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霄英雄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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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大帅奉旨征西北 义商许愿立药房

左宗棠收复新疆时,门下书吏陈彤辅(字笛斓)小左公近三十岁,却被左公誉为铁笔先生,湖南省博物馆馆藏左宗棠诗联“先生铁笔常惊虏,战友同心可断金”即赠与此人,今录其题于迪化(今乌鲁木齐)丞相祠之挽联,以观时人眼中左公之伟业:

提挈自西东,帕首靴刀,十年戎马书生老;

指挥定中外,塞霜边月,万里寒鸦相国祠。

上章说到,署余杭县令,宛平举人钱国珍,这日听得外面鼓噪,着师爷先去查看,不多时师爷报了回来,已经料到不妙,忙出衙来看,因为之前也去拜见过谭钟麟,故而认得是新任知府,当即跪下行礼,钟麟也不多话,只说要借这余杭公堂一用,钱知县自然唯唯诺诺,迎了进去,请钟麟坐了正位,自己只在旁边陪坐,先问周家顺及吴三牛先前所见,二人如实回答,再出签带粮房诸人,先前那小吏来到堂上,一眼看到县太爷尚在一旁堆笑相陪,而钟麟肃坐在正堂,冷冷盯着他,早已吓得六神出窍,颤栗着两股跪于地上,对原告的指控供认不讳,并交代了主使及诸人所得好处,粮房一班人哪敢抵赖,很快便将几年来贪腐、盘剥情由交代清楚,一一签字画押,钟麟问钱知县大清律,除了没收赃款,罪魁粮房主事杖一百充军,其余伙同按情节轻重,分别杖八十、五十、二十不等,钟麟深知衙役诸人平日定受众犯好处,难免于行刑时百般回护,遂定下次日午时衙前亲自监刑,邀附近乡民来观。

当即搭好刑台,天色已晚,便在县衙歇息,钱知县欲邀士绅来陪宴饮,为钟麟断然拒绝,只简单用了便餐,一晚杂事不表,且说次日,百姓听说知府老爷亲自来为他们伸冤,一大早已将衙前空地占满,接近午时,钟麟在知县陪同下出衙,百姓齐呼青天,县丞宣读完罪犯情状,钟麟复立于刑台之上道:

“父老乡亲们,我浙江多年战乱,官匪交侵,让你们受苦了!本官受朝廷所命,受左制台、马抚台所托,治理杭州,深感责任重大。杭州是什么地方?人都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可看看咱们的老百姓,生活竟如此艰苦!但就在这般困顿之下,这些刁官滑吏还欺压百姓,枉顾大清律法,本官岂能纵容?今日,即让父老乡亲们见证,不遵律法,不恤民力者是何等下场。同时,本官也在此承诺,以后再有类似情状,就来衙门伸缺2000字()

“唉,你老兄是装糊涂,这几年为了朝廷和爵帅的事,咱从来都是全力以赴,不免就会得罪一些人,平日有爵帅回护,自然没人为难,这大帅要是一走,恐怕就没有咱的好日子过了。”

钟麟早就料到胡光墉乃为此事,已然胸有成竹,却有心讥笑,故意郑重道:

“左公不是早打算为老兄请授布政使衔嘛,只要这二品头衔下来,在杭州城,恐怕没人再敢招惹雪岩兄吧!”

“你,你……,都火烧眉毛了,你老兄就不能正经点?咱这些都是虚衔,要说实权,比你这个署理知府还差的太远。”

钟麟见胡光墉说的真诚,倒也可爱,遂笑道:

“要不,愚弟给左公求求情,让你随他西征,战场杀敌,立了军功,搞个实授的巡抚什么的怎么样?”

“别别别,咱上有高堂,下有幼子,要是走了他们咋办?何况咱也从来没打过仗呀。”

“哈哈,我看老兄是舍不得娇妻美妾吧。”

胡雪岩也不脸红,只急道:

“随你老兄怎么说,咱只要一个妥切主意,反正不能离开杭州,还要解决眼下囧境,咱也知道这很难,要不来求你老兄这个大贵人!”

