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虚像次时代(三)
一
塞北市桥北区老火车站往南一公里的秀忠路上,鳞次栉比地堆满异国风情的建筑。它们有的秀美端庄,有的巍峨雄伟,有的小巧玲珑,其中最具特色的就是坐落在街道尽头的九层欧式建筑——友谊医院的主楼。
友谊医院的行政区位于主楼后面的住院部,穿过一条被爬山虎和丝瓜缠绕的墙,月亮门后面是苏州园林般宜人的风景,正中是一大片水面,周遭怪石嶙峋,水面上波光粼粼,亭台轩榭蜿蜒铺开,叫人眼前一亮。只是落拓此刻神色忧郁,一点儿玩赏风景的心情都没有,胡乱地回忆着适才噩梦般的经历。
四十分钟前,落拓找本科实习时认识的朋友笑晓峰,想让他查查二十三年前是不是真有个同名同姓的人死于一场事故。其实同名同姓也还罢了,难得的是这个人竟然和自己容貌极为酷似,这倒让他有些疑虑。真有这么巧的事?再联想到最近发生的几件怪事,落拓不得不怀疑有人在搞什么阴谋。
落拓本科的专业是航空航天,实习的单位是个有航天背景的军工企业。当时笑晓峰是公司市场部门的负责人,后来跳槽至友谊医院任管理工作,与落拓倒还保持着联系。所以当他找到笑晓峰提出请求的时候,后者爽快地答应了。
“这应该不是难事,我们去档案室看看。”笑晓峰说着话忙完手中的工作,拉着落拓边上楼边笑道,“你要是再晚来十分钟我就得去开会了,今天有贵客要来我们医院参观。”
“你在这儿具体负责什么啊?”落拓好奇地问道。
“主要是非医疗器械方面的后勤管理。”笑晓峰回身指了指自己办公室的铭牌,“后勤处主任。”
“你还真是什么都能干啊,以前觉得你市场工作做得好,没想到这么大的医院后勤也能让你管得井井有条。”落拓不失时机地恭维了两句。果然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虽然这话水平不高,笑晓峰却还是得意地笑出了声:“让你说的,都是瞎混。”
两人说着话已经上了三层楼梯,来到友谊医院档案室的门外。其实说是档案室,除了2000年医院启动数字化管理以前还有部分纸质旧档案未及数字化外,大部分资料目前都已数字化并存储于信息中心,档案室接待中心只有几台用来检索的终端。
二十三年前的资料并不难找,所以档案室的小姑娘很轻松地就把当年关于意外死亡的病历找了出来。落拓仔细看了看,交通事故方面有汽车事故、拖拉机事故、火车事故甚至一次马车事故,并无什么“胶囊轨道列车交通故障”事故。至于叫落拓这种奇怪名字的人更没有,甚至建院以来也没有一个姓落的病人。
“我之前就想问你,你们家是不是少数民族呀?”从档案室走出来,笑晓峰问道,“要不然你这个姓还真少见。”
“我也不知道,我问过我爸,他说就是少见。我在网上查过,说是落姓来源任姓,是春秋时赤狄族皋落氏后裔。”落拓说道。
“你看我说的没错吧,就是少数民族。”回到笑晓峰的办公室,两人又闲谈了一阵,落拓便起身告辞。这次虽然没有查清事实,但基本消除了疑窦,落拓觉得还是没白来。
“一定是连礼公司那个系统出问题了。”落拓自言自语地再次穿过月亮门往医院正门方向走的时候,蓦然发现刚才竟没注意到墙后还藏有两间平房。这隐匿于花丛树影间的房子十分不起眼儿,不仔细看还真不容易发现。而这次之所以未能逃脱他的双眼,其实是因为屋门口一个穿白大褂的漂亮女护士。
也许是异性相吸吧,落拓觉得自己很难无视一个年轻美丽的姑娘,何况此时她正在含情脉脉地盯着他呢?反正落拓自己是这么想的。也许是互相多看了几眼的缘故,姑娘很主动地往前走了两步,先开口了:“你是笑晓峰的朋友?”
“对啊,你是?”
