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霄英雄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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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谭编修冒死进言 西太后妙语保人

咸丰帝死后,恭亲王奕訢迅速联合两宫太后,发动政变,一举推翻咸丰帝生前预定的襄赞布局,改变了历史进程,拉开慈禧太后近半个世纪的主政大幕,自己也走上了前台,一扫之前十年之抑郁,今择奕訢咸丰初年诗作数句,却观其人当时心境也:

绪风一路送行鞍,春暖犹疑易水寒。

却笑当年歌慷慨,空叫侠士负燕丹。

文接上章,说到谭钟麟夜闯恭王府,被侍卫擒拿进议事大厅,一副凌然不惧的样子,在说到大清存亡的时候,醇亲王不乐意了:

“好你个臭书生,竟敢咒咱大清的江山,莫非是不知道千刀刮吗?六哥,这个人交给我,看我怎么收拾他……”

恭亲王倒是比长相沉稳的多,看见自己的七弟又暴跳起来,连忙摆摆手,有意无意的瞄了一眼那边直垂下来的帘子道:

“老七,人家敢闯进来,还怕咱吓唬嘛,不要如此沉不住气,显得没有风度。”然后转头朝向钟麟,平缓语气的道:“谭钟麟,你方才的意思是我大清正在生死存亡之际,这不是危言耸听么!”

谭钟麟何等敏锐,已然料定帘子后有人,但是能让眼前这两位权倾天下的王爷顾忌的,除了皇帝,只能是两宫太后,小皇帝年方六岁,肯定不可能在帘子后面如此安静,如果真的是太后,若能巧妙的制造其与恭亲王的对立,或者有更大的机会成功,心中有了主意,心神也就收摄起来,表情反倒更是自然:

“多谢议政王给在下机会说话,方才的确不是危言耸听,如果在下没有猜错的话,诸位大人齐聚一堂,肯定是商量如何处置肃党的事吧?”钟麟顿了一下,见众人不语,已经算是默认,便接着道:“如果由在下继续猜,诸位大人商量的结果应该是严厉打击肃党吧?”

文祥怒道:

“这还用你猜,肃党不除,如何对得起这些年遭受肃顺欺压凌辱的内外臣子!”

钟麟望了眼恭亲王,见恭亲王面色依然平稳,心道,别看这恭亲王不及而立,定力却着实不凡,见他没有表示,文祥等也没有再多说,钟麟道:

“议政王辅佐圣上,肩任天下,虑事自然稳妥,在下请问议政王与诸位大人,抛开肃顺挟私打击等等不说,他着手的戊午科案,有人将国家选材视为儿戏,是否该查?户部宝钞案,有人将国家财力据为私有,又是否该办?旗绿二营剿办发逆、捻匪,诸多将领屡屡溃败,毫无建树,是否该整顿?江南数省糜烂,巨富之地为发逆大肆劫掠蹂躏,是否该起用湘军等势力对抗,以求保全?”

还是文祥沉不住气,道:

“你想说什么?难道我们杀错了忠臣,如今要定个罪,都自裁而谢天下吗?”

“文大人又何必说这种气话?肃顺被诛,自然有其情由,此事已成事实,多说又有何益?肃顺平日嚣张跋扈,对人并不亲近,真正因私与其沆瀣一气的又有几人?而所谓肃党,多不过是这几年在肃顺主持下之办事者,比如为方才言及诸案出力者,难道彼等较被查办者更坏耶?难道这其中没有国家朝廷的肱股之臣乎?以在下所见,正是心怀正气者,不愿风气继续堕落者,才更愿为此数案不惜得罪众人,此种人都该杀?当年议政王府首领内臣孟来喜被查办,更查到议政王侧福晋父兄头上,议政王但觉肃顺等不留情面,但倘若以如今议政王的地位,难道能放任自己的属下亲戚监守自盗乎?”

还是文祥接话道:

“看来你是肃党无疑了,否则如何对肃顺的事情如此清楚?”

“哈哈,在下所言,皆是天下公知之事,难道在座诸位有不知者?若以此论,难道皆是肃党?”

“我看你满嘴诡辩,是不是有什么亲戚朋友成了肃党,你想在此蒙混以求开脱?”