“好好好,主意我倒是有,不过呢,你也要答应愚弟一些事情方可。”

“这有何难,你老兄先说条件,要人还是要银子,为你老兄办事,咱绝不眨个眼。”

“倒也不是为愚弟,这段时日,早也听说,你在杭州办了不少好事,比如设粥厂,立义塾,修名寺古刹,还在钱塘江设义渡,愚弟身为本地知府,自然知道雪岩兄之功不可没,不过呢,这二日愚弟便服出访,见到这杭州百姓依然困苦潦倒,哪有从前杭州城那般繁华的样子!是以恳请雪岩兄,再多助我杭州百姓几分,使我名城早日复兴如何?”

“哎呀你老兄可是折煞咱了,要说咱兄弟虽然都不是浙江人,可咱已在这杭州住了三十余年,你老兄才来三月,而且谁都知道,没几年你老兄就不知道要升官到什么地方去,却如此的为杭州着想,这样,打今个儿起,咱姓胡的保证,绝对把这件事当成最重要的事,以后需要银子直接开口,不瞒你老兄,除了这些,咱老早还想在杭州开一个药铺,名字都想好了,叫庆余堂,只是还没腾出手来,将来弄到些好的方子,专给那些看不起病的百姓用上好药,你老兄说,这是不是也算积德呢。”

钟麟频频点头道:

“好,人家都说无奸不商,你雪岩兄倒也有些义气,就冲你这个救死扶伤的主意,愚弟也得助你。”

“多谢你老兄,大贵人金口一开,咱也就没什么怕的了。你说接下来咱应该怎么办?”

“这个简单,既然左公如此的赏识你,那你就攀住左公这个金枝不放就行了。”

“看,你老兄又来了,方才不是说了,爵帅西征,咱是肯定不能随去的。”

“哈哈,谁让雪岩兄也西征了,你看,左公虽要西征,但轮船局方有头绪,没有可靠之人,左公定然放心不下,朝廷也绝不会不顾左公这个首兴之人的意见,雪岩兄呢,先前既为轮船局谋划资金,只要今后还在轮船局任事,就断不了左公这条线了。”

胡光墉点头道:

“文兄所说有理,不过这轮船局毕竟要易主,谁也摸不准新任的脾气,万一将来就看咱不顺眼怎么办,爵帅身在西北,远水不救近火,咱总不能把宝全押在这儿吧。”

“哈哈,雪岩兄真不愧是商人,想的果然周到,不过愚弟话也并未说完,其实左公西征,自然也会困难重重,这最难的还不是调兵遣将,而是粮饷。”

这胡光墉何等聪明,当即连连点头,转而又摇头道:

“爵帅之前征战闽浙,咱可以帮办钱粮,这远征西北,万里之遥,也能用的着咱?”

钟麟叹了口气道:

“西北可不比江南,这十数年征战,除了各省协饷,最主要一项来源乃是各地厘金,江南物业繁华,盐税丝税加上海关税收种种,应付各军都捉襟见肘,欠饷数月数年;陕甘一带,本就民贫地瘠,又战乱数载,当地断难供应,而各地协饷,本就拖欠严重,再知事为边陲,各省心怀鬼胎,难保不会在左公征战之际,为之掣肘也。先前左公督兵四省之时,赣、闽、粤省尚有推诿,何况移师万里之外。”

“你老兄是说,爵帅出征还真有凶险之虞?不过这是为朝廷出力,难道各省的官员都敢抗旨不遵?”

钟麟见胡光墉毕竟关注左公安危,倒也心下宽慰,暗道此人固然贪婪,但毕竟天良犹在,彼之才能恰为左公所用,也算一桩幸事,当下又轻吁一气道:

“话虽如此,可哪个不说自己是为朝廷出力?如果当下政局不变,左公西征,浙江有杨石泉处置藩库,定是第一支柱,广东有蒋芗泉中丞,或许也能襄助,福建本就贫瘠,独力支应轮船局已是难能,有变数者,唯有两江,以愚弟之见,涤候虽与左公龃龉,但谋国之事,定然不会坐视不理,其它省份,恐怕多是有心无力也。”

“其他各省都如此艰难?比如湘军名震天下,难道湖南不能出力?”