“我是医务科的文员赵妁华,刚才你们去的时候我也在档案室。”赵妁华落落大方,双手插在衣袋里微笑地望着落拓。落拓则恍然哂笑,说道:“这样啊,我刚才没注意。”
“我正巧也是去查资料,其实你说的事我倒是了解一些。”不知道是不是有意,赵妁华说到这儿时还有意停顿了一下。落拓眼前一亮,未及多虑便追问道:“是吗,你怎么知道的?”看她年龄不过二十多岁,二十三年前恐怕才出生。
“我家人原来在这儿工作。”赵妁华说着指了指身后的两间平房,“这个旧资料室里面有些东西估计你会感兴趣。”
“这里也是资料室?”落拓愕然道。
“对啊,二十年以前的老资料很多放在这儿。”赵妁华说着转过身,带着落拓顺着石板小路来到右侧较大一间房前,伸手推开了屋门。
“进来吧,你看看这是什么。”
落拓茫然进屋,见这不过是个十余平方米的小房间,一张木桌靠墙而立,此外只有一把椅子、一个书架而已。他瞠目结舌地站在门口,说道:“这是资料室吗?”
“资料在这里。”赵妁华笑着拉开抽屉,将一张iPad mini大小的照片丢在桌上,“这不是你吗?”落拓凝神瞧去,但见照片中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笑容满面居中而站,一身得体的宇航服套在身上,显得英气勃勃。在他旁边,同样穿着宇航服的一个姑娘和老头与他并排而站,背景是某座乳白色大楼。再仔细端详,老头儿还罢了,姑娘竟像是自己的女朋友蓝颜。
“这不是电脑合成的图片吧?”凝视良久,落拓才放下照片,目瞪口呆地问道。赵妁华显然对落拓的反应比较满意,颇为得意地摇了摇头:“当然不是,这是二十三年前在肯尼迪航天中心拍摄的照片。”
“这人是谁啊?”落拓小心翼翼地问道。他生怕从赵妁华嘴里说出自己和蓝颜的名字,故此紧紧盯着对方娇美的面孔。一瞬间,时间仿佛停止了一样,伫立于斯的落拓有种万年已逝的感觉。
“这个人是你,这个女孩是蓝颜,至于这个老人——”赵妁华故意停顿片刻,才道,“他是你们的领队,也是你们的导师查理·卡瓦尔坎蒂博士。”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虽然谈不上是晴天霹雳,可赵妁华的话还是让落拓感到无比震惊。迟疑片刻,落拓觉得这个女孩一定搞错了对象:“我不认识这个叫查理·卡瓦尔坎蒂的人,是不是你弄错了?”
“当然没有,不过这事得从头和你说。”说着话赵妁华又取出张同样大小的照片给他看,这次的照片是个毛头小伙,看样子不会超过二十岁,身材瘦小羸弱,看这架势自己吹口气都能把他放倒,眼睛极大,放在并不宽的脸上显得有点儿过分突出。小伙子虽然不甚健壮,可大眼睛里的眼神却颇为灵动。
“他叫章宏伟,是开发Fufei程序的程序员。”赵妁华说道。
“Fufei?”落拓觉得这个名字好熟悉,似乎在哪里见到过却想不起来。就听赵妁华继续说道:“他生于2000年,开发Fufei的时候二十七岁。”
“我没听说过这个人。”落拓说。
“他去世很早,死时三十二岁。”赵妁华说。
“哦,也是个可怜人。”落拓幽幽地说道。
“Fufei是套可自主学习的计算机程序,你见过的。”她说到这里时,落拓才记起自己在连礼公司开发区的实验基地“虚拟现实中心”的电脑上好像见过这套程序。只是由于未及图形化而致界面粗陋不甚友好,故此当时没多注意。不过他对这位叫章宏伟的程序员实在是不感兴趣,便说:“这和我有关系吗?”
“当然了,如果没有这套程序就没有今天的你。”赵妁华认真地说道,“你最好听我说完。”
落拓总觉着这事和自己最近一系列的麻烦有点儿联系:“那你先告诉我连礼公司的那套实验设备是不是你们搞的,你知道医院车祸的事?”
“我先纠正你一下。”赵妁华慢慢地在屋里踱着步子,“是事故,不是车祸。另外你的疑问很多,但必须听我说完。就像吃饭一样,一口一口才能吃饱,不是吗?”
“好吧。”落拓无奈地坐到椅子上,心想反正自己今天有时间,不如就把问题搞清楚的好,“最好不是浪费时间。”
……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突然打断了落拓的回忆,他回过头,看到两个制服齐整的警察顺着石板甬道正向自己走来。
“请问您是落拓先生吧?”站在前面的黑皮肤警察约有三十七八岁,孔武有力。后面跟着的像是个实习生,虽然也是警服打扮,却显得多少有些稚嫩。
“是啊,你们是?”
“我们是塞北市安全局的,有几个问题想和你聊聊,希望你配合。”黑皮肤警察说着拿出警官证递给落拓。落拓茫然接过,脑子里空空一片:“怎么回事?”
“我们想和您聊聊赵妁华的事,你们是不是见过面了?”
