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51章 勤将一腔忠烈血,满门倾出做长虹
1925年哩七月,一个闷热哩晌午头,太阳老爷儿挂到天上正当中,俺生在白洋淀边上一个叫宋庄村哩地场儿,俺爹是摆脚哩船夫,俺娘是打鱼哩。那天黑介儿稀里哗啦下了一夜哩暴雨,还打着雷,俺可是一点儿都不怕,不哭也不闹,睡得倍儿香,第二天早清儿,俺那个考过秀才哩爷爷给俺起名叫宋雨眠。
村儿里有个私塾,在村南头,紧挨着府河,私塾先生就是俺爷爷,七八岁哩时候儿,俺进了私塾,开始背三字经,千字文,增广贤文,后来背论语,孟子,过了两年爷爷又让俺背唐诗三百首,还没背完呢,日本鬼子就打过来咧,占了安新县城。
俺告你说咧,日本人搞那三光政策哩,房子烧光,东西抢光,还非得把人都杀光,那阵儿驻扎在俺们安新县哩日本司令官叫龟本,一个秃老倌子,匪里匪气哩,他说叫俺们老百姓献铜,献铁,当大大哩良民,哪是真叫献噢,实际就是日本兵跑到白洋淀来,挨家挨户哩上门抢,鱼叉鱼竿儿么哩都叫抢走咧,地窖里哩白菜萝卜也没剩下,还逼着那些猎户把猎枪交出来,像大抬杆儿那样哩土枪都给抢走咧,抢完一家就把那一家灭门,俺奶个天爷啊,可劲儿在一个村子祸祸,关城村哩乡亲们都叫关到屋子里,完了还往屋子里放毒气……
俺爷爷指着他们哩鼻头儿骂他们王八羔子,丧尽天良,他们听不懂,可是知道是骂人哩话儿,立马儿端着刺刀就把俺爷爷哩肚子给戳穿咧,直接就戳出一个血窟窿来,俺爷爷都倒在地上咧他们还又戳了好几下子……
后来,俺爹就参加了雁翎队,雁翎队是三九年秋里成立哩,那个大抬杆儿,三米多长,跟个土炮似哩,就架到船上,枪膛里哩火药火门弄不好就会受潮,他们就在火门上插了一支雁翎,所以县委哩侯书记就给起了个名儿叫雁翎队呗,他们哩小船儿在白洋淀里穿过来穿过去,队形也是学哩天上大雁儿,人字形儿哩,水上游击队,真盖咧!老神勇哩,都号称是淀上神兵,陈队长郑队长带着他们,跟日本兵打了好几十回仗,从天津到保定走水路就非得要经过俺们白洋淀,雁翎队就划着小木船,伏击日本兵哩机动船,河当间儿拉上一条粗钢丝,两边儿钉上两个大木桩子,水里头还有水草,能缠住机动船底下哩螺旋桨,机动船到了那儿就卡住咧,挂在那儿咧,进也进不得,退也退不得,然后从四周围儿包抄起来,一块儿开火,打了那么多回,杀死哩跟俘虏哩日本兵啊,白脖儿[伪军,汉奸]啊,成百上千个,有个叫啥太郎哩也叫他们击毙咧,带队哩龟本也受了重伤,雁翎队缴获了可多枪,步枪机枪都有,还有老些子弹和手榴弹。1945年那会儿,雁翎队配合着主力部队,解放了俺们安新县城,把日本鬼子都给赶跑咧。
俺是1940年那会儿下了决心加入八路军哩,那年俺十五岁,进了晋察冀军区供给部第五大队,跟着部队一块儿打游击,葛家台,仙人寺,这地儿那地儿哩到处打游击,转过年儿来俺就申请入党咧!
