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判若两人
又回到熟悉的院落,王姬的脚步沉重异常,从她走出这里的那一刻开始,她以为她再也不会回来。
天空是阴郁的,空气是压抑的,王姬要很努力的呼吸,才能让她的窒息感稍稍减轻。
走进房间,关上房门,王姬背倚着门瘫软在原地,最后,终是禁不住抱住臂膀小声呜咽起来。
“小妹,你怎么回来了?可是在逃走的路上被太子发现了?”阴暗处,麻衣的声音忽然响起。
王姬吓了一跳,连哭也忘了,只抬起头,撇着嘴,委屈地看着麻衣。
“孟尝君告诉我车夫被杀时,我就知道要坏事,没想到小妹果然还是被他发现了。他有没有对小妹怎么样?小妹可有受伤?”他趋身上前,上下打量着王姬,眼中满是焦急。
几何时,这个原本与自己非亲非故、毫无关联的男子,当真成了自己的亲人。他关心她,照顾她,就像她的亲哥哥一样。
可是,她辜负了他。他交代自己的事,她都没有办好。
内疚、自责像一把未开锋的利刃,切得她的心顿顿的疼,眼泪滴滴答答的往下落,王姬几乎来不及擦拭,她哽咽道,“麻衣大哥,小妹无能,有负大哥所托。如果不是小妹,太子也许就不会回来了。小妹……”
“嘘!”麻衣制止了王姬接下来的话,他轻柔的拍了拍王姬的肩膀,安抚道,“小妹安全就好。抓太子,本就是千难万难的事情,便是抓不住,也是孟尝君派去的人无能,又岂能怪责到小妹身上?”
抓太子?提起这点,王姬狐疑再起,“大哥不知孟尝君是要杀了太子?”
“怎么会?孟尝君重情重义,连诱捕太子也下了极大决心。如果他真有意谋杀太子,他定会据实以告,绝不会隐瞒你我二人。”
王姬不知道麻衣这般相信田文!
从他的表情中,王姬已经可以断定,在诱捕太子一事上,田文的想法并不坦荡。以后,王姬也会提防着此人,绝不会再对他的计策言听计从。可是,她要如何对麻衣讲?
“麻衣大哥,孟尝君也许并不像你我想象的那般好,我听太子说……”
“小妹!”麻衣再次打断她,“太子为人,你我心知肚明,他的话又岂能尽信?为兄听过许多诽谤孟尝君的话,为兄以为孟尝君身处庙堂用些计谋总是在所难免,无论如何,他都是为兄敬重之人。”
麻衣既然如此,王姬便不再多说,只道,“太子随时会回来,也随时会来找我,大哥快走吧!有需要小妹的地方随时来找我。”
说曹操,曹操到。
前脚麻衣刚走,后脚太子回府的消息已经传来。他没有在任何地方逗留,直入王姬所在的院落,支开闲杂人等,脸上尽是气急败坏之色。
“上仙,父王为何宁信田文而不信我这个亲生儿子?田文跟他说,我是被薛城恶匪行刺,他竟信了,半点也不信我的话!父王是不是老糊涂了!”他的脸上阴郁之色再起。
王姬怕极了田地这样的神情,每每这个时候,都有人因此无辜受难。这个时候的王姬只恨不得有多远、走多远。
可是,她哪也去不得。她只能站在原地,什么话也没有说。
在面对田地时,王姬从不是一个多话之人,田地早习惯这点。所以,他只是不管不顾,径自道,“若父王果真不信我,我这太子之位被夺去也是迟早的,上仙,你说我要不要主动出手?父王在位近二十年,想来也该腻了!”
从田地口中,王姬听到任何话都不觉得意外,即便是谋权篡位。
只是这样问自己,王姬却不知该如何回应。
正整理着说辞,门外忽然响起闷闷的声响,仿佛有什么东西掉落在地上,田地警觉起身,正见一侍女慌乱地去捡掉落在地上的青铜酒器,浑身抖得和筛糠一样。
“太……太子殿下,小人……小人什么……什么也没有听到,什么也没有听到。”她目光混沌,只重复着一句话,竟似痴傻。
田地目光阴狠,杀意顿起,“来人,给我……”说至此处,似想起什么,声音微顿,“滚!”