“是啊,她就在那边,你们怎么不直接找她自己?”落拓说着话往湖对岸指了指。黑皮肤警察笑了笑,说道:“那麻烦你带我们过去吧?”虽然是商量口吻,可语气中明显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落拓点了点头,心道反正不远,带你们去就去,估计此时赵妁华不会走太远。
可当他和两个警察再次来到月亮门前的时候,发现那两间平房竟然离奇地消失了,好像从来没在医院出现过一样。他能看到的只有修缮得极为整齐的草坪和一爿小小的月季花坛。
落拓好像被人推进了冰窑,全身上下都好像冻僵了一样,目瞪口呆地望着两个警察,半天说不出话来。年长的警察冷哼一声,似乎未感意外:“怎么了,迷路了?”
“我们去找人问问,我也许找错地方了。”落拓说着往前紧走几步,拉住两个过路的护士问那两间房子的下落。可她们的答案让他大吃一惊!
友谊医院好多年前就没有平房了。
落拓甚至记不起来自己是怎么跟着两个警察坐上警车前往安全局的了,仿佛那一段的记忆已经在脑海中蓦然清空。
二
安全局的办公室里,年龄稍长的黑皮肤警察正为失魂落魄的落拓做着自我介绍:“我叫王浩,在安全局技术侦查科工作,这是我的办公室。”说着话他欠身到饮水机前为落拓泡了杯茶,然后指着电脑前负责记录的年轻人道:“这是我们科的小林。”
“我叫林涛。”小伙子从显示器后面抬起头,对落拓笑了笑。落拓茫然地盯着一次性纸杯中打着旋的茶叶发了会儿呆,此时似乎才想到来意,对王浩说道:“你们找我有什么事?”
“哦,是这样。”王浩拉了把椅子在落拓的沙发前坐下,然后从口袋中掏出烟盒,抽出一支点上,慢悠悠地说道:“最近我们这儿有个案子,我国自主研发的一款军用软件的源代码泄露,牵涉连礼公司和赵妁华,所以我们一直在查;刚才发现你和她有接触,才冒昧地把你请来,想了解一下详细情况。”他说话很客气。
“其实我们并不熟,就是刚才无意碰上才说了几句话。”落拓解释道。
“明白,你先看看这些人名你见过几个。”王浩拿出一张打印好的白纸,上面密密麻麻地排满了三四十个人名。落拓逐一看去,只邱维纲与郝珍是认识的,此外就是赵妁华了。
王浩点了点头,收起名单然后问他们聊天的内容。落拓此时虽然基本消除了对王浩的恐惧,可想到那神秘消失的房子和赵妁华的面庞,心里还是不由自主地打了个突突,边回忆边说道:“她说话的语气并不强烈,声音也不高。但给我一种隐蔽的强势,好像在影响着我必须听她说话一样。”刚说到这里,林涛插嘴问赵妁华有没有口音,落拓的答案是没有。
“所以她说到Fufei和章宏伟的时候,我不由自主地听了下去。”说到这里落拓感觉口干,一口喝空了杯中的水,然后看着王浩给他续满,望着金黄的茶水深思片刻,慢条斯理地说道:“她说章宏伟和Fufei是一切的根源,让我必须了解。”
“什么根源?”王浩可能没听太清楚,又问了一句。落拓摇了摇头,苦笑道:“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自从蓝颜所谓的“死而复生”开始,落拓就有种被人操纵的感觉。无论是吃饭睡觉还是上厕所,他都觉着有一双双阴鸷的眼睛在盯着自己。他说不清楚这种感觉从哪儿来的,但就是有,而且还很强烈。
都是连礼公司那倒霉的虚拟现实系统在作怪。每每想到这里的时候,落拓总是这样安慰自己。所以当王浩带他坐到安全局技术侦查科办公室的时候,落拓倾诉的欲望愈发强烈了。
“赵妁华说的根源就是这个叫Fufei的系统,是章宏伟在暗网购买了一套类似AlphaGo的可以自主学习的程序源代码,然后在此基础上写出来的。”
“什么是暗网?”王浩茫然问道,只不过他这次是对林涛说的。林涛说道:“暗网就是地下互联网,通常不能被常规的搜索引擎捕获,充满了血腥暴力与地下交易。能访问暗网的人不是有比较强的计算机技术知识,就是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就是网上的黑市呗。”王浩说着点了支烟。
“差不多,也是枪支弹药毒品居多,像他说的程序源代码大都是在暗网交易。因为国际上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可自主学习的程序通常不公布源代码,也不能交易。”
“为什么?”
