园。园口石碑刻有“静心园”三字,细看,乃“作人题”。沿曲径转了一圈,步入爬有紫藤的长廊,捡一处太阳晒过的石凳坐下慢慢打量。园里一个人影也没有。初秋的阳光柔和而又不失威严地洒落下来,一切一切都在阳光下散发出久违的童话般的气息。园中央是一泓池水,水里稀稀落落立着一簇簇青蒿,蒿端探出一串串细密的紫花,花间有三两只白粉蝶懒洋洋飞来飞去。池边有柿子树,舒展的叶片小心呵护着已有模有样的青果。有银杏树,疏密有致的枝叶矜持地闪闪烁烁。有一株刺槐,样子让我想起故乡老屋门前午间纳凉的歪脖子榆树。有个小凉亭,颇有沧桑感的瓦顶长着一丛狗尾草,大概缺少雨水的缘故,草已经发黄了,老了,本人却好像不知老之已至,兀自倔强地瑟瑟立在那里,在绿意盎然的周遭景物衬托下透出一股近乎不知趣的悲凉意味——那应该是自己的同类。如此打量时间里,渐渐觉得自己同这小园融为一体。“静心园”,好名字,的确让人心静。更妙的是这里没有人认识自己,自己也不认识别人。一个陌生的闯入者,一个匿名的异乡人。无人为我分心,我也不分心于人,感觉上好像有大大小小无数个我陆续回流,回到自己身上,聚敛为原本的完整的我……
匿名之乐。
我试着将这种感觉同两天来会上会下的所谓有名之乐加以比较。一边是灯光、掌声、笑脸、杯盏,一边是秋阳、绿树、枯草、蝴蝶;一边风光光有人围拢,一边静悄悄无人知晓;一边要求签名,一边不理不睬。此地此刻,我可以歪着身子大口小口吞食心爱的烤地瓜,可以怪声怪气地哼唱不入流的家乡小调,可以恶作剧地往池水里投掷砖头瓦块,可以……
比较的结果,我察觉我还是更喜欢后者,喜欢匿名之乐,或许,也不仅我,人皆如此。
(2006.9.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