“在下倒真有朋友需要开脱,那就是前年冬天含冤被肃顺打入大狱的户部主事李寿蓉也。”

“唉,这么说你也与肃党有怨,那为何还要为肃党说话?”

“方才已说,在下非是为肃党,而是为天下也。”

文祥显然被说的有些糊涂,抬头看了一圈,忽然对周祖培、贾桢、宝鋆沉声道:

“你们几个怎么不开口?这人鬼话多的很,莫让他骗了。”

钟麟微微笑道:

“在下再猜一猜,如今诸位大人连夜商量,必然还有一事难决也!”

周祖培缓缓道:

`“是吗?那就请谭编修说来听听。”

钟麟见恭亲王无话,便道:

“如果在下猜的不错的话,现在诸位最为难的,必然是如何处置那位身任两江总督,钦差大臣督办四省军务的曾国藩,以及他那帮与肃顺大有瓜葛的属下也。”

“那你说说,曾国藩何以令人为难?”

“曾国藩执掌湘军雄兵,乃是唯一能与发逆相抗之力量,但偏偏与肃顺颇有来往,听说肃府搜到数箱信函,里面恐怕有不少乃曾国藩所书矣。”

几个人与恭亲王交换了一下眼神,还是周祖培道:

“你猜的没错。”

“其实这根本用不着猜,现今以私信交流军情之事甚是常见,在湘军、鄂军、楚军中更是普遍,而书信之中客套尊敬之辞自然也不会少,何况肃顺势力庞大,若想获得朝廷支持,非要经过肃顺不可也,如果以书信中有阿谀恭维之词而定为肃党,恐怕多数含冤也!”

文祥粗声道:

“曾国藩有什么冤?早有传言其势力坐大,欲图谋不轨也,前日还有密探报说其亲口为肃顺之事大放厥词,妄议国政,难道还不该治他的罪么?”

“看来文大人是主张治曾国藩之罪了,不过在下猜在座诸大人肯定有反对者,而议政王尚未决心也。”

周祖培道:

“不错,老夫还是以为,江南战事未了,曾国藩等不可轻易定罪,严惩京中已获肃党足以平息民愤也。”

文祥正要开口,钟麟抢先笑道:

“哈哈,周中堂难道想不到,京中肃党一旦治罪,湘军将帅必然人人自危,到时候无论如何安抚,都难免生出事端也?”

文祥赞同道:

“对,所以干脆,先把曾国藩调到京城,夺了兵权再说。”

钟麟见文祥年龄虽已四十来岁,但是思虑还是如此单纯,竟然把自己当成同盟了,不由笑道:

“曾国藩统领数万精锐,岂能连这点计谋都看不透?就算来京,又怎会不备后路?文大人真以为擒住一个曾国藩就什么都解决了?”

“你别嚷嚷,难道你有什么好主意?”

“在下的主意也未必好,但应该能消除眼下的困境。”

周祖培道:

“谭编修不妨说说听。”

“其实也不是没有先例,议政王只需效齐桓公不杀管仲,唐太宗重用魏征之法则可也。”

醇亲王读书不多,方才仔细听诸人谈论,倒也并不困难,但是这句真没听明白,不由嘟囔道:

“什么公仲的?还有魏征什么事?”

恭亲王不由笑道:

“七弟读书少了吧,人家方才说的是两个典故,是说当初管仲效力公子纠,差点杀死齐桓公,魏征效力李建成,曾谋划除掉唐太宗,后来失败后,齐桓公反以管仲为相,称霸天下,唐太宗则重用魏征,开创贞观盛世,平时劝你多读书,就是不听,现在知道有用了吧?”

醇亲王白了钟麟一眼,嘀咕了两句,也听不清,钟麟接着道:

“方才周中堂说严治肃党可以平息民愤,其实肃顺被斩菜市口,民愤早该平息也,倘若议政王能效齐桓公、唐太宗之举,大赦天下,不计前嫌,则既可令肃党感恩戴德,又可令世人觉得议政王宽容大度,此乃收买人心,一举两得之事也?”

恭亲王听到收买人心一词,面色一变,不由又看了一眼那帘子,沉声道:

“倘若本王定要严治肃党呢?”

