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爱之深伤之入人心(四)
梧桐阁大堂内,凤汐站在中央,心中焦急万分的等待着姐姐,来回踱步了十多回,却迟迟不见凤清来。
几个时辰前,凤清就告诫过她待在大堂内不要出去,等她解决完那边的事情就来找她,最多不过二三个时辰,可现在莫说是二三个时辰了,四五个时辰恐怕都有了,凤清还是不见踪影!
也不知道凤清到底作何打算,万一不能把那群不速之客赶出去,岂非白白送命?看姐姐那个不罢休的样子,万一出了个好歹来,怎么能叫她不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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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她打算出去一探究竟时,门外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哒哒哒”的每一下都很沉重,像是受了伤。
听着脚步声离大堂越来越近,凤汐心里开始打漂了,直到拍门声响起,她的一颗心直接被悬了起来!
来者何人?是善还是不善?万一她莽撞的开门,是善还好,万一是恶,她是功夫不错,但也只是还好而已,要是遇上点有本事的,恐怕也只有栽坑的份!
敲门声越来越频繁,开还是不开呢?
她心里正百转千回的犹豫着要不要开门时,外面敲门的那个人传来了虚弱无力的一声:“阿汐,快开门,是我!”
一听这声,凤汐二话不说就两步冲上去开门,门一开,还没等她抱怨一句凤清不守时,外面的凤清就摇摇欲坠的倾倒,万幸凤汐眼疾手快,把凤清稳稳的接住了。
一进门,凤清立马把大门重新关好,并用内锁锁住,扶着凤清往暗门的方向走。
“这是怎么回事!?那个王八蛋把你伤成这个样子的!!”凤汐怒喝一声,整个空旷的大堂里都回荡着她努不可解的声音。
此时的凤清,浑身伤痕,没有一处伤口至于致命,可血流多了也不是件好事,致使她的脸色看起来苍白得比白无常还要白,头也是昏昏沉沉的,不知何时一头栽下去。
难怪方才她脚步沉重而不似习武之人那般轻盈,原来是受了伤,内力也耗去不少,一时半会恢复不了实力了。
拜她狮吼功的这么一吼,被她这一生震得耳朵发疼的凤清皱起了眉,道:“先别问了,赶紧离开这里!”
凤汐会意,扶着凤清就要往暗门走,在跨过门槛时,凤汐突然间感觉扶着凤清的手动弹不得,手心里被人塞进了一块冰冰凉凉的东西,摸起来似乎是一块玉,她惊讶的回头看凤清时,凤清做出了让人意想不到的一幕。
她手上用尽全力的把凤汐推进暗门,自己也连连往后倒退了三步,仿佛这么一推就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导致她倒退三步之后就心口一阵翻腾,喉咙里也有一股血腥味向上窜,顿时一口血就吐了出来。
“阿姐!”转过头的凤汐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心急如焚的想要过来,却被凤清一声令下的喝止。
“不要过来!”凤清哑着喉咙,边吐血边不容置喙的冲她道。
凤汐看着她吐血,自己又不能过去,急得火上心头,道:“你都这个样子了,为什么还不让我过去,不是说赶紧离开这里吗?你为什么不过来?”
凤清咳尽喉咙里卡着的血,道:“谁说的我要和你离开这里?我让你带着凤凰令离开这里!”
凤凰令?
凤汐想起了方才凤清塞进自己手里的那块冰冰凉凉的东西,拿起来一看,差点把这东西扔出去!
“你为什么要把凤凰令给我,你难道不想离开这个地方吗?”凤汐捏着手里的凤凰令,百思不得其解的看着不远处伤痕累累的凤清,想在她哪里得到个答案。
可惜,凤清迟迟没回答她的话,反而陷入了沉默。
她没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凤汐,那双凤眸中,悲痛之语有,恨之入骨也有,各种负面的情绪都如同百汇溪水一般的形成了一面湖,里面包含了很多种情绪,好似在用那双凤眸代替着主人的嘴唇说话。
光是这么一眼,凤汐便明白了她未言之语,半信半疑的开口道:“你要留下来?”
