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尾声
阎谬和林照离开墓园的时候,刚好和上山来的穆怀风迎面遇到。互相点点头后,阎谬又关切地说了一句:“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出院了。”
穆怀风苦笑一下:“本来也好得差不多了,而且教堂也的确缺人手。”
“柳先生还好吧?”
“医生说需要接受一段时间的心理治疗,”穆怀风摇摇头道:“退婚的事还没有人敢告诉他。”
阎谬也跟着摇头叹息:“他这次也是被谣言所害,无妄之灾啊!”
四人道别时,阎谬和林照又向穆怀风身后的中年女人点了点头,示意她节哀。女人在他们寒暄时全程不发一言,也不知在一年内失去了两人丈夫的她心里在想些什么。
林照直至走开很远后还在频频回首看那一男一女,他忍不住问阎谬:“时家,以后会怎么样呢?”
“还能怎么样,”阎谬终于点了这天上午的第一根烟,用烟雾缭绕来掩盖一路上莫名地叹息:“照旧过呗,毕竟都过去了。”
时濛和时雨看着穆怀风一路拉徐艳芬上山,墓园的台阶很陡,走到近前就变成扶着她走上来了。即便如此,兄妹俩也没说什么,他们都等着穆怀风先开口,开口解释为什么这个不被允许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女人还来到这里。
穆怀风扶着徐艳芬的手松了下来,说道:“不办葬礼的话,至少要让家人看一眼吧?”没有责备的意思,只是在征询时雨的意见。
“家人?”时雨一怔,而后明白过来,这个“家人”不单指他们和徐艳芬,也指徐艳芬和时建国。
“小雨,时濛,对不起。”徐艳芬低下头说,她今天一身黑衣,衬着脸上和颈部的皱纹也更加苍白。
“你忘了我之前怎么说的?”时濛颇为不满地斜了她一眼。
徐艳芬仍是低着头,只是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答应过不再出现的,可是…”
“是我找她过来的,”穆怀风打断了她的话,轻轻拍了拍她的背,似在安抚:“她有话要讲。”
“是,这次真的是最后一次了,”徐艳芬在他的鼓励下抬起头来,面露恳切:“我要代替时建国对你们说一声,对不起。”
这句话她说过很多次,惟有这一次让时濛和时雨一愣。谁也没有想到,他们没从时建国地方看到的歉意和悔意却会出现在徐艳芬脸上。
“一直以来,都是我和时建国对不起你们。”徐艳芬声音发颤,双眼泛红,似乎下一秒就要落下泪来,但她还是挣扎着把话说完:“那个魔鬼死了也好,你们活着的人要好好活着,以后,我再也不会出现了。”
墓园门口一时一片寂静,惟有秋风吹过时,墓道两边的树木沙沙作响,良久之后,还是穆怀风先叹息了一声。
时雨的目光从徐艳芬满是哀戚的脸上移开,移向树梢上泛黄的树叶。秋风带来香灰的味道,又凉又呛人,某一个瞬间,她竟然有落泪的冲动,而时濛,也别开了脸。
“下学期,我会作为交换生去欧洲。”
“好,那很好,”徐艳芬双眼发亮起来,那是由衷的欣喜:“你从小学习都很好,没让我操过心,出国要注意安全啊!吃不惯的东西…”
她唠叨了许久,时濛和时雨都没拦着,只是耐心地听完。末了,徐艳芬说想去看看时建国时候,时濛和时雨也是对视一眼,一起点了点头。
“我领你上去。”时濛甚至还如此提议道,这让另外三人都吃了一惊。而他只是吸了吸鼻子,一言不发地转身就走。
“谢谢你啊,时濛!”徐艳芬立马跟上,走了几步又回头向穆怀风道谢。
“不用客气。”
徐艳芬最后深深地望了时雨一眼,终于往墓园里走去。时雨和穆怀风注视着她有些驼背的瘦削背影,都久久没有说话。
直到那两人在墓园的半山腰上变成了两个点,穆怀风才踏上台阶,和时雨并肩而立。“谢谢你。”时雨没有明说谢他什么,但是穆怀风都懂。
“我也要谢谢你,”他说:“白教堂的人都要谢谢你。”
就在昨天,白教堂的货丝毫无损地抵达了柯家的仓库。而当时,黑水帮还忙着围堵时濛和时雨,黄家还在为黑水帮和柳上贤的事忙得焦头烂额,警方更是一头扎进了案件里,谁都没有注意到柯家的动向。
“不用,我也是为了自己。”和柯家的交易无疑让时家提前还清了债,否则她现在也不能站在这里无债一身轻地聊天。
“我父亲也很感激你,说无论如何都想要和你见一面。”
时雨犹豫了一下,还是拒绝道:“不了,你替我向他老人家问好吧,黄海大概还会来找事,最近还是要当心。”
“不会了,黄海原本想要拿下黑水帮为己所用,不过现在的黑水帮被各方盯着,已经完全运转不开了。”
“那黄家呢?这么好一条贸易线,他们会放弃掉?”
