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城第三季1:冰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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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Forever And Ever

阳光像一罐不小心被打翻的蜜糖,一缕,粘着一缕,从天空缓缓流到山谷间,落到草地上。杰茜闭着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和周围那些蓝紫色的三色堇一样,陶醉地享受着这午后的甜蜜时光。琥珀色的光泽轻轻地涂满了她白皙的身体,杰茜张大嘴巴呼吸,尽情地品尝着这只有阳光才专属拥有的香甜的味道,它浅浅地在她的舌尖驻足,只给她一点点甜,随后便害羞似地逃回空气中,落到花蕊里。

“啊,阳光,真美好啊。”杰茜双手枕在脑后,把整个身体都抛在白色的单人床上,微风吹过,碎花裙摆轻轻飞舞,随着漫山漫谷的三色瑾,一同舞向太阳的方向。

“小懒猫儿!”一个枕头突然间砸了过来,要不是因为自己还醉在阳光的爱抚下不舍得动弹,杰茜发誓,这糟糕的准星根本连瞄准她的机会都没有。

“Leave Me Alone!”依旧没有睁开眼睛,就在枕头扫过她飘扬起的长发的那一秒,杰茜不慌不忙地伸出一只手,牢牢地抓住了枕头,“别打扰我。”她假装不耐烦地蜷起了身体,像一只被主人吵醒的骄傲的波斯猫。

“Nice Try!”在杰茜丢回枕头的同一时间,另一只枕头立即轻盈地腾起,两只枕头正好在半空中撞在了一块儿,就像不小心接吻的热恋中的情侣一样,相碰的一瞬间,爱的火花便全然绽放,显然两方的力道都不轻,雪白的鹅毛瞬间冲破了枕套的束缚飞舞在整片山谷之中,就像一场恣意的五月雪。

“约翰尼!”杰茜鼓着嘴气腾腾地从床上弹起,双手掐腰,似乎下一秒就要把眼前这个还嬉笑着的男人一口吃掉。

“啊,我的白天鹅,不对,是丑小鸭。”这次轮到约翰尼双手抱在脑后,亮晶晶的双眸绕过阳光,草地,野花以及纷飞的鹅毛,温柔地抵达到杰茜面前,“满身粘着鹅毛的丑小鸭。”

“啊,鸭妈妈,不要抛弃我!”杰茜立即入戏地扑到约翰尼的怀里,使劲地在他胸口前磨蹭,将脸上,头发上粘到的鹅毛毫不吝啬地统统奉还给约翰尼,“我保证会乖乖的,和我的哥哥姐姐们一样。”更多的鹅毛飘落下来,落在两人的紧抱在一起的身体上,陷进山谷中回荡的笑声中。

杰茜的眉头忽然收紧,她翻了个身,继续把自己掩埋在梦境中,“不要醒,求求梦神不要唤醒我,就这样一直梦下去吧。”

傍晚的海水在阳光整整一天的凝视中,已经有些温热,它们一波接着一波拍打着白色的沙砾,伴随着隐隐的声响,像是一首宁静温暖的催眠曲。

杰茜任那头如金色绸缎般的长发肆意地泼洒在沙滩上,就像是达利不小心弄翻了颜料。她如同海鸟一般伸展开双臂,尽情地拥抱着太阳的余晖。海水见此情景,也放慢脚步,它只是屏住呼吸,试探性地用调皮的浪花轻轻撩拨着她身上的白纱,只打湿了一点点,便立即退了回去。

一阵暖风将一捧玫瑰花瓣吹落在沙滩上,仿佛哪位天神太怜爱于眼前这个穿着白纱的美丽女子,情不自禁的送上礼物。

“如果我要走,你会相随麽?”侧躺在杰茜身边的约翰尼,沉溺地望着眼前这个他最深爱的人,不禁微笑,因为她长得和他梦中的新娘,一模一样。

“如果我要留,你会相伴麽?”杰茜没有睁开眼,因为,她确定身边这个男人就是那个人,那个爱她,疼她,愿意陪她走到时间尽头的人。

“我会。”“我会。”

两个声音默契地同时落下,玫红色的花瓣再次扬起,就像,一场永远不会停止的花雨。

杰茜右手紧紧抵在左心房,“那是梦。”她在梦中告诉自己,“我知道,只是,我不要醒。”

一颗流星缓慢而又悠长地划过蓝黑色的夜空,就像一记浸足了怨恨的抓痕。

杰茜站在露台前抬眼望去,整座城都被掩埋在一片更粘稠的黑暗之中,古堡灰黑色的墙壁无法反射夜空的惨淡的星空,当流星耗尽了最后一口气,坠落在远处的海岸线时,整个世界像是被关上了灯,那一瞬间,杰茜觉得,自己盲了眼。