那侍女犹自发抖,只仰头看着田地,恍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还不快走!”王姬出言小声提醒了一句,便见侍女像是忽然惊醒过来,连滚带爬的跑开了。
见侍女远去,田地眼中的杀意渐渐消散,看向王姬的神情竟有一丝紧张。
这会时间,王姬已整理好应对之辞,她轻咳一声,说道,“太子稍安勿躁,太子得天授命,自能顺利即位,无需多此一举。”
“是了,上仙曾有预言,三年后便是田地称王之期,如今时限将至,不过一年。”
他的眼中再不复当年听闻此言时的笃定信任,却带着明显的探寻之意,王姬心中猛然一颤。
是了,离三年之期只剩下一年,离她身份暴漏的时间也只剩下一年,而她,已是黔驴技穷了。
自回临淄以来,田地对王姬的态度与去薛城之前大为不同。
从前的田地,或许对王姬身份存疑,到底也是将她当仙人般对待,时不时问询天下大事、态度也算毕恭毕敬;如今的田地,总是带着让王姬看不透的眼神,吐露他不为人知的烦闷、表达他的亲近。
他俨然已把王姬当成了一个可以亲近之人,由原来数月见一次,变为一月见数次,再加上王姬的院落与田地临近,两人几乎可以称得上朝夕相处了。
下卯时节,花明柳绿,齐国的天气也终于热了起来。
王姬身子弱,易冷,便总喜欢在院子里走动,一来是锻炼,二来也是晒晒太阳、暖暖身子。
今日也如往常一般活动筋骨的时候,便见田地踏着大步走了进来。他嘴角噙笑,脚下生风,看起来,似乎心情不错。
王姬停下动作,迎了上去,并不行礼,只是唤道,“太子!”
见到王姬,田地似乎更开心了。他以衣袖拭去王姬额头细密的汗珠,丝毫不觉得自己举止唐突,只是径自说道,“上仙整日在太子府,定然闷坏了。今晚父王将在宫中举行国宴,田地陪同上仙出去透个气,如何?”
王姬身体僵硬,她想要后退,却只能任由田地为自己拭汗,丝毫不敢动。
待田地放下手臂,王姬暗中长吁,这才说道,“谢太子美意,只是小仙出世之人,不通世间礼仪,那般隆重的场合,若小仙失仪,恐丢了太子颜面。”她自然是不愿意去的,越是接触权利中心,她被这支大网扣得就越紧,想要抽身而退便越发艰难。
何况,能让自己的儿子弑杀其母的齐宣王,想来也绝非等闲,多一事总归不如少一事。
“上仙多虑了,不过是皇脉国戚在一起吃顿饭而已,何况上仙身份贵重,若能亲往,是田地之福。”田地显然不打算善罢甘休,“上仙迟早要见父王,田地觉得这正是最好的时机。”
王姬皱眉,不甚理解田地口中的“迟早见齐王”是什么意思,她作为上仙,难道不应该避世独居吗?然而田地执意如此,王姬到底不敢再行拒绝。
“既然如此,小仙愿往。”
时间紧迫,侍女在田地的召唤下,鱼贯而入,开始为王姬梳洗打扮。往常王姬穿着向来素净,头发随意一挽便了事,虽简单朴实,加上王姬的样貌,倒也有几分出尘仙子的样子。今日这样庄重的场合,田地显然未打算让王姬草草了事。
淡青色窄长袖上衣,下着黑红条纹长裙收腰曳地,头绾偏左高髻,王姬拿着铜镜上下打量,禁不住啧啧感叹。
果真人靠衣装马靠鞍。
穿上这一身的王姬,顿显华贵庄重,气度非常,再加上粉黛峨嵋、丹唇皓齿的妆容,王姬不得不承认,这个身子的原主人当真是个美人胚子。
田地来时,已是一个时辰后,在看到王姬的第一眼,他双眸一亮,连连感叹,“明眸善睐、顾盼神飞,上仙到底天人之姿。”
“太子谬赞!”王姬回道,随着田地脚步,走出太子府。
黄昏时分,马车粼粼,驶入齐王宫。齐国到底富庶多年,王宫临河而建,宫墙巍峨耸立,建筑宏伟大气,道路两旁甲士林立,肃穆威仪。纵然入宫的轺车络绎不绝,田地这一驾到底是最引人注目的,不仅仅是因为这齐头并进的两匹高头大马和华贵的轺车配置,还因为车里人贵重的身份。
王宫中间是环台,那是整个齐王宫最高的建筑,轺车在环台前停下。随着内侍“太子殿下到”的声音,王姬随着田地走下轺车,一步步拾级而上。
田地到底名声在外,所过之处,众人纷纷跪拜,无一敢抬头,个个噤若寒蝉,唯恐一个不注意,便惹恼了眼前这位嗜好杀戮的太子。
对于众人的恐惧担忧,田地似乎极为受用,走起路来越发昂首挺胸,尽显张扬。
王姬跟在田地身后,只觉忐忑异常,浑然不知手脚该放在哪里,这样的场合,她终是不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