放弃是不可能放弃的,毕竟黄家在开拓海市的市场上投入了那么多人力和财力,到头来赔了夫人又折兵,这换做是谁都不可能轻易罢休的。穆怀风摇了摇头,又道:“黄家的人明天全部启程回去请罪,至于之后如何,怕是要看他们派谁来和柯家谈判了。”
“也是,以后就剩下老爷子一家独大了。”时雨叹了口气,又猛得想起来这些已经和她无关了,连忙摇摇头转移了话题:“那黄丽呢?”
“你没听说么?她辞职了,似乎打算离开海市。”
“离开?那也挺好的。”如果她能完全从黄家的控制中脱身,那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穆怀风注视着她放松后微笑的脸,心中莫名一窒,这许久未见的笑脸,难道以后真的无法再见了么?
“小雨,”他往前半步,忍着胸口的翻江倒海问:“你真的要去欧洲?”
“对啊,我的申请已经审批通过了。”时雨笑笑,又注意到穆怀风纠结的表情才问:“你觉得,黄丽是为什么离开临省的?”
“嗯?”问题又倒回去了,这让穆怀风愣了愣才回答:“她自己的说法是为了独立,但是,在我和柳上贤看来,是因为她过得不快乐。”
“不仅仅是不快乐,是没办法忍受。”时雨的目光再次转向墓道两旁笔直的树:“明知道自己还来得及改变一切又不去做,是没办法忍受那个一味屈就的自己。”
“你要是吗?”
“我大概更强烈一点吧,我是恨。”时雨自嘲地笑笑。
穆怀风看着她,突然明白了她所谓的“恨”不仅仅是让她沦落到这种地步的双亲和帮派,她也恨自己明知道错误却还是要继续走的这条路,当这种恨意盖过了众人对她的关爱时,就是她要离开的时候。
“不要恨,”穆怀风小心翼翼地握住时雨的指尖,像是在触碰一件稀世珍宝:“要放下。”
“我会放下的,”时雨的目光仍旧停留在树上的黄叶上:“但是首先,要停下。”
树欲静而风不止。即便她说了金盆洗手,即便债务已经一笔勾销,但只要踏上过这条道,只要手上染了血,她就不可能完全撇清关系。
“那你哥呢?你的朋友呢?”还有,我呢?
“他们的手,可比我要干净。”时雨无奈地笑笑,转回头来道:“再说了,又不是永远见不到面。”
说完,她就要将指尖从穆怀风手中抽出来,太近了,越近就越能感受到他的温暖,但自己原本是没有资格贪恋温暖的。
而穆怀风看着她的笑脸就好像在诀别一样,心里一急又连忙抓紧了她的手指:“小雨,我喜欢你。”
“我知道。”时雨还是在微笑,他从来没在哪一天看到她那么多次的笑脸,可她笑着笑着眼角就垂下一滴泪来:“可是,”
“我知道。”
“谢谢你。”
握住的手,终究还是松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