“湖南本不富裕,湘军四出征战,健壮男丁搏杀在外,省内也是苦撑而已,左公此行,定然还需依仗湘楚弟子搏命,总不忍再逼索也。至于其它各省,捻军尚肆虐于河南、山东以及苏、鄂、皖省北部,河北,山西拱卫京师,亦不平静,西南诸省更是困顿,就算户部打出圣旨招牌,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也。”

“哎呀,你老兄可真是厉害,天下没有不知道的事,咱看将来这巡抚、总督的位子总要给你老兄留一个,哈哈,不过你老兄这么一说,只要咱给爵帅办好钱粮,爵帅少不得还要为咱撑腰站台呢。”

“这办好钱粮可也不是件容易事,大军一出,阵势绝不逊于江南,开始各省或能勉力供应,但左公志在西北,征战万里,绝非三两载可以了事,至时倘若出现粮断饷绝之奇事,左公纵是诸葛再生,亦会束手无策,所以只要雪岩兄能保证钱粮无虞,那就是第一的功臣,至时别说什么布政使衔,就是几眼顶戴、黄马褂,也不是什么难事。”

胡光墉兴奋的搓了几次手,忽又忧道:

“只是听你老兄这么一说,爵帅那军饷粮草可不是小数目,咱这钱庄虽也能拼了命筹措个三两百万,但恐怕还不够他老人家一年用度吧,而且这钱庄一旦没了现银,碰上挤兑就要破产的。”

“哈哈,要是容易措手,为何还非得要你雪岩兄?左公用人,那可全是凭了才能的,你以为你老兄如今为左公所重,仅仅为了愚弟的推荐?还不是全凭雪岩兄的办事利落才有的。”

“哎哎哎,你老兄这么让功是何居心,莫非是打算甩开了咱不管了?那可万万不能啊,这样,兹事重大,咱必须去趟福州,亲面爵帅相商,要不这样,你老兄也与咱相伴走一遭?”

钟麟回想咸丰十一年与左公在江西楚军大营一别,已五年有余,自是万分想念,而且左公一旦西行,再见恐怕又不知得到何时,不由心动,但是他毕竟新官上任,没有调命怎敢长期擅离职守?念下遂叹道:

“愚弟倒是愿意同你前去,奈何仅为私事,如何告得下半月以上的长假?”

“不用半月,福州来回,最快不需五日,老兄告假五六日当不算什么大事吧?”

钟麟骇然道:

“不需五日来回,这如何可能?就是真有千里马,翻山越岭,也无如此快也。”

“哈哈,终于也有你老兄不知道的事了,如今洋人开辟海上交通,较陆路大为便捷,除了不需盘山绕岭,更可贵者,昼夜兼行不息,咱识得不少洋人,今晚连去打点,你老兄也准备一下,明日一早咱着马车来接。”

其余不表,钟麟连夜以私事同马新贻告假,杭州城尚有数名同知,一般公务也应付得来,便许了七日。次日天未亮胡光墉已来相候,钟麟交代家眷,即乘车去了码头,先坐小火轮,后于海宁换了法国商船,胡光墉早给了丰厚酬资,二人被让进一间还算宽敞的客舱休息,钟麟首次乘坐如此大船,暗暗感慨自己孤陋,初时晕了半天,昏睡两个时辰后竟已适应,便踱到甲板赏风景,眼见的大船履波涛如平地,轰然行驶,方明白洋人军舰何以肆虐沿海而令朝廷内外束手无策,同时更是钦佩左公定要造船之眼光。胡光墉介绍杭州相去福州五百余海里,这船最快能到15节,即每个时辰约30海里,昼夜不停,所以快捷。不表闲话,果然不到两日,于半夜时分即在闽江口码头上岸,胡光墉重金雇了马车,摸黑赶往福州,好在那车夫经常夜行,熟悉路途,倒也没有差池。日出之际进入福州城,到总督府前日已三竿,通报进去,左公亲自迎出来,钟麟看他,只见更为发福,面色却有些蜡黄。左公一见钟麟,快走几步,拉住钟麟的手,甚是激动,好似微微的发抖,嘴中只寒暄不已。胡光墉立在身旁,不但不嫌冷落,反而笑容满面,心道自己这位大贵人在左公面前可真不一般,就连杨昌浚、蒋益沣、刘典、高连升这些臂膀之人在左公面前都不曾有这般待遇,自己有他相助,定然不会再有差池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