一声闷响,像是几千尺之下巨人的一记直拳,数万道橙色的箭矢便齐齐地从远处的山顶向天空射出。它们吐着如丝般细长的火舌,一口又一口,饥渴而又贪婪地舔噬着夜空的肚腹,那些填饱了欲望的火舌,挣扎了几下,便懒懒地倒下,紧贴在火山口处,靠着地心引力把自己引向这座极度需要光和热的城。

它们倚着山势,缓缓而下,不急不徐,像是品味着下午茶的英国绅士般悠闲。因为这些岩浆知道,杰茜也知道,这座城逃脱不了,她自己也逃脱不了,只能静静地站在这里,等待着被吞没,被焚烧,被掩埋,那是她最终的命运。

岩浆们披着浓烟匍匐在空无一人的马路上,蜿蜒在冰冷潮湿的沙砾间,它们就像狂欢节上的舞者,涌动着,高歌着,前行着,舞动着红黑相间的裙摆。那些已经吞噬了太多生命的先行者们,渐渐蜕变成灰黑色,就像烤焦了的红莓布丁,它们吃饱了,想停下来,想休息片刻,想用仅剩的仁慈来暂停这场灾难。但是,后面新流下来的岩浆却不是这样想,它们急急地将自己向前拥挤,推促着灰黑色的前辈们继续前行,那火红的焰心就像是被压碎的布丁迸出来的馅料,如红莓果浆般浓稠的岩浆拼命地穿透那层焦黑的硬壳,迫不及待的将最新鲜的自己暴露在空气中,吐着热气,冒着浓烟,泛着火光。

约翰尼静静地站在杰茜身边,两人肩并着肩,谁也没有说话,甚至,没有转过头看对方一眼确定彼此的位置,两只手便紧紧交叉在一起,仿佛一个生命共同体。

眼看着树木一棵棵倒下,高楼一栋栋崩塌,红色、橙色、黄色的火花满心满眼地炸开,怒放于两人眼前,咫尺之间。

一座城的倾塌,只为了,成全,他和她。

“经由这一吻,献出我的爱,”约翰尼的脸被隔岸的火光映得通红,“你将永远是我的爱人和伴侣,Forever And Ever。”

“经由这一吻,献出我的爱,”杰茜闭起双眼,颤抖的睫毛呼应着约翰尼落在她额头上冰凉的吻,“你将永远是我的爱人和依靠,Forever And Ever。”

“你看,我们在一起,惹怒了诸神,这个世界都毁灭在我们的眼前。”

“我已经拥有了你,还要这个世界作什麽。”

清晨的细雨唤醒了夜间千百种沉睡的味道,它们立即鲜活起来,蠢蠢欲动。青草和荆棘,露水和野花,泥土,虫豸,钻过灌木的鼠和蛇……一切都再也无法掩藏,天已经亮了,梦应该醒了。

雨丝顺着没有紧闭的缝隙,溜进了这间没有任何声响的房间中。绣着藤蔓图案的黑色天鹅帷幔死死地守在窗前,一层叠着一层,阻止任何一丝光亮误闯进来的机会。坠着珍珠粉色流苏的台灯小巧而又静谧地躲在黑胡桃木桌上,发出暧昧而又隐蔽的光芒。

整个房间像一个巨大的墓穴,尽管成堆的绸缎和澄黄的金子细致包裹着每一个角落,但是横躺在房间正中央的棺椁却毫无遮拦地坦承了一切。黑色软皮包面,红色锦缎镶边,妖娆的罂粟花朵镶嵌满整副棺椁,无论从任何一个角度看上去,它都是那样的华丽,雍容,高贵,无可挑剔……可是,这些漂亮昂贵的形容词显然不能遮挡它就是一副棺椁的事实,一副用来装载死人的棺椁,只是,更大更宽更美而已。

“My Love,My Love……”

这阵如丝稠般柔软的声音缠绕着杰茜整个梦境,她一次又一次地在梦中清醒,却又毫不犹豫地再度投回到梦中去,只是,这一声声呼唤从来没有停歇过,它一直跟随着她,追逐着她,从一个梦境,到另一个梦境。

终于,这声音止住了,像是被用海绵吸进去了一般,杰茜猛然睁开了眼睛,感谢身为吸血鬼的特质,不足一秒钟,她便适应了眼前的黑暗,完全从一连串的梦境中彻底清醒过来。

“这是……”不晓得说给谁听,这句疑问,还是被情感轻易地送出口。

“我的床,我们的床。”一道声音戳破黑暗刺进杰茜的心坎。

“约翰尼?”

“杰茜。”

“我在哪里?”

