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
盛夏的某个周末,海市最繁华的外滩里,滨江大道的尽头,默然伫立着一座基督大教堂,尖顶高塔,通体雪白,玻璃花窗,复古雅致,似乎与周遭的喧嚣格格不入。
教堂前有座小花园,喷水池水花四溅,江风拂过柳荫花木,带来闷热夏季里少有的凉爽。时雨伸了个懒腰,从教堂外围穿过花园,一路观察着四周。这里的确和闹市风格迥异,连路上的行人车辆都少了许多。
教堂门外的这段路是单行道,似乎是为了维持周围的宁静,对向的马路已经拦成了收费停车场,时雨眯眼避开车玻璃的反光,继续漫无目的地往前走。路尽头连着的横向小路通往外滩的江边步道,现在自然空无一人,她走到转角处看了看,最终又拐回来。
时雨回到教堂时,教会的唱诗班刚刚上台,人们纷纷起身鼓掌,她则趁机坐到了最后一排。赞美诗悠扬响起,教堂虽然只坐了半满,但跟着唱诗班合唱的声音还是相当悦耳。她这般想着,接过身旁递来的纸巾擦了擦汗。
“外面怎么样?”旁边的人问,是个声音完全不输于唱诗班领唱的女声。
“没什么。”时雨无波无澜地答了一句,的确没什么,没人,没事,一切都好。
“那就好,”女人松了口气,双手握在胸口做祈祷状:“希望不要出事。”
时雨这才转头看她,她穿着黑色无袖旗袍,米白蕾丝披肩,穿着和卷起的长发都让她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大一些,不过仍旧无损她的美貌。
女人将双手交握在胸前,一双凤目紧盯着台上,淡妆得宜的脸上满是虔诚,连带着完全不信教的时雨都扫了一眼台上:“希望吧,”台上钢琴师正在为准备独唱的小男孩打气:“可你早就知道会出事,才喊我来的吧?”
女人一愣,紧握的双手松了松:“学妹…”
“我瞎说的。”时雨转回头,继续将视线投向台上:“丽子姐别忘了我的房租就行。”
“好,你放心,我出。”
“嗯,你出钱我出力。”时雨故作轻松道,其中有一半原因是室内的冷气终于让她停止冒汗。叫丽子姐的女生礼貌地微笑了一下,目光也转回台上。
时雨耸了耸肩,左右看看长椅上没别人,小男孩的独唱宛如天籁,吸引所有人都望向舞台:“我眯一会,你走了喊我。”而后歪倒在长椅上。
“好。”女人知道她不信教,只能由她去,在她睡着后还把披肩给她盖上。
时雨是被人声吵醒的,醒来才发现周围已经没有人了。教堂里剩下的人不是围着主教,就是围着其他教会核心成员,她从椅子上翻身起来的时候,无疑引起了其中一位的注意:“女士,你还好吗?”
时雨扯扯黑色T恤的下摆,理理散乱的刘海,环视四周摆了摆手:“我没事,不好意思。”抬头冲那位兼职钢琴师的教徒礼貌微笑。
“没有关系,您身体无恙就好。”围绕着年轻教徒的教众立马附和:“是啊,是啊。”都纷纷投来关切到近乎热切的目光,其中一位阿姨甚至摸了摸滑到她臂弯上的披肩,一群人恨不得她打个喷嚏来验证猜想。无奈时雨身体素质比心理素质还强,相比于配合她们点头微笑还不如立即离场:“打扰了,再见。”
“您慢走。”教徒和教众们一起微笑。时雨勉强一笑,摸摸胳膊上的鸡皮疙瘩,而后将披肩拎在手里,走向教堂大门。
今天在这里的微笑怕是耗光了她一年的表情细胞,不过看看周围没什么大事发生,她也就放心了。想到这儿她不自觉停下步,所以丽子姐没叫醒她是想让她好好睡一觉还是出了什么事?时雨转身又在教堂里晃了一圈,仍旧没见到同行人,手机也是无人接听,看来只好先回去了。
耽搁了一些时间,教堂里已经空无一人。主教和牧师不知道去了哪里,只剩下钢琴师在门口和最后两位教众道别,时雨走到门前的时候,那两人也离开了。
“女士还要参观哪里吗?”钢琴师大概以为她是来旅游的,时雨顺水推舟回答:“没有了,谢谢。”
“那么欢迎您下次再来。”
“哦对了,”时雨努力忽略和他对话时的尴尬感,毕竟这是自己惟一能提问的人了:“您,见过和我一起来的女士吗?”