有一回儿,俺们七连到了蠡县一个村儿里,村里老乡跑来报信儿,说日本人要在这儿修炮楼,都已经开始抓民工咧,俺们齐连长赶紧向上头汇报,上头命令俺们必须摧毁敌军哩计划。俺们七连冲在最前头,连长带头儿冲,一个手榴弹飞过来,嘣哩一声儿,直接在他跟前儿炸咧,炸哩他浑身都是血,他自个儿都不知道,杀红了眼,还一个劲儿往前冲杀,俺跟副连长他们几个人赶忙跑过去把他拦下来,让他去后方包扎包扎伤口,连长说,俺没事儿,赶紧把梯子抬过来,接着冲锋!然后打着打着又迎面飞过来一个手榴弹,连长一下子把俺推开咧,推哩俺老远老远,他自个儿……最后俺们成功抢占了敌人哩据点,还活捉了好几个日本兵。俺把那几个日本兵带到连长那儿,让他们磕头,叫人给拦下咧,有规定哩,得优待俘虏,俺们就找了个山坡把连长下葬咧,可高哩一个山坡,能让他望得见老家儿……
四五年日本投降咧,俺们连喘口气歇会儿哩空儿都没有,就又扎进了解放战争里头,清风店,石家庄,运城,横扫胶济路七百里,八天拿下济南城,五零年解放了海南岛,为啥子俺们到最后打赢咧,就是因为俺们拿自个儿哩血肉之躯,靠着钢铁哩意志,使足了劲儿拼出来哩!
再后来,又是抗美援朝,俺们唱着“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把美国大兵打得那是连连败退,上甘岭,砥平里,长津湖,水门桥,飞虎山,马良山,俺们牺牲了多少战友啊……
那阵儿俺是在65军583团,俺们团长就是早些年哩副连长。俺还见过巴金先生哩,巴金恁知不道呗,大作家,他来前线搞战地采访,就是俺们583团负责护着他哩安全。巴金先生一来就要求去最前线,团长劝他说前线忒危险咧,指不定啥时候就有伤亡,让他在指挥所里采访采访得咧,可是巴金先生态度老坚决咧,俺记着他说,既然来咧,就必须要到最前线去,去看到最真实哩战斗!俺们团长听着可感动,就带着俺跟另外几个弟兄,自个儿护送着他去前线。
六十年代哩时候儿,俺看过一部电影,叫《英雄儿女》,听说就是拿巴金先生哩小说改编过来哩。“为了胜利,向我开炮!”俺那阵儿眼泪唰的就下来咧,俺哩小子跟闺女儿在旁边咋劝都劝不住,他们没经着过,没打过仗,哪能知道哩……
为什么战旗美如画,英雄的鲜血染红了它,为什么大地春常在,英雄的生命开鲜花……
说起俺小子,叫卫民,那年儿他才十岁,看咧那个电影过后,他也下了决心要去当兵咧,他说,爹,俺以后也要去当兵!跟恁一样!俺要保家卫国!俺说,好!好小子,有出息!可真是俺哩亲儿子!真有种儿!
珍宝岛和越南那事儿,俺那阵儿可都一直留意着,天天看报纸听广播,一把老骨头了,心里头还是想去,还想端着枪上那前线……听说广西军区哩李延年去了前线,搞思想工作,俺认得他,辽沈战役那阵儿就认识咧,抗美援朝那时候儿,他在47军一个连队当指导员,一边在前线领头儿作战,一边还要在后方做思想政治工作,文武双全呐!
卫民后来参了军,去了广州军区,九八年闹抗洪的时候,卫民他们部队开到湖北咸宁,抢险护堤,发起高烧都不退,救人哩时候叫洪水给冲走咧,就这么牺牲哩……
过喽几天,俺收到了一封信,是卫民出发去湖北之前写好喽寄回家里头哩,信里说,洪水肆虐,他要去抗洪救灾,叫俺跟他妈别介担心,他一准儿能平平安安哩回来,过年儿要是能回得家来,就给俺们带几个南沙番木瓜,叫俺们也尝尝新鲜儿……
零三年闹非典那会儿,俺闺女儿是首都那头儿一个医院哩护士,累过了头,积劳成疾,没抢救过来,也走咧……
俺女婿老家在徐镇这儿,是市里三中哩语文老师,把俺跟俺老伴儿都接过来咧,俺们都劝他再娶上一个,他说他不会续弦咧,因为他们结婚那天儿说过,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他还对着俺鞠了一躬,完了跟俺说,
“岁月静好,是无数像您这样的无名英雄的血汗铺筑出来的太平盛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