“原因很多,不排除商业垄断。”林涛回答。他说完这句话把注意力挪到了落拓身上,问他Fufei是个什么样的程序。落拓回忆起赵妁华的话,说道:“她说Fufei是跨平台的操作系统,有非常友好的人机界面,简单编译后亦可作为应用程序运行在现有的操作系统之上。而Fufei衍生出的操作系统叫‘孔雀王朝’,是一套内置四维渲染器的跨平台实时操作系统,可以无缝移植到现有及未来任何硬件设备上。它无延迟、超高性能渲染、跨平台、硬实时,统一用户界面和用户数字世界交互形式,无论是在移动环境、桌面环境、虚拟现实的仿真环境还是微环境都一样完美。如果配合硬件搭建一套完整的模拟神经网络,它完全可以代替人脑以及完成人脑所不能完成的任何工作。”
当落拓说到孔雀王朝的时候,王浩和林涛不约而同地看了对方一眼,然后迅速地把目光转移到了落拓身上。
“难得你能记得这么清楚。”王浩悻悻地说道。
“我虽然是学航天的,但对计算机也很有兴趣。说实话,赵妁华描述的Fufei让我感觉到非常震惊。她说的远不止这些,‘孔雀王朝’是一个可以自主学习、有深度思维的操作系统,可以自由渲染四维世界。说白了在这个操作系统内就是另一个世界。它还能安装到任何设备上,包括电脑、手机、汽车、空调、彩电、冰箱甚至是避孕套里面。”
“每个电脑、手机、汽车、空调、彩电、冰箱或是避孕套里面都是一个世界?”林涛问道。
“对,通过互联网,它们信息共享。”
“有共享的云端服务器?”
“没错。”
“我的天啊,我真想认识一下这个章宏伟。”林涛由衷地感叹道,“他是个天才。”
“事实上他是个白痴天才,像雨人一样的白痴天才。他有轻度沟通障碍。”落拓说道,“他父亲章庆龙就是个程序员。”
“哦,天才都有缺陷,不过即使这样也够了不起了。”林涛说。
“这个项目得到过美国知之网络公司的支持。当时知之公司搞了个全球自主学习程序大赛,一等奖会有笔可观的奖金。正巧那时候章宏伟需要钱添置服务器设备,就参赛了。后来Fufei作为一等奖获奖项目脱颖而出,甚至得到知之网络专门立项达一年半之久,有一个百人的团队为它工作。”
“后来呢?”林涛几乎听入迷了。
“赵妁华说后来知之网络公司撤资了,原因不详。章宏伟以极低的价格回购了Fufei,然后一直安装在自己家里的服务器中。”落拓说道。
“她就和你说了这些?”王浩看样子不太懂计算机,听得颇不耐烦。落拓此刻正和林涛说得起劲儿,听他语气不屑,二人多少有些畏惧,立刻闭口无语。落拓只叹了口气,然后沉闷地点了点头。王浩则完全没注意到他们的情绪变化,追问下去:“她说别的没有,关于其他方面的东西?”
“哪方面的?”听王浩似乎话中有话,落拓也有些好奇,继而转回头对林涛撇了撇嘴,“她就是和我聊了聊Fufei和章宏伟,主要是这个操作系统的特点以及章宏伟开发时的动机一类。”
“其他什么都可以,你仔细回忆一下。”王浩的神色开始变得严肃起来,愈发没有了刚进房间时的轻松,看样子他对自己的提问非常重视。倒是落拓这时候已经消弭了刚进门的些许紧张,端着杯子倒了第三杯茶:“就是这些。像‘孔雀王朝’这种超级操作系统这么几句根本说不清楚,所以我还问了些问题,都是这方面的。其实从某种意义上讲,无论是Fufei还是‘孔雀王朝’,都是基于互联网的云端操作系统。只是对网络的依赖性完全取决于终端硬件平台的性能,因为很小的内核它也能运行,像刚才说的避孕套上面,就是对网络依存率高达百分之百而已。像PC或手持终端上面就可以做到很低的网络依存率甚至独立工作,当然如果硬件和网络都OK的话,它可以发挥出百分之二百的性能。另外……”
“够了——”王浩突然粗暴地打断了落拓的介绍,“把你请来不是给我们上课的。如果没有其他东西那就到这儿吧。”看得出这位老警官实在不愿意聊什么操作系统。
“还有章庆龙和佟玥的事情。”
“佟玥是谁?”王浩问。
“章宏伟他妈。”说到这里落拓深深地吸了口气,在脑海中将刚才赵妁华的话又梳理了一遍,“他妈不是塞北市人,老家在天津塘沽。”
“那她和他父亲是怎么认识的?”