“哦,您说的是,”钢琴师回忆了几秒就准确说出时雨同行人的名字:“黄丽女士吗?”
“是,就是她。”看来丽子姐果然有张让人过目不忘的脸,时雨莫名庆幸,然后再次被这段过于礼貌的对话尴尬得脚趾抠地。
“我记得她稍早些时候就走了,”钢琴师继续道:“黄女士还让我多多关照您,您,,,”
“好的,谢谢,再见。”时雨没有兴趣再听下去了,立马干脆利落地道别,也不管对方尴尬不尴尬,反正她已经尴尬到无话可说了。
就在时雨迈下第一级台阶的时候,变故横生!刺耳的刹车声在门外的滨江大道上传来,紧接着的是叫喊声和玻璃碎裂的声音。
时雨一偏头,敏锐地捕捉到夹杂在几种声音中的枪声,正是从马路对面停止的车辆中传来:“啧,”她面色一肃,低语了一句:“有埋伏。”而后将手里的披肩往后一扔,在钢琴师慌忙接住的同时喊了一句:“你先进屋!”
“啊,好,好的。”钢琴师拿着衣服往后退回门里才看清时雨的去向:“女士,您?”
太慢了,时雨在心里吐槽了一句,换一条街他怕是会被打成筛子。果然下一秒一颗子弹就擦着钢琴师的脸颊过去,直直钻进教堂最后一排座椅的椅背,时雨回眸,发现钢琴师已经连滚带爬地躲进了门后,看来他运气不错,对方还没闹出什么大阵仗。
喷水池依然哗哗作响,马路上不知真假的火拼也打得正欢,时雨几个翻滚已经摸到了喷水池背后埋伏好,用手腕上的皮筋扎起半长不长的头发,算算时间,方才从马路上佯装逃跑的两个混混也快踏进花园了。
一阵风吹来,花园外围的树荫跟着摇摆,一个黑影在树荫下时隐时现,边跑边朝着教堂大门开了一枪,上了年纪的木门瞬间破了一个洞。
时雨等的就是这个时候,侧身探头,枪口上挑:“砰,砰!”两声之后,冲进来的枪手一个踉跄摔倒在花园小径上,刚开完枪的手也像被拧折了一样反手把枪甩了出去。枪手骂了一声脏,匍匐着用另一只手够到了枪,而后躲在草丛中朝里高喊了一句:“哪个玩阴的,给老子出来!”
对于这种蠢货,时雨自然不予理会。
她轻巧地转身朝右挪动,绕前的枪手下一瞬已出现在喷水池另一边的灌木丛间。那里少有人经过,时雨早前转悠的时候顺便在两边的灌木丛里都安置了一些小玩意,果不其然,矮身前行的枪手还没开枪就先中了招。时雨听着“咔嚓”一声细微的声响,抬手一枪即中。
对方低低的闷哼一声后继续快速前移,还没靠近喷水池就抬起枪口。原本打算靠近的时雨险险避过,也开枪反击,但还是失了准头,这一次只是擦过对方持枪的手臂。
两枪过后,刚才绕后的枪手已经一瘸一拐地踏上喷水池的白石台阶。时雨干脆起身,反手就是一枪,另一只手摁在后腰的短刀刀柄上。枪手一见时雨的身影就开枪,可惜还没等他看清子弹穿过水雾后的去向,手中的枪就再次被击落,“扑通!”这次正好落入喷水池中。
“快滚!”时雨后撤两步,拿刀的手垫在枪下,边抬枪指着两人转了个半圆,边缓步后退以确保两人所有动线都在视野内。这个半圆还没转完,绕前的枪手已经飞扑过来,时雨矮身避开枪口,狠狠肘击对方肋下,持刀的手顺便在他身侧开了一道血口。
枪手没料到看起来纤细的少女这一击会如此大力,措手不及地倒下后,勉力翻滚进灌木丛,还没端稳枪又被少女飞来一刀划破手臂。
时雨跃过灌木丛,一脚踩在毫无还手之力的枪手的肚子上,枪口朝下指着他,眼睛睨着还在犹豫的另一名枪手:“还是你也想再添一道口子。”这句话从颊侧沾着他人血痕的少女口中说出来,似乎颇具可信度。
“艹!”绕后的枪手自然选择了跑路,虽然半分钟前他还想着和同伙合围少女,但是半分钟后的他没有枪没有同伙,甚至手残脚扭连肉搏的距离都没有,这对于杀手来说无异于束手就擒。就算时雨不用刀枪威胁,他也会先走为妙。
“你!”枪手往后退的时候还不忘撂下狠话:“摊上事了!”