钟麟当然明白恭亲王遇到了讳忌之事,干脆趁热打铁:

“哈哈,在下冒死断言,倘议政王极力打击异己,不留余地,则将来结果必与肃顺无异也,甚至还不若肃顺,至少肃顺未曾对异己赶尽杀绝。他日皇上与两宫亦必然后悔择人不淑,至时未知议政王将效前朝靖难,抑或效肃顺授首菜市口也!”

钟麟故意将事情往两宫太后身上扯,是坚信眼前这个联盟必有罅隙,但他偏偏不往多尔衮把持朝政等本朝事例上说,反说明朝永乐皇帝发起靖难之役,因为永乐帝与建文帝恰恰也是叔侄关系,当然他也知道此话一说,如果帘子后面没有坐着太后,恐怕就再难走出恭王府了,不过它早将生死置之度外。果然,恭亲王的脸色变为铁青,连一直未开口的桂良、宝鋆和武英殿大学士贾桢都站了起来,这贾桢虽然年龄比周祖培还要小上几岁,但出任大学士却比周祖培早的多,更因为他早在道光十六年就入值上书房,恰好成为恭亲王的授业老师,所以备受尊崇,之前总是稳于座上,如今却站起来疾声道:

“休要信口雌黄!”

文祥更是早就按耐不住,冲过来就捉住钟麟的衣领,另一只手直掐住钟麟的脖子,吼道:

“你小子胆敢搬弄是非,看我不结果了你!”

钟麟登时觉得呼吸困难,却也不去挣扎,只用眼睛余光瞟到桂良、宝鋆二人也围了过来,反倒是周祖培脸色平淡的多,醇亲王则傻愣愣的似乎在发呆,恭亲王面色铁青,目光却朝向那口浅红的毡毯帘子,钟麟心下了然,就缓缓的闭上了眼,只听帘子后面有女人咳嗽一声,缓缓道:

“哀家倒是觉得人家谭钟麟说的没错儿,肃老六嚣张跋扈这么多年,除了对哀家动过杀心,倒真没听说对六爷和几位大人下过什么重手。不过呢,哀家与东面儿的既然将这朝政交给六爷,那一切就由六爷说了算,至于以后皇上与哀家是什么下场,就全凭六爷发落了。”

贾桢、周祖培、桂良、宝鋆早就朝帘子跪了下去,齐呼“太后恕罪”,文祥怔在那儿,手上已经没有了力气,钟麟连连咳嗽起来,顺便挣脱了文祥之手,也朝帘子跪下去道:

“翰林院编修,小臣谭钟麟不知太后凤驾在此,冒昧胡言,罪孽深重,请太后治罪。”

只听帘子后面咯咯笑了两声,随即一个太监搀着一位浑身穿白的女子出来,钟麟早从方才语言中判断此人乃是慈禧太后,只是不敢抬头,也不知面相如何,只见恭亲王一躬到地:

“请太后恕罪,方才这谭钟麟满口胡言乱语,冲撞太后,本王绝无二心,还望太后明鉴。”

慈禧太后轻轻叹了一气,道:

“六爷不必如此大礼,皇上与哀家孤儿寡母的,可全凭六爷撑着呢,诸位大人也都起来吧,谭钟麟,你抬起头来,吆,看着就是一脸正气嘛,这样,今儿个你要是能出得了恭王府,改天哀家请你到慈宁宫坐坐,到底是为我大清江山费心的人嘛。”

谭钟麟抬头看这慈禧太后,果然面容姣好,眉宇间透着股坚毅,听她方才这话,明面上是向恭亲王示弱,实则是故意拿话挤兑恭亲王,看来慈禧太后对恭亲王独揽大权的确心存不满,念下遂道:

“小臣愿为皇上和大清江山效命,粉身碎骨亦无怨无悔也!”

“好了,好了,你也别说那些文绉绉的话了,哀家今晚能受邀来到六爷府上,真要感谢六爷看得起,哀家对军国大事也不太懂,六爷同诸位大人商量好了就行吧,这会儿都到亥时了,哀家陪皇上为大行皇帝守孝,不能久离,就先回宫了,小安子,咱们收拾收拾回吧。”

那太监答应一声,从帘子后面拿出一个遮盖甚严的斗篷,穿戴好,对两位亲王道:

“六爷,七爷,咱们回见了。”

众人行礼齐声道:

“恭送太后!”

