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请拿我去
她听见自己扔掉了从不离身的剑，卸掉了双靴中的短刃，单膝伏地，如每一次恭敬地跪他。
长剑落地，发出凄厉地悲鸣。
“他弑我族，灭我亲，害我孤旅求生二十一年。”
“搜罗罪证、网聚流言，借主家之力、泄我门之恨，如此种种皆是我一人所谋，与世子无关，与稷王府无关。”
“请拿我去，圣裁。”
稷王妃惊异地回头。
梅湄低眉垂首死死盯着地面，她仿佛能感受到四面八方的视线，几近要将她击穿。
应子胥扶着轮椅的手动了动。
她果然走出了司命设计好的剧本，走出了另外一条道路，生生将她对他的责任刻进了骨子里。他忽然不知该庆幸还是阻止，庆幸于那件事终于有了三分之一的转机，阻止她承受更多的波折和磨难。
手指紧紧地攥住轮椅扶手，凡间数年没有走到尽头，为了不辜负她的选择，他需要继续演好接下去的戏。
“你所言属实？”短暂的沉默后，平淡的问话下似乎压着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
他懂了，也同意了！
梅湄心底一喜，配合道：“当然！”
“我虽有罪，却最看不起他们这群腌臜玩意儿不经调查就坑害忠良。你应子胥未曾愧对于国，而今却要因为一个‘莫须有’的罪名被困囹圄。”
“你说谁腌臜玩意儿！”平西将军一怒。
“谁坑害忠良就是谁！”梅湄挑眉反叱。
平西将军冷“哼”一声，这名号他可担不起，还是不接茬的好。
“老王爷的尸骨犹未返乡，便看在稷王府养我至今的份上，我也该站出来把事情说个明白。”梅湄快意一笑，“江湖儿女，无畏一死。反正我跟在你身边这么多年，整治了那许多和他勾勾搭搭的无颜小人，已经够本了。”
她双手一抻：“拿我，问罪，我们把十余年前的边关贪墨案一并清算。”
边关贪墨案是悬在主子心头的陈年大案不错，她是稷王府养的孤儿也不错，然而，她究竟是不是那场大案里的遗孤外人就很难分辨清楚了。
但至少，能帮应子胥拖延一段时间。
若能借她之口挑开这件案子，也有利于主子启程赶赴北疆边关。
“他是谁？”平西将军突然勒缰探出半个身子，诱问。
梅湄故意扬起一个不屑的笑：“你说是谁？”
这么长时间拿个人也拿不到，这位平西将军也觉得有点掉面子，见有人上杆子认罪，牵涉的还是上头那位长埋心底的秘密，也不敢再耽搁功夫，手一挥：“拿下！”
假使这身手敏捷的女侍卫一个兴奋说上了头，把当年那个案件一个接一个地抖搂出来，上头那位问罪下来，他怕是会吃不了兜着走。加之有稷王妃护着，他今日未必能顺利带走身残的世子，不如先拿个小侍卫，也好交差。
稷王妃细眉一皱：“慢着！”
“王妃什么意思？”平西将军身子往后一仰，一副不耐烦的倨傲面孔，“我已经念在稷王府满门忠义，姑且听信这侍卫的一家之言，准备回禀上头再行决断了，您还有什么不满意？”
稷王妃折身走到梅湄身边，她先是深深地看了应子胥一眼，继而拾起地上的剑，替梅湄一点一点插了回去。
梅湄一慌，就要拒绝。
稷王妃拿捏住她的肩膀，那手劲并不输于普通的男子：“珠玉蒙尘，宝剑折损，都不该是在我稷王府里发生的事。好好带着，堂堂正正地走出去，记着，只要一日无愧于天地，无愧于家国，你一日就是我稷王府的人。”
应子胥有一刹的出神。
小九阴狠，又擅易容，常拿兄弟们开涮，把各家的名声闹得都不好听，可真到了要和魔族开战的正经关头，他是除了子胥君，第一个抵达北山战场的，只不过用的是小六的皮囊。淬毒、毁粮、逼魔族兵士们自相残杀……他的手段层出不穷，惹了不少的魔族的大将出门探查，最终还是小六亲自去把人带了回来。
依照阴曹的规矩，不经大殿批准，擅往刀兵之地是要领罚的。
三殿宋帝在送小九去惩戒前一笑又一叹：“何故跑那么快？五弟迟迟不归，大哥总是要派你们到前线掌兵的。”
九殿陆平慵散地撑了个懒腰，眯眼挑眉笑：“都指着鼻子骂阴曹和五哥了，我实在是——忍不住啊。”
寒冽的气息一闪而过，留下二殿楚江的话：“早点出来，北山等你。”
这事情就发生在不久前，那时他刚带着梅湄回第五殿，小九还在领受惩罚。
小六出征在即，临别之际实在道不出什么酸腐的离别之情，就挑挑拣拣地将阴曹里值得一提的事同他说了个大概，其中就有这一件，如今想来——
天上凡间，大抵相似。
“王妃这是要包庇罪人吗？”平西将军问。
应子胥推着轮椅行到稷王妃身边，眼神掠过平西将军手中的缰绳：“少叫两声，上面喜欢。”毕竟会咬人的狗是不吠的。
平西将军攥缰的指节突起，这个“忍”字悬在他嗓子眼，恨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梅湄点了点脑袋，咬住鼻尖的酸涩，谢过王妃。眼见主子难得放下身段用这种语气损人，她赶忙大步流星地挡在了平西将军和应子胥中间，昂首：“走吗？”
平西将军恨恨地一踏马，扬长而去，溅起数数尘埃。
“带走！”
梅湄回头，冲她跟随了这么多年的主子一笑。
这个笑容是如此的熟悉，清丽洒脱，看得应子胥五指一松。
女侍卫的脸和天上梅湄的脸重合在了一起，应子胥下意识地就要站起，带她离开这是非之地。
“五殿！”
腰间匕首微微震颤，激得应子胥视线一清：差点就要抽动蛇匕之力了吗？
他平缓呼吸，目光沉着而冷静。
梅湄被灌下了那么多孟婆汤，自然不晓得她的主子到底经历了怎样的挣扎。但幸好在被裹挟出门的那一刻，梅湄读懂了对方的口型——
“小梅花，十五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