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春秋共荣
脚下疾疾风乱舞，扯动衣裳飘摇举，待梅湄定睛再看，已到了一片红黑交织的天地。
远处游云微微，飘荡在由浓烈至暗沉的红霞上，墨紫的天穹如一只巨眼窥伺着纷纭世象。一盏盏灯烛不知被什么托着，漂浮于暗黑的湖水上，它们仅仅照亮了咫尺方圆却拼尽全力地燃烧着，仿佛在享受着永夜前的最后狂欢。
四野空荡，寒风阴阴，肩头有大氅一件，轻轻搭上。
“还适应吗？”子胥君问。
“更多的是新奇吧。”梅湄稍稍抬起头，望了眼子胥君眸中的自己，直白笑道，“无谓适应或新奇，有你在的地方，我喜欢。”
西池的诸般丽景，如山间清泉，林中细语，无一不透着清雅和煦，而今处处浓墨重彩，阵阵阴风随时能从长袖里卷走躲藏在角落里的温暖，和以往大相径庭。
说不害怕是假的，地府的阴森诡谲正是她一开始犹豫不决的重要缘由，然而因为子胥君的存在，因为子胥君在火场上给予她的安心，梅湄愿意一步步消除这种害怕，甚至是下意识地去熟悉、喜欢这个他常年生活的天地。
——眼前有横栏。
梅湄拢了拢大氅，俯瞰栏杆下的景致：不是一眼望不到底的深渊，而是一面波光粼粼的水镜。这水镜从高台下一路铺陈到天边，如一幅银光闪闪的画卷，等人信笔就画。水镜旁是一片葱茏的梅花林，和她在桐素记忆里看到的梅枝遥相呼应。
阴曹本就寒冷，正当梅开好时节。
“望乡台？”梅湄折身看向子胥君，猜测问。
不及对方肯定，气喘吁吁的声音落在附近，来者像是紧赶慢赶地跑了很长一段距离。
“二位叫小仙好找。”通身白袍的仙君拍了拍袖子上凝结的寒气，向梅湄平推了一礼，再拜了拜子胥君，“凡间历劫一事有了结果，大殿秦广正在审判小怜第十世的因果是否齐全，想必要不了一炷香的时间，她就要去十殿转轮那儿重投新生了。”
梅湄想起刚才感应到的异常，不禁问道：“你……不会是追了我们一路吧。”
白袍仙君笑了笑：“五殿的脚程快，若不锁定，小仙如何能寻着二位仙家？还要多谢五殿在凡间的配合，顺道问一句，您在凡间所为可有效果？若是有效，小仙这就记在档上，方便来日查阅。”他翻开一本巴掌大的册子，随手一勾。
趁他唠叨的功夫，梅湄略瞅了那册子一眼，有礼有节地问：“司命星君？”她对司命星君的长相属实没什么印象，但对他手里这本册子还是有点“感情”的，毕竟借着西池宴自己也偷瞄过不少回上头的惊艳故事，因而对凡间更生向往。
“梅湄仙子。”司命笑了笑。
“你认得我？”
“怎会不认得？”阴沉阴冷的高台上书页摇摇晃晃，司命星君轻轻一合册子，连带将数万万黎民的前世今生、因缘际会一并锁住，“便不说数万年前的散花，就说最近五殿阎罗因你……”
“凡间所为是否生效还需测算，司命不如等一等。”子胥君打断了对方的话，他收敛了眼中的寒凉望向梅湄，温温似溪涧流水，轻易摁下了她初生的疑虑，“伸手。”
十指交叠的瞬间，有股冰凉的气息像是蛇信子，顺着她的手掌脉络直窜到肩膀，一路侵蚀残存的暖意，梅湄不禁打了个寒颤。子胥君见状眉梢微皱，一缕温热沿着冰凉走过的道路，一点点将冰凉逼退。
黯淡的环境里，梅湄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觉得此刻的沉默如深春零落的花。
蛇匕忽动，灵台猛烈抽搐着疼痛，梅湄强忍涌出的眼泪，闭上双眼。她几乎是在刹那明白了如何利用蛇匕读懂子胥君的心事——就是以自身魂魄喂养，破开遮掩彼此的迷雾。
“小梅花！”子胥君一把抓住蛇匕，强行灌注自己的灵魂，阻止它再吸收梅湄的那一份。
蛇匕心满意足地停止了进食。
子胥君轻咳一声，咽下溢到唇齿边的血，不叫梅湄发现异样。她一而再地在凡间动用仙法，导致反噬层层叠加早已超出了她能承受的范围。幸而在凡间皇宫时，他就已经利用蛇匕的特性把反噬转移到了自己身上，虽要承受千百倍的惩罚，也好过眼睁睁看她陨落在三界六道中。
灵台阵痛骤然消失，梅湄轻微一抖，睁开双眼：“子胥，我……我不是意图探知结果。我只是冷得厉害说不出什么话，只好试图借蛇匕传信告诉你——结果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乃至未来的如许岁月，我们都会一起走过，这就极够了。”
挣取信服度延长元寿，本就是某古籍的一家之言，正如空中楼阁，虚无缥缈。他能亲历凡尘为她尝试已是很好，不必计较成功与否。况且走了这一遭，叫她知道了，他们二人的仙缘不是依托于“西池宴上，红梅一枝，愿者上钩”的荒诞奇巧，而是有过往可追。哪怕从今以后，彼此的因果成了笔糊涂账，她也甘愿。
子胥君面色沉冷，就在梅湄以为她已然说服了对方，却见他重掌一挥劈向蛇匕。
蛇匕发出凄厉的惨叫。
他允许蛇匕生出神智并非为了养成它贪得无厌的性子，是为了审判诸鬼、保护梅湄。但现在它不分主从，恶意引导梅湄了解如何饲喂它以沟通彼此，便是大过，合该受到从头修炼神智的惩戒。
更何况，若想沟通共主，饲喂魂魄乃是下下策，更好的法子是借助蛇匕的力量和仙位中的本源仙泽穿透横亘在彼此间的迷雾。是以他才会觉得梅湄应该可以探索到蛇匕的使用方法，后来得知她失去了仙位、无法动用其中仙法，更别提调动本源仙泽了，又庆幸她并不知道操控蛇匕沟通彼此的方法。
“都重要。”子胥君一力握住梅湄，“人间姻缘为同甘共苦而来，而仙缘，为的是能有一人揽阅大道三千、闻说世间轮转、体尝春秋冷暖。既已结定仙缘，我们都要一一走过。所以梅湄，你，我，我们都需要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