这次,凤清没有再选择沉默,而是长叹一口气,道:“是,我准备留下来。”
凤汐指着大堂外,校场的方向,发问道:“外面那些弟子呢?你留下来是为了和她们同生死共进退吗?”
凤清道:“不是,她们都死了,被穆轩杀死的,而我是唯一活下来的人。”
此言一出,凤汐眼瞳放大,道:“什么!?都死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穆轩他要杀了梧桐阁的弟子,他欲意何为!?”
凤清道:“师父也是他杀的,为的就是让我放下一切跟他走,而挡他路的人他一个也不会放过。”
凤汐一听,握紧了拳头,颇有种想出去找人干架的意思,她道:“老阁主也是他杀的,那么琼花宗想吞并梧桐阁,也是他在幕后捣鬼了?”
压下胸口又一阵倒腾,凤清有气无力的点头,道:“可以这么说,不过我既不会跟他走,也不会自己走。”
凤汐闻言,微感不妙,道:“你想干什么?”
凤清道:“我要让他为此付出代价!让他求而不得,为背弃信义付出血的代价!”
“不行!”听也不用听,凤汐脑子再怎么愚笨,也听出了凤清话中深意,想也不想直接出言反对。
阿姐这是要玉石俱焚!
凤汐急了,道:“阿姐,你和我一起离开好不好,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们先保住命再回来报仇也不迟啊,就算要让穆轩那白眼狼付出代价,你不能再次一意孤行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啊!”
凤清想过去摸摸她的头,奈何人已经被自己一把推出去,想摸也摸不到了,只能凄凉的安慰她,道:“这不算是拿性命开玩笑,本来就是我当初视人不清,生出荒唐的感情去爱上了一个人,你们劝我我还充耳不闻,把你们的一片好心当成了驴肝肺,到最后不仅害了自己,还害了整个梧桐阁一起遭殃,归根结底都是我的罪过,既然这个罪过起源于我,那么也该由我亲手了解。”
说罢,她伸手按下了机关,凤汐身前的暗门缓缓关闭。
见暗门逐渐关闭,凤汐彻底的急出眼泪来,冲门外的凤清大喊道:“可是阿姐,我除了你什么都不剩了,还能去哪里啊!”
凤清眼泪夺眶而出,看着逐渐被暗门遮住的妹妹,道:“你不是一直都向我抱怨梧桐阁规矩繁琐,管东管西的特别不自在吗?那这次你就去外面的世界看看,带着凤凰令离开这里,去过你想要的生活,记住永远都不要再回到这个地方!也永远都不要记住我这个姐姐,忘了我!凤凰令是开启涅槃阁的唯一钥匙,里面的东西很多江湖上都想要,只有断了他们的念想才能天下太平,你带着凤凰令离开,钥匙就等于失传,说不定能平静一段日子。”
顿了顿,她继续道:“切记不可再让人拿到凤凰令开启涅槃阁,而我放进去的那个黑箱子,本以为会有机会取出来,谁曾想天意弄人,再也没有取出来的机会了,那就让它永远陈放在里面吧,这一辈子我是无缘在穿上凤冠霞帔,嫁给他了。”
天若有情天亦老,人若有情死的早,这句话说的还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好,好的她这个当事人都要鼓掌称好了。
凤清道:“你出去以后,想过自己的生活就过吧,最好收敛起那些怪脾气,切记要忘了梧桐阁弟子的身份,重头开始作一名普普通通的人。以后要是有孩子了,你要是还记得我这个姐姐,就每年清明带他给我烧些纸钱,这样我在下面也暖和些,不至于寒冷。”
说罢,转身冲门外走去。留给凤汐一个落寞的背影。
凤汐哭喊着想卡住逐渐关上的暗门,可以无能为力,只能大声的冲门外渐行渐远的凤清喊道:“我不要!我只要你能陪在我身边,我哪里也不去!阿姐你回来!你们都是骗子!都离开我了!”
凤清留给她的只有一个凉薄的背影,除此之外再无其它。
边往会有,凤清泪流满面,突然间想起了一句穆轩曾经用来向自己表明心仪的诗,福至心灵便大声吟诵道:“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躞蹀御沟上,沟水东西流。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竹竿何袅袅,鱼尾何簁簁!男儿重意气,何用钱刀为!”