“听赵妁华说他们当时都在察哈尔学院读书,大学毕业以后佟玥留校读研究生,章庆龙签了个上海的软件公司程序员职位。后来佟玥和他在上海结的婚,但两人没有买房。章宏伟出生以后一直在塞北市老家让爷爷奶奶带着。”落拓边回忆边说道。
“章宏伟的爷爷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
“那他们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赵妁华只说章宏伟两岁半的时候章庆龙因病去世了。后来佟玥改嫁,他就和爷爷奶奶长大,由于性格孤僻,所以才从小对计算机产生了强烈的兴趣。不过她倒是没有说佟玥后来的情况。”
这时候林涛起来倒水,猛不防插了一嘴:“这个章宏伟其实就是个留守儿童嘛。”听闻此言,落拓不由得一愣。刚才赵妁华说起章宏伟的时候语气中虽然充满了不屑,但对他的能力还是持肯定态度的。所以对于这个天才程序员是否留守儿童的问题他根本没想过,此时听林涛说起来倒觉得还真是这么回事。
“好吧,还有其他的内容吗?”王浩追问道。
“没了,就这些。她最后和我说如果有兴趣可以上网搜一本叫《孔雀帝国》的书,说有助于让我了解‘孔雀王朝’的历史。”落拓停顿了一下,决定不将自己身上最近发生的怪事说给两位安全局的警察,故隐瞒道,“后面就没什么了。”
其实赵妁华刚才专门提醒他明天这个时候再来这个地方,届时才会告诉他包括那两张照片和所谓的二十三年前事故在内的所有真相。也就在这时,赵妁华美艳绝伦的身姿再一次出现在落拓眼前,甚至开始成为次日二人见面的最重要理由。
王浩接过林涛递给他的记录稿,草草地翻了翻就丢到了桌上:“那今天就到这儿吧,很不好意思把你请来。”他言不由衷地把落拓送到门口,甚至还和他握了握手。
“没什么,这是我该做的。”落拓转过身,蓦地发现安全局对面的街道上竟站着个熟悉的身影。
三
“你怎么来了?”见到蓝颜娇俏的样子,落拓着实吃了一惊。蓝颜亦有些惊愕:“你怎么也在这儿?”原来二人都不知道对方在安全局。
落拓催问之下,方才得知安全局社会调查科找蓝颜询问连礼公司虚拟现实系统和邱维纲的事,竟与他今天的遭遇颇为相仿。至此二人均知连礼集团定是犯了事,否则决不至于被安全局如此兴师动众地调查。
两人说说谈谈,边走边聊,也未坐车。此时距此不远的钟楼整点报时,钟声入耳分外清晰,落拓这才留心起时间来:“现在几点了?”
“十一点整。”蓝颜看他神色有异,追问道,“怎么了?”
“糟了,今天是小迪的生日,爸妈让咱俩十一点半去金扬吃饭,我差点儿忘了。”说完他伸手拦车,边拦边笑道:“爸最讨厌别人迟到,今天可麻烦了。”
好在今天落拓的运气倒是不坏,沿路畅通,他们只用了二十分钟就赶赴位于新华街口的金扬海鲜大酒店。所以当两人走进三楼的包房时,妹妹落迪竟还没到。端着茶杯正和母亲年少秋交谈的父亲落家尧见到落拓和蓝颜进来,忙笑着招了招手:“阿拓,你来得正好,你母亲非说我们全家一起来金扬吃饭是第一次,你快告诉她我们上次来是什么时候。”
“上一次?”落拓迟疑半晌也没想起来上一次来这里是什么时候,便笑道,“我们家一块儿来过吗?”
“当然来过了,你这孩子怎么和你妈一样糊涂。”落家尧边责备落拓边招呼蓝颜就座。就听旁边的母亲年少秋一如既往地絮叨着:“你看看都什么时候了,你妹妹还不来。给她过生日,自己一点儿都不上心……”
“行了,你就别唠叨了,把菜单拿来先让孩子们看看。”落家尧说着给落拓两人倒茶,有一搭没一搭说着金扬什么好吃,听上去倒也头头是道。只是此时落拓满肚子心事,满脑子都是赵妁华和最近发生的一系列怪事,对父亲的话竟完全未放到心上。
“落拓,爸和你说话呢……”蓝颜忽然狠狠地推了落拓一把,他这才从恍惚中清醒过来,看到落家尧正懊恼地盯着自己,忙哂然一笑:“爸,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我问你考研准备得怎么样了。”落家尧显然对落拓的表现颇为不满意,阴沉着脸追问他为什么魂不守舍。
落拓想到父亲在家中向来一言九鼎,除了继承颇有儒家传统的家风外,就是在部队有过团长的资历以及雷厉风行的做事风格,此外他颇有判断力,往往一语中的。想到这儿他心念一动,觉得自己应该听听他的意见,便问道:“爸,你年轻的时候碰到过奇怪的事没有?”