“在我的城堡里,我的寝殿里,我的棺椁里。”

杰茜叹了口气,再度闭上眼睛,试图回到刚才的梦境中去,第一个梦境,有着阳光和三色堇的梦境。

“杰茜,My Love,我真希望知道,如何才能够让自己不爱你,怎样才可以让自己离开你。”

杰茜没有说话,依旧闭着双眼,感受着约翰尼的凝视,第二个梦境中那种望进灵魂里的凝视。

“你终于又回来了,又再度回到了我的身边,这一次,没有了女王的命令,没有其他人的阻拦……只剩下你和我,就像这个世界顷刻毁灭在眼前而单单只留下了你和我。”

“你和我,”杰茜含糊地重复着这句话,她当然听得出其他人指的是索尔和约书亚,然而约翰尼说得每一个字都没有错,这一刻,就只剩下了他和她,这正是她之前在深夜里一次又一次祈祷的,在梦境中一次又一次见看到,如今,它降临了,这般干净利落。“没错,你和我,这听起来真浪漫。”

“不要怪我用这种极端而又自私的方式把你留在身边,我被这个世界玩弄了太多次,除了你,我谁都不敢再信任,你想骂我想打我都好,我都心甘情愿,只是,请你不要讨厌我,不要不理我……看看现在这个自己,我里里外外找遍了全身最喜欢的地方,却只发现你,只发现我爱你这一处,所以,请不要讨厌我。”

“怎麽会呢,”杰茜的话语伴随着一声轻叹缓缓地降临在这个看不见一丝光亮的棺椁内,“你一直像当初承诺的那样不离不弃地爱着我,不管我怎样对待你……所以,”杰茜将搭在胸口前的右手缓缓放下,任凭它被约翰尼早就等候了许久的手牢牢抓紧,然后十指交叉,就像第三个梦境中一样。“约翰尼,谢谢你,谢谢你敢这样一次又一次爱上我。”

“不客气,”约翰尼温暖地弯起了嘴角,“我觉得,只要和你,相爱多次都可以。”

“就算被整个世界抛弃?就算因为我们相爱,整个世界都要毁灭在眼前?”

“我已经拥有了你,还要这个世界作什麽。”

杰茜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她不由自主地转过身,正对着约翰尼。两个人的距离近得几乎可以碰到鼻尖,让人不敢眨眼。

“My Love,记住,请你一定要牢牢地记住,如果噩运在左,我便会带你向右;如果死神要带走你,我便斩下他的头……爱你,是我这一个多世纪以来做过的最美的一个梦,最好的一件事,我就想这样地看着你,守着你,不让你被黑暗觊觎,不让你被血腥沾染,不让你被噩梦惊扰……你值得拥有全世界最美的东西,最好的爱……因为你是我的爱人,我漫长的生命中唯一的挚爱,如果这个世界容不得你,不要皱眉,只要给我一个眼神,我便会将它摧毁,然后再亲手为你造一个世界。”

“只有你和我的世界。”“只有你和我的世界。”

“Forever And,”“Ever。”

约翰尼的双手轻轻地捧住杰茜的脸颊,他的唇重重地抵在她的额头上,仿佛要烙下一缕印迹才肯罢休。杰茜再次闭上双眼,屏住了呼吸,微微地仰起头,等待着那个已经迟到了太久的吻,从眉心,到鼻尖,再到嘴唇……突然,这个吻停住了,没等杰茜感觉到它的远离,它便再度如火山爆发般汹涌,一瞬间夺走了她所有的呼吸和矜持。

然而这如蜜糖般甜美的吻并没有因为杰茜的颤抖而就此结束,它滑过小巧的下颌,顺着那如丝线般流畅的弧度直接踱到了脖颈,饥渴地帖服在薄薄的皮肤上,感受着那许久不曾听到过的跳动声,“砰——砰”约翰尼的双手情不自禁地绕到杰茜的后颈处,像是担心被抢走糖果的小孩子一般。

“My Love,”约翰尼蛊惑地呢喃着,“对我说那句话,那句我已经太久没有听过到的话。”

杰茜迟疑了一下,约翰尼的舌尖轻轻地舔噬着她的耳际,这让她无法思考,“我,我爱你。”终于,这句话在杰茜努力地想找回自己的理智之前,就已经飞快地奔出了口。

“谢谢你,可惜,我——不——爱——你。”约翰尼翘起嘴角,一字一顿地将这句话滴入杰茜的心尖。原来温柔擎在后颈处的双手突然像一把失控的铁钳,死死地卡住杰茜的脖颈。

“看看你,居然还爱着我,在被我耍了那麽多次后,你居然还会相信爱情这东西……可悲啊,我美丽又愚蠢的血族公主,不,你哪像个公主,你是乞丐,就跟街边饿了几辈子的乞丐一样,乞求爱,乞求自由……或者,你还不如乞丐,至少,他们还能靠眼泪赚取路人的怜悯填饱肚子,而你,除了愚蠢,什麽都没有,Nothing。”