眨眼慈禧太后就走出门外,早有侍从迎了上来,护送而去,钟麟犹自跪在厅内,其余诸人面面相觑,这醇亲王在咸丰时期从未受过重用,与肃顺也无仇恨,卷进来不过还是因为自己的福晋与慈禧太后的渊源,以及自己是咸丰帝与恭亲王的七弟而已,如今见众人都不说话,忍不住道:

“六哥,我看太后的意思,对肃党就算了吧,现在肃顺死了,剩下那些人也搅不起什么风浪,咱们费这么大劲收拾他们,也落不到什么好处,还不如就学那个齐什么公还有那个唐太宗的办法好了,还能落个人情。”

恭亲王长叹一气道:

“太后都这么说了,咱们还能有什么法子?都怪这个谭钟麟,你说你没事来添什么乱呢?”

文祥道:

“对,就是这小子坏事,刚才我没掐死他,现在还来的及!”

说罢作势又要上前,只听贾桢道:

“文大人莫要糊涂,这谭编修是太后保下的,还没听懂吗?咱要是动了他,不是摆明要与太后翻脸嘛!”

周祖培插嘴道:

“其实谭编修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眼下内外困顿,的确不宜再兴大狱,”转身对谭钟麟道:“谭编修,你果真与肃顺毫无瓜葛耶?”

钟麟知道自己今晚的目的基本已经达到,此刻当然不能如实回答自己跟肃顺的关系,可是如果一口否定,又难保以后再被抓到什么把柄,只好转移话题道:

“在下方才已说,至交好友李寿蓉仍被肃顺关在刑部大狱,还请周大人尽早予以平反昭雪也。”

周祖培长舒一气道:

“唉,也是难为谭编修了,快请起来吧。”

文祥还欲上前,被恭亲王咳嗽一声拦住,他知道今晚已不可能治罪钟麟,不如顺势缓解敌对情绪,遂弯腰搀起钟麟道:

“谭编修是湖南人,可认得那曾国藩吗?”

“不瞒议政王,在下的确认得。”

“那你觉得他会为肃顺说话,从而最终与本王及朝廷敌对吗?”

“以在下的了解,曾国藩可能会为肃顺说话,甚至是惋惜,但是绝无可能因此与朝廷及议政王为敌也。”

“那是为何?”

“曾国藩兴练湘军,以及权至两江四省,的确受肃顺支持颇多,但肃顺乃是代表朝廷,曾国藩之感恩乃对朝廷,惋惜是恐怕朝廷变动,影响与发逆作战,至于曾国藩其人,性格内敛谨慎,处事公忠体国,绝不可能有悖逆之心,南方流言,必是发逆散布以求离间也。”

恭亲王点头道:

“说的也是,方才周大人也是此说,国家多难之际,的确应该爱惜人才,太后如此爱护你,本王今天就不为难了。”

“多谢议政王大人宽宏。”

桂良忧道:

“可查获肃顺往来信件的消息早就传出去了,如今京城上下,无人不知,与肃党公仇私怨者,大多翘首以盼,如今说一句不究,恐怕难以服众吧!”

宝鋆和道:

“没错,我就遇到肃党仇家私下打听此事呢。”

恭亲王沉吟不语,众人也在苦筹良策,各自沉默,钟麟见他们都无主意,不由道:

“在下倒有一法,不知议政王可愿一听?”

周祖培微微笑道:

“此事本是谭编修引起,也确实该谭编修解决,只是这法子,又不知如何,就请说来听听。”

钟麟见众人目光齐集于自己身上,恭亲王亦是微微点了点头,显是同意周祖培的说法,遂道:

“之前户部宝钞案,盘查期间,库房账本失火,显是有人故纵,那事的确上不得台面,不过,如今这肃顺来往信件,如果不慎化为灰烬,恐怕不会有人说是奸人所为吧?”

众人四下对视一番,齐声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