“奇怪的事?”没想到落拓的话不仅问住了落家尧,还把母亲年少秋甚至蓝颜的注意力吸引过来了。只是蓝颜自然心下雪亮,不如二老这般混沌罢了。“你遇到什么事了?”落家尧果然从落拓的话中猜测他遇到了什么麻烦。
落拓看了眼蓝颜,见她也正扭头看自己,目光中同样充满了焦灼和迷茫,略一狠心将最近自己遇到的怪事一件件说了出来。落家尧听得非常认真,他眯着眼睛一言不发,一支接一支地抽烟。
期间落迪在服务员的带领下进了包间,本来想和他们玩笑几句,却听落拓说到赵妁华和那两间房子瞬间消失,悄悄地拉了把椅子在旁边静心听起来。
待落拓说完话,落家尧问了他几个问题。他问得很详细,从蓝颜通过什么渠道认识邱维纲到虚拟现实技术以及赵妁华的事,甚至连那两个警察王浩和林涛都问到了,然后才端起杯子喝茶,眯着眼睛示意落迪点菜。
家里人都知道这是他在思考时的典型特征,不喜打扰,便蒜瓣一样把脑袋凑到一块点菜。落拓没有参与,只是静静地盯着父亲,内心深处急切地盼望着他能带给自己一点儿好消息。
当凉菜开始陆续上桌的时候,落家尧突然放下茶杯拿起了筷子:“吃饭吧,今天是小迪的生日,我和你妈在楼下订了蛋糕,一会儿送上来。不过还是要批评你,自己生日还来这么晚。”说是批评,语气和蔼得丝毫没有批评的样子。
“我陪同学上街买衣服了。”落迪笑着冲父亲做了鬼脸。落拓和蓝颜知道父亲马上就会说到他的判断,一时间两颗心脏剧烈地跳动。
“阿拓,你刚才问我是不是经历过什么奇怪的事,对吧?”落家尧忽然问道。落拓小鸡啄米般地点了点头,轻轻地握紧了蓝颜的手。落家尧好像没太注意落拓的回答,似乎开始沉浸于自己的回忆中。
“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故事的主人公是我爷爷、你太爷。这也是我小时候他亲自和我说的,我觉得是非常值得说的一件事。”落家尧故意压低了嗓音,用敛容的神色注视面前的落拓,“你听说过黄石火山爆发没有?”
“你是指一百多年前的那次影响世界范围的火山爆发?”年少秋看了眼身边的三个孩子,吃惊地问道,“你不会是说——”她虽然没有明讲,但落拓、蓝颜和落迪都明白母亲的意思,因为几十年来身边总有不少老人宣称自己曾是这场灾难的亲历者。
“没错,我想你们都多少听人说过黄石火山的事。你太爷就是火山爆发的受伤者,同时也是在灾难中抵御外敌入侵的战士。”落家尧点了支烟,开始将自己包裹在深邃的回忆中。他的声音低沉嘶哑,悠长地回荡于整个包厢内,静静地传入每个人的耳鼓。
“阿拓这一代人从小学四年级开设历史课开始,就知道人类历史上经历过一次最黑暗的时期。那是一百七十四年前的2031年,黄石火山突然爆发,铺天盖地的火山灰使地球整整五十余年见不到丁点儿阳光,冰河期迅速占领了世界,甚至连太平洋都变成了巨大的溜冰场。高等生物难以生存,残酷的环境几乎让整个人类文明陨灭。”
“太爷当时只是个大学三年级的国际贸易专业学生,对于人生和未来应该是有很多的憧憬吧。谁知道黄石火山一爆发就彻底改变了他的命运。据说当时政府修建了地下避难所,但仅能供少数人前往避难。对于大多数普通人来说,面临的不仅是火山爆发后遮天蔽日的无尽黑暗,更有食物和饮用水短缺以及铺天盖地的瘟疫,往往这才是最可怕、最致命的。”
“怎么感觉和地震过后的情景一样。”落迪想说句笑话调节一下气氛,却发现屋内所有人对她的话都无动于衷。父亲落家尧略显沉闷的声音继续在耳朵边绽放:“这比地震要可怕得多。通常地震不过是一个地区小范围受灾,全国甚至全世界救援。可如果全球同时受灾呢,谁又来帮助全世界的灾民?小半个美国都被火山灰所覆盖了,近灾区几乎无人生还;全世界几十年都见不到一丁点儿阳光,瞬间就回到了冰河时代。人烟稠密的地区很快就爆发了大规模的传染病。我看过很多资料和灾后作家撰写的回忆录,那时每天都有大批人死去。”