一个走了,剩下的就好处理了。时雨目光转向还在地上挣扎的枪手,耳朵仍旧不忘马路上的动静,对面车窗破碎的黑车旁已经倒着三个人了,她不关心他们的生死,只注意有两人一前一后挟持着唯一的幸存者上了最先开进来的黑色面包车,看来这场火拼倒也不假。
“谁派你们来的?”时雨脚下加重,面上仍旧毫无波澜:“不说就再流点血。”目光下移到枪手肋间,这是她第一枪命中的地方,后来又添上了刀伤和淤青,血液凝固在白T恤上倒是和电视剧里不用钱的番茄酱有几分相似。相比起来,脚上挂着经她改造过的捕兽夹只能算轻伤,出血量不多,伤口不大,顶多限制住了枪手的行动。
这些伤就算时雨现在放他走,他怕是也很难自己处理。
枪手却死咬着牙不松口,还能活动的手掰着时雨的小腿,似乎打算硬抗到底。
“不说?”时雨少有表情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轻松的笑意:“也好。”枪在她指尖一旋,而后重重抬起,狠狠落下,砸在了对方头上。
枪手哼都没哼一声就晕了过去。
时雨从喷水池里拎起那把湿淋淋的枪的时候,滨江大道上的那辆面包车正好驶离。连车窗都贴黑的面包车开过教堂门外,时雨立即矮身一避,在灌木丛的缝隙间记下了对方的车牌号,虽然极有可能是辆套牌车。
“奇怪,怎么不来救人?”时雨小声嘀咕了一句,有些纳闷。
“怎,怎么样了?”躲在门后口的钢琴师似乎察觉到了外面的动静终于平息,脸色苍白地探出头询问:“他们走了?”
“都走了,”时雨转身走回教堂,路过躺着地上那个枪手时又踩了一脚,仿佛没有注意到地上有人一般。
钢琴师的脸又白了白,小心翼翼地从门后走出来。平心而论,他如果脸上有点血色,再配上十分钟前人畜无害的礼貌微笑和干净的白衬衫,绝对能迷倒半个外滩的少女。可惜,今时不同往日,更何况面前是向来把斯文和手无缚鸡之力划上等号的时雨:“啊,那个谁,”她收起刀和枪,这才注意到钢琴师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喷水池台阶下:“你们处理一下吧。”
“他,他,还,还活着吗?”钢琴师似乎惊吓过度得早已忘了礼貌用语,甚至连说话都有些困难:“处,处理,是,什么意思?”
时雨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随手理了理汗湿的刘海,仔细看着教堂门上的洞:“或许吧,嫌麻烦的话,扔到马路上就行。”她反而觉得现在这种说话方式更舒服,忍不住多加了一句:“会有人处理的,不过到时候你们可要关好门啊。”没有人知道他们惹了谁,时雨也是。
说完,她径直入门,在最后一排长椅旁捡起一枚子弹。起身的时候,时雨愣了愣,不远处用作忏悔的小屋里走出了一位老牧师。看衣服大概是这里的主教,老人面色比钢琴师镇定得多,还冲时雨报以感激的微笑:“谢谢您!”
“不,不用谢。”时雨赶在尴尬再次扑面而来之前走出了教堂:“记得修门啊,再见!”站在门外的钢琴师这时才找回魂魄,微笑地和时雨告别。
时雨揉着嘴角走出花园,心里十分确信钢琴师和老牧师是父子,亲生的那种。
钢琴师目送着时雨的背影消失在林荫大道尽头,才转头面对喷水池下躺尸的男人。他面色沉重地蹲下,探了探男人的鼻息,而后朝着马路轻轻呼出一口气。
距离滨江大道不远的大桥上也有人像钢琴师一样目送着时雨离开。确定了一切顺利结束后,目送之人收起单筒望远镜,从黑色蕾丝手袋里拿出墨镜戴上,一身黑的女人唇角微微上扬,转身走向大桥的另一端,仿佛她今天没在外滩出现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