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府外驯马
的确,从外人看来,田地对她可谓不薄,以田地性情,便是对一个人不过分苛责也是那人极高的尊荣,更遑论像待王姬这般精心照料。
然而,终是一声轻叹,“可曾听过金丝雀么?”
“那种鸟声音动听,羽毛亮丽,被人圈养在笼子里赏玩,直到死。便是如此,也算幸运,可如果那赏玩之人阴晴不定、忽然不喜欢这金丝雀了呢?如果这金丝雀又不小心啄伤过他呢?你说迎接这笼中雀的会是什么?”
苏叶一直很聪明,她轻易地便听懂了王姬的隐喻。
“上仙身份毕竟特殊,也许太子殿下会有所顾忌呢。”苏叶好言安慰,却分明底气不足。
王姬笑了笑,将苏叶手中的栉放在一旁,握住她的手,“从我让你留在金戈殿开始,我就从未想要欺瞒于你。虽然整个太子府人人唤我‘上仙’,与我相处的这些时日,你应该知道,我并没有什么异能,所谓‘上仙’一事也不过是我为了保命编排的谎言而已,孟尝君也知道此事,唯一相信的只有太子。”
苏叶并不惊讶,显然她早已看穿了此事。
王姬继续道,“我们皆是乱世浮萍,本已福祸难定,偏偏又身在太子府,更是随时会有性命之忧。我已然无法逃脱,只能减少与太子接触,以求多活些时日罢了,不过你放心,但有良机,我定倾尽全力送你姐弟二人离开这里。”
苏叶与王姬一般处境,怎会不理解王姬的感受?
她将王姬最后一缕头发盘好,以骨笄固定住,端详着镜中诚挚的面容,动容道,“只要一息尚存,总有活下去的机会,上仙不要放弃,我也会设法助上仙一臂之力。”
田地无疑是爱马的,或者说,他爱与战争有关的一切。他看马眼神,就像看着他的那些兵家器具一样,近乎痴迷。
“上仙请看,这马正当壮年,长腱肢、短躯背,是典型的骑乘之马。它四蹄修长、前圆后尖,鼻孔粗大、眼睛圆润、毛色油亮,足可见其足下防滑、身材坚韧,后劲十足,就其本身而言,可谓马中极品。不过,马如人一般,还要看他的气节,轻易被驯服的马,不配成为我田地的座驾。”
田地指着眼前虽被束缚依然躁动不安的骏马,对王姬道。
说这些时,他就像一个孩童在向自己分享他喜爱的玩具一样,喋喋不休,却又天真无邪。他总是这样,不杀人的时候,可以轻易地让人卸下防备。
相马之事,王姬全无了解,也无甚兴趣。
只是,她需要打起精神,应对田地,“太子殿下是要亲自驯化?会很危险吧!”
“上仙是在关心我?”田地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上仙放心,田地堂堂天人之子,驯马自然不在话下,上仙只管看着便是。”
话毕,他抚摸了一下马的面颊,解开缰绳,跨上马背,扬长而去。
驯马着实是件危险的事,王姬只远远看着,也觉得胆战心惊。那马时而扬起前蹄,试图将田地甩下去,时而不听命令、疾驰飞奔,最后终是消失在王姬的视线里。
侍从已牵了另外一匹身材矮小的马过来,对王姬道,“太子交代,上仙未曾习马术,让小人教会上仙。这马温顺得很,上仙骑上来试一试,小人会牵着的。”
田地好像一直如此,她不会的,他热衷的,他便一定要她学会,练功如此,骑马也是。
王姬轻叹一声,在家老的搀扶下,翻身上马。
这马异常老实,侍从在前面牵着缰绳慢行,它便乖乖地跟在后面,王姬初时还有些兴致,到后来便觉得索然无味了。
正要下马,忽见一队甲士抬着一人快速往太子府内跑去,王姬尚未来得及反应,便听跟随在队伍后面的家老冲自己喊道,“请上仙自行回府!太子殿下坠马了!”