“政府不组织救援吗?”落拓紧紧握着蓝颜的手问道。就见父亲把烟蒂掐灭,缓缓摇了摇头:“受灾的人太多了,根本救援不过来。再说当时政府已经转入地下避难所中,指挥救援很吃力,直到最后灾情太严重,完全和地上组织失去了联系。”
“后来呢?”蓝颜问。
“后来地面的军队控制了主要城市和地区,戒严后情况多少有些好转。但他们能做的也仅仅是维持而已,不仅死去或得病的人被隔离,活着的人也被隔离。大家都在消耗着地球上剩余的资源和遮天蔽日的火山灰比耐力,看看能不能扛到灰尽日出的那一刻到来。”
“没法种粮食了是吧?”落拓问道。
“其实以人类当时的技术条件而言,如果迅速转变生产模式的话也许不至于闹出后来的大饥荒。但千百年来靠阳光的生活惯性使人类不可能那么快转变过来。就算转变过来也不会解决所有人的吃饭问题,还是会有人饿死。再加上当时军政府对灾情预估不足,所以直到饥荒来临的时候才都傻了眼。那会儿太爷和他父母一同被隔离到家里,整整一个星期没有得到任何食物补充,就这样他也没敢出去找吃的。外面霍乱与鼠疫又蔓延开来,连军队都开始束手无策。感染了变异病毒的鼠疫患者死亡极快,传染迅速,后来整楼整楼的人在一天内相继死去。”
“这是全世界还是少数国家?”蓝颜说道。
“全世界都是这样,没有哪个国家可以幸免,区别只是对疾病的控制程度高低而已。逐渐地,军政府的控制力开始下降,减员情况严重,照这个情况发展下去,除了地下避难所的那些官员和精英,全世界的人死干净也只是时间问题。好在这时候根目录的出现阻止了事态的进一步恶化。”
“根目录?”落拓似乎觉得这个名词在哪儿听到过。可落家尧这会儿没注意到他的疑问,甚至开始从教导落拓变成了长篇演讲,将那段可怕的经历通过自己的想象再叙述出来:“根目录组织是个民间救援机构,是黄石火山爆发后成立的众多人道组织中的一员,很不显眼儿,开始没有引起什么人的注意。黄石火山爆发了两年零八个月,全世界的人口竟然减少了二分之一,实在打了各国政府一个措手不及。这时候社会上就流传出加入根目录可以躲避灾难、永远活下去的传言。之前由于太爷的母亲身体不好,在灾后一年半的时候就病故了。太爷和父亲眼瞅着在家隔离不知道要多久,军政府的救济粮一天比一天少,说不准哪天就没了。于是他就跟着邻居大哥悄悄地在晚上出门,走了两个多小时,在郊区一个旧仓库里秘密加入了根目录,发誓效忠于根目录的执行主席珍妮。”
“我怎么感觉像加入了恐怖组织似的。”落迪不满意地打断了父亲的话,“今天是我生日,怎么我进屋你们就聊这么沉重的话题,咱们能不能说点儿轻松的?”
“让爸爸说吧,我有话问他。”落拓很不满意地看了落迪一眼。只是落家尧也觉得话题有些和今天的聚会不符,回过神来笑了笑,带着歉意对落迪说道:“这样吧,我简单点儿说,说完吃饭。”
“好吧,其实我也想知道后来的事。”落迪是个善解人意的女孩子,看到父母和哥哥的态度就知道今天不让他们说完是不可能的,便只好装作愿意听的样子让父亲说下去。
“珍妮是根目录的最高负责人,也是组织的缔造者。同时她自己的公司还与印度凯凯集团联合推出了跨平台操作系统‘孔雀王朝’,也是根目录成员主要的联络手段。”说到这儿他可能觉得面前的几个人不能准确理解他的话,于是解释道:“‘孔雀王朝’是一套拟人操作系统,通过它,根目录就能通过大数据分析准确了解世界各地的情况。”
“这么严重的灾难过后还能有网络?”落拓对此表示怀疑。就见落家尧笑着点了点头,说道:“没错,根目录在灾前就主导建立了横跨全球五大洲、四大洋的‘超级互联网’,通过专有卫星、加固光纤和专用海底光缆进行互联网通信保障。而太爷被招募的主要任务只有两个:完善并维护‘超级互联网’和与敌人作战。”
“敌人?”落迪笑着问道,“不会是军政府吧?那他们不是成了恐怖分子?”