一字一句,字字珠玑,句句入心,却也句句戳心,疼得她一颗心流出潺潺的鲜血,满目疮痍的伤口想遮掩都遮掩不住,暴露在空气中被寒风拂过,结起了一层冰霜。
曾经的愿得一人心,此刻的凄凄惨惨戚戚,都仿佛在诉说着她爱上了一个人不该爱的人,为此付出了血的代价。她爱的那个人已经随着杀戮被遮住了双眼,早已不是她在河里救回来的那个人,那个人彻底的死在了自己一颗早已冰凉的心里。
空荡荡的大堂里回荡着她念的这首《白头吟》,原先用来表明心仪的诗句,此刻从她嘴里念出来又凄凉又悲哀,像是在对这段荒唐的爱情发出嘲讽?
穆轩刚进门,就看到了凤清一身红衣,在大堂内来来回回不紧不慢的踱步,似乎是对他们这帮侵入者视而不见,嘴里重复着念《白头吟》,压根没把大堂内杵着的一众人放进心里。
她每念一句《白头吟》里的诗句,穆轩的心就疼一分,在听到那句“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时,眼睛是彻底的红了,直接不顾一切的上去想要一把抱住凤清,却被凤清一个错身就轻而易举的躲开了。
“阿清,你听我说……”穆轩试图继续解释。
下一刻,凤清失望至极的看向他,眼中那种万念俱灰感伴随着泪水簌簌落下。只见她缓缓的举起手中的剑,不轻不重的架到了脖子上。
“阿清!你先把剑放下,有什么事我们好好说行吗!?你拔剑放下!”见她这个动作,穆轩顿时急得了,方才的平静为在此时皲裂破碎,露出了真面目。
凤清笑了,却又不是完全笑,她的嘴角像是僵硬的扯起来的,泪眼也断线珠子的往下掉,有种边哭边笑的凄惨。
“穆轩,你当初念的这首《白头吟》,可还记得?”凤清双眼含泪,大笑着讥讽道:“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说的真是好啊,哈哈哈,多么可笑又荒唐的誓言,亏我还傻子一样的相信了,结果你得的是我的心,却也只是死心,白首也是无尽的虚妄。当真是可悲又笑!”
说罢,手上又用力一分,架在脖子上的剑刃又逼近血肉,锋利的剑刃划破皮肉,留下细细的一道血痕。
穆轩急得满头大汗,生怕她再手上一用力,慌忙道:“阿清!你先放下剑,我知道我做的这一切在你眼里过于偏激,但只要你放下手中剑,哪怕是冲上来狠狠的刺我几剑,我也绝不反抗,只要你能原谅我!”
他真的是怕凤清一想不开,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到时候自己想要挽救都来不及。
岂料,凤清听了并没有放下手中的剑,反而是用一种似笑非笑的目光看着他,嗤笑一声,道:“你以为你说这些我会像当初那般上你的当?穆轩,当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全身心投入时,那种感情付出被欺骗被践踏的感觉,你恐怕永远都没有体会过,而我现在就真正的体会到了。我当初就应该听师父和阿汐的劝,不要和你这个外来人走的太近,以免到时候摔进坑里没人拉起来,最后一无所有,我当时还自以为是的说你永远都不会欺骗我,也不会让我走到哪种穷途末路的境地。”
空旷的大堂内,血染珠帘,汉白玉石阶上的血水缓慢流淌,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充斥着众人的鼻子,凤清的声音回荡着,一字一句都是含着泪说出,每激动的说一句话,剑锋就紧紧的抵着白皙的脖子,仿佛下一刻就会一剑封喉!
“结果呢?我还真的就栽进了坑里,而且还是你这口无底的坑里,是你欺骗了我的感情,也是你亲手把我送进了这种万念俱灰,生不如死的境地!”凤清声音如同破旧得嘎吱作响的风箱,沙哑得话都说的音不准。
跪了三天三夜的宗祠,膝盖都跪肿了都还要硬撑着继续跪,为的就是能和心爱之人执子之手,可到头来她跪出来的是什么?是对自己有养育之恩的师父惨死野外,宗门内将近一千名弟子被屠杀殆尽,而她也被逼到了穷途末路的境地。
一桩桩一件件都是面前这个男人一手造成的,而这个人还是被她深深装在心里的那个人,瞬间一颗心就绞痛得无以复加。
“但是此刻我又想清楚了,你不是想带我走吗?行啊!我跟你走!”