太子坠马,太子府顿时人仰马翻起来。人们面带焦急,进进出出,光是请来的医者几乎踏破太子府的门槛。王姬木然地站在金戈殿门口,看着偏殿的人时不时端出一盆血水,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
“太子殿下如果真有万一,上仙便自由了。”苏叶搭着王姬的肩膀,语气中是掩饰不住的兴奋。
苏叶自然是希望田地出事的,其实不只是她,这临淄、这齐国的许多人都在盼着那一天。
然而,王姬与他们的心情分明是不同的。
自入齐国,田地虽是她的劫数,也是她的庇护之所,从始至终,田地从未对她形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她所有的恐惧都来自于她对未来的担忧。如果他真的出事,她的心中除了庆幸,也会有一丝遗憾吧。
“我去为上仙探听一下情况。”苏叶道,话毕匆忙离去,竟是比王姬还要着急。
只一会儿的功夫,苏叶已跑了回来,声音沮丧,脸色似有一丝苍白,“听说野马忽然癫狂,太子殿下从马上摔了下来,当场晕了过去,身体也受了重伤。只是我去的时候,太子已经醒过来了,听御医说太子并无大碍。”
没来由的,王姬竟然松了一口气。
她安抚苏叶道,“原也不能将希望寄托在意外上,你别着急,我们总会有办法的。”
苏叶的心情并未因此而好转,她低着头,声音闷闷的,“我知道,我先回房了,上仙有事,随时唤我。”
目送苏叶离去,王姬的心却沉重起来。苏叶当初曾险被田地打死,这份恨意可想而知。期盼之事好不容易有了一丝眉目却忽然落空,她定然很失落吧。这个世界的生存法则便是这样残酷,非此即彼,不是田地死,便是她们亡。
“上仙,太子殿下已醒,让小人喊您过去。”家老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殿外。
王姬点了点头,跟在家老身后。
一进偏殿,便是一股浓郁的药草味道,走过屏风,田地正光着身子仰躺在榻上,头部和左臂被包扎的严严实实,目光却仍炯炯有神。
见到王姬,田地顿显愉悦,“上仙,来这里坐。”他招了招手。
王姬缓缓走过去,便听他继续道,“上仙总是这般外冷内热,表面待田地疏离,得知田地遇险,仍会立刻差人过来打探田地安危。”他抓住王姬的手,浑不在意自己还受着伤。
应是苏叶探听消息时,被他发现了。想明白这一点,王姬从容回应,“太子安危事关千秋大业,小仙自然是挂念的。”
田地笑容越发开怀,待视线绕过王姬看向门口时,却忽然面色一冷。
“来齐了?”他对刚进殿的家老说道。
家老连连点头,“是,府中上下都在殿外候着了。”
“查清楚了?”
“小人问过了,那玉笄不是他们的。”
“废话!那玉笄当然不是他们的!本太子是问,是谁将铁蒺藜撒在驯马场意图置本太子于死地的?”田地怒目圆睁,周身戾气横生,杀意上涌。
王姬下意识地站起身来,手仍被田地拉着,拉扯地力道让田地转过头看向王姬,“上仙随田地一道寻找真凶如何?有上仙在,田地便不会滥杀无辜。”他手握得那般紧,他眼中分明怒意蒸腾却强忍着没有胡乱发泄。
他与家老的对话让王姬听得莫名,她不解道,“发生什么事了?”
“上仙有所不知,太子殿下骑着野马在驯马场驰骋时,不知是何人在马场里撒了上百只铁蒺藜,致野马马蹄受伤,彻底发狂,这才将太子殿下甩了下来,太子殿下额头和左臂上的伤口也是落在铁蒺藜上被刺伤的。”家老在一旁道,说着,将一个小物什呈给王姬,“上仙请看,就是这个。”
王姬拿过铁蒺藜,仔细端详,这种东西四面有刺,但凡着地,必有一刺朝上,果真是可以伤到马足的利器。
“我们在铁蒺藜周边发现了一只玉笄,猜测可能是凶手不慎丢下的。”家老补充着,将一只做工精巧的玉笄递给王姬看。
或许家老未曾注意,然而只一眼,王姬便认出了玉笄,那正是她平日佩戴的头饰,还是她初入太子府时田地让人与其他首饰一道送来的,只要稍加核查,他们自然会查到自己身上。
一瞬间,无数个念头在她脑子里闪过,那只玉笄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不可能是她在驯马场时不小心掉落的!因为她今天佩戴的是一只骨笄,而且还在她的发髻里!
怎么办?她要如何说才能洗脱自己?如果她欲行辩解,田地可会相信?
她的脸色变得惨白,手指哆嗦着接了过来。
“此人胆子倒是不小,不仅敢对本太子动手,竟还敢偷到上仙的玉笄,意图嫁祸于上仙,若让我找出他,定将他碎尸万段!”
王姬惊愕地看着田地,只见他的视线恶狠狠地看着殿外,他显然早已知道这玉笄是自己的,却半丝怀疑都没有放在她身上。
从王姬手中拿过玉笄,田地在家老的搀扶下走到到殿外。府内众人排排站立,田地在他们面前慢慢地踱着步子,冷声道,“是谁将百余铁蒺藜撒在了驯马场?现在站出来,本太子可饶你家人不死,若等本太子查出来,你们该知道后果。”
众人面面相觑,惊恐之余,纷纷漏出茫然之色,显然对此事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