“灾后全世界出现了多如牛毛的恐怖组织,有的还是宗教组织。但根目录不是,他们的敌人是世界上不合作的组织或个人。况且根目录并不想统一或推翻哪个国家政权,用珍妮主席的话说,是建立一个和平、友善、没有苦难的统一社会。”
“与全世界为敌,这个珍妮倒和慈禧太后有共同语言。”落迪又取笑道。“阿迪,你不能说珍妮主席的不是。”落家尧突然厉声训道,“听说她现在还活着。”
“她还活着?”落迪显然被父亲的话吓了一跳,“一百多岁的老太婆?”
“她也不太老,我小时候见到过一次。事实上她看上去只有二十多岁,而且很迷人。”落家尧说。
“那怎么可能?”落迪问。落家尧笑而不语,只是点了点头示意服务员上菜,同时拿起了筷子:“根目录对加入者要求很严格,不是谁都可能加入的。在加入根目录之前,太爷就被告知将来可以参与和平社会的建设,而且保证他们的人身安全。所以他们虽然打仗,但知道自己不会死。”
“不会死?”所有人吃了一惊,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问道。
“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就是安全保障比较好。据曾经参加过战斗的一个军官在回忆录中说,加入根目录警备部队的士兵都配发了野战用辅助外骨骼,有点儿像一部老电影《明日边缘》里那种,你们都看过这个电影吧?”
在得到肯定回答后,落家尧继续解释道:“从视频资料上看,他们用的东西没有电影里那么笨重,当然也没有高空落下后毫发无伤这种反牛顿定律的设计。是如拖布柄粗细的巴基管[3]材质,用以辅助士兵跑步、搬运和主要部位保护的装置。而头盔是基于美军灾前的军用头盔,比如ops-core或FAST[4]一类东西改装的,上面装有低功耗的电子设备、AR眼镜及专用‘孔雀王朝’系统,所以在作战时可以实现全员随时通话、后方指挥和掌握以自我为中心三十公里以内的全三维地理信息。”
“太酷了。”落拓脑补着战场的情景不由自主地说道,“现在都二十三世纪了,还没达到这个程度呢。”
“当时这些东西都是根目录在灾后于台湾工厂紧急制造的,只有两万套,所以仅能装配连以上军官。虽然如此,和对手仍是天壤之别,甚至成建制的反政府武装也不是根目录部队的对手。装备战前都要戴着头盔进行检查和充电,需要两个小时左右;之后就所向无敌了。太爷说他只参加过一次小型的会战,他们奉命对敌人进行围歼,他在战斗中拉动了身上的炸药,以为自己死定了。可后来还是活了下来。”
“可他身上没有什么伤痕。他自己也不说,我之前不知道他打过仗。”年少秋说道。落拓知道太爷在父母结婚三年后去世,所以母亲是见过她的。
“用爷爷自己的话说,那叫命大;我猜是外骨骼装备的保护功能强大。那次战斗很激烈,他说自己苏醒后,记忆却只停留在战前给头盔充电时,医生说是什么选择性的记忆紊乱。事实上他很多战友都有这种毛病,他们私下认为是头盔上的电子设备搞的鬼或休眠中的副作用吧。但在复员后他们却不被允许谈论这些东西。后来根目录组织取得了胜利。”
“原来是这样,你之前可什么都没说。”年少秋说。
落家尧把目光转向落拓,没有直接回答年少秋的话:“今天借阿迪生日这个机会和你说这些,是因为你问我听说过奇怪的事没有。我就借你太爷这事告诉你,每个人都要经历很多对自己而言最可怕的事。你如果端正心态就不用害怕。正如当年珍妮主席所说,一个和平、友善、没有苦难的统一社会已经完成了,我们必须要守护它。所以任何恐怖组织都不能动摇社会的基础和你我的信念。”
“爸,你的意思是说我遇到了恐怖组织?”落拓问。
“有可能。因为只有他们的手段才诡异且极端。”
落拓听了父亲的话,虽然心情开始变得平和,却多少仍有点儿疑惑。不过他仍然觉得父亲是对的,一定要抱定邪不胜正的信心。
饭后,落家尧将一张名片塞到落拓手中:“这是我一个朋友的终端号码,他在公安分局做刑警。如果你有问题就找他,让他帮你对付他们。”他嘴里的他们自然是指那些影响落拓、背后搞小动作的人。可他们没想到的是对方非但没有因为他们的克己慎行而消失,甚至变得变本加厉。
譬如他们选择和落拓再一次见面的地点就是诡异得不能再诡异的睡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