说话间,穆轩就看见凤清把剑远离了脖子一小寸,他还以为凤清想清楚了,心里一喜,嘴角正准备勾起时,情况突变!!!
凤清又把剑刃抵在了脖子上,随之而来的动作就是手上用力狠狠的一抹!血就像喷泉一样喷涌而出,让人措手不及!那一抹红静静的从半空落下,落在地上绽放出朵朵红莲。
穆轩登时被眼前这一幕怔得愣在原地,下一刻就疯了般的跑过去接住凤清倒下的身体。
瘫软倒在他怀中的凤清静静的看着他,流血能疼到什么程度,最可怕不过适应,从麻木到不仁或无觉。
断线的血色玉珠沿着滑伤口落,嗒,滴落在地化作一朵艳丽的血红花朵。一滴,两滴。随着刀口深深的划入,血色玉珠变已成一道血流顺着脖子一直滑向手心。血流是暖的,心却冷了。
血源源不断的从脖子上的伤口流出,一阵一阵刺痛传遍她的大脑,凤清颤颤巍巍的抓住了穆轩的袖子,道:“我想……求你个事,可以吗?”
穆轩心已经彻彻底底的乱成了一,手足无措的伸手用袖子捂住她脖子上正在不断流血的伤口,可惜无济于事,无论他如何努力,血还是源源不断的在流出。
他此时是真的怕了,久违的眼泪也夺眶而出,道:“阿清你说,我都答应你,只要你别死行吗!?我求你了!”
凤清仿佛觉得他这个请求很好笑,但她却笑不出来了,因为她马上就要死了。
“我今天……把命还给……你,你把我给……你的爱还给我……好不好?我们从此……就两不……相欠了,这样我死了……到九泉之下,也可以……瞑目了。”凤清嗓子泣血,浑身鲜血的道。
穆轩慌了,抓紧了凤清另一只无力染血的手,道:“你不会死的,你信我,你绝对不会死的!我还没迎娶你,你也还没穿上凤冠霞帔给我看,所以你不能死!”
鲜红的液体被伤口挤了出来,血越出越多,流在了指甲上,地上,叮咚,叮咚…
凤清苦笑着看他,缓慢的伸手从袖子里摸出一封血淋淋的信,递给穆轩,有气无力的道:“我之前写的,你看看吧,穆轩,我……求你了,我把……欠你的还……给你了,你就放我个……自由吧,我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累过,若有……来世……愿来生……永不相见……”
红色,点点的,顺着脸庞流下来,在汉白玉地砖上缀出一朵殷红的花,鲜艳又刺目,也流尽了残存的一缕生机。
怀中的人逐渐失去温度,抓着他袖子的那双手毫无征兆的坠落,曾经一双饱含寒风傲骨的凤眸也失去了骄阳的光彩,缓缓闭上。
“不!!啊!!!阿清!!”穆轩憋在胸口迟迟未发泄的怒吼在怀中人死去时,彻底的喷发而出!
无论他再怎么悲痛欲绝,再怎么祈求老天爷,怀中的人永远都不会再醒过来。
是他自己收手害了她,把她逼到了穷途末路,本想带她安然无恙的离开,如今躺在怀里的却也只剩下一具冰凉的尸体了——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他自己。
他亲手把自己最爱的人送进了绝望的深渊,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死在了自己面前,自己却无能为力。
空旷无比大堂内,只听得见一个男人跪在地上,怀里抱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女子,在悲痛欲绝的哭。
初见你之时,一身薄衣,一袖灼灼骄阳,烛光微浅中醉了轩墨,香痕诗里字,笔中魅影画中人。岸堤边翩然而至,一语诗成,紫陌自生烟,携几分飘逸,带几分傲气。
如今待浮花浪蕊俱尽,伴君幽独。一朝春去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我把命还给你了,你把我给你的爱还给我好不好?从此我们就两不相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