“怎麽不说话,小乞丐,难道你连说话的能力都失去了麽,‘我——不——爱——你’这件事对你的打击就这麽大麽?你以为自己是谁,你凭什麽觉得自己就该拥有全世界所有的爱,所有人就该爱慕你崇拜你拜倒在你的脚下供你消遣……就算是有,那也是因为你那伟大的哥哥,索尔,人们想要的想讨好的想献媚的想占有的是他,一直是他,从你们出生的那一天便是如此,而你,充其量只是个附属品,只是去觐见朝拜索尔的路上,不得不碾碎的绊脚石。我真应该好好感谢他,感谢你的哥哥,我以为他很聪明,没想到,他比我想像得要愚蠢得多,应该说,他比你还要愚蠢,因为,他肯爱你,他肯抛弃所有一切甚至自己来爱你……所以,为了将来可以当着他的面亲手摧毁他,我现在怎麽能不加倍地好好‘爱’你呢?”

“嘘……别动。”

就当约翰尼以为杰茜已经因为窒息而晕死过去时,后背处却传来一阵刺骨的冰凉。杰茜缓缓地倾身过来,凝视着约翰尼,漆黑眼睛里没有任何光彩,仿佛两道望不到尽头的深渊。她轻轻地抬起右手掩住约翰尼的嘴,那周身散发出来的气息比萦绕在耳边的警告更让他心惊:她不在意,她不在意他刚刚吐出舌尖的比毒药还要恶毒的嘲讽和打击,她全然不在意,她,根本不在意他。

“你……”约翰尼的话刚一出口仿佛就被冻成了冰,即刻落在地上,粉身碎骨。

“假装爱一个人比假装不爱一个更简单,也更狠毒。你瞧,我恰好就是这麽狠毒的人。”杰茜双唇间吐出的口吻,比空气还要轻,它就这样悠然地飘落到约翰尼的面前,没有一丝声响,却让他心惊胆战,“还有一句忠告,永远不要在当过演员的人面前演戏。”

“你刚才是在演戏?你刚才所说的全都是骗我的?”

“我只是,配合你而已,看你一个人玩得那麽开心,我怎麽忍心当场戳穿你……”杰茜轻笑了一声,“毕竟,我也好久没有看过如此精彩的小丑表演了。”

“可是……可是你刚刚说,你爱我!”

“我,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杰茜分毫不差地摆出了刚才“告白”时的语气神态和动作,一点缝隙不留地将一连串“我爱你”亲口掷在约翰尼面前,一句接着一句。而让约翰尼难以置信的是,她在复述这三个字的时候,连睫毛颤抖的次数,红晕涌上的位置,下颌仰起的弧度……所有细节都与几分钟前映入自己眼底的情形一模一样,简直,简直就像是倒带重播。“我不但刚刚可以说,现在可以说,只要我想,我随时都可以这样说。”

“你,你这个骗子!贱人!婊子!”

“与你一直致力于此相比,我显然还不够努力。”

“你不怕我会杀了你?”

“我想,此时要担心这件事的人,是你,不是我。”

约翰尼的双手虽然还卡在杰茜的脖颈处,但是,已经全然无法握紧,所有的力气在杰茜戳穿他把戏的那一刻,便随着他的骄傲一同逃离他的身体。此刻,他只能感受到背部传来的冰冷,浸透骨髓的冷。

“你那把匕首杀不死我。”

约翰尼依然硬撑着最后一点自尊,他以为自己布设了一个精妙的局,可以亲眼见证杰茜,那个高傲不食人间烟火的女神,瞬间的崩溃与毁灭,可是,到头来他才发现,自己才是舞台上被戏耍的小丑,而杰茜所做的,从头到尾,只是双手抱臂冷眼旁观他拙劣的表演,等着看他失手出丑。

“我也没想杀死你,Not Today。”

其实,早在约翰尼的嘴碰到杰茜额头的那一瞬间,杰茜手中的匕首便已经在背后对准了约翰尼的心脏。

“我们,我们可以好好谈谈,心平气和地交谈。”

“心平气和?好主意。”杰茜微微地点了点头,“是像这样交谈?”

“噗,”一声闷响,约翰尼脸上原本求和的笑容瞬间凝固住,多麽俊美的笑容啊,杰茜不禁感叹,于是,她从他的背后抽出匕首,对准胸腔,又直直地插进一刀,听到鲜血戳破黑暗的声响后,她露出同样甜美的微笑注视着约翰尼,仿佛在征求他的意见,“还是像这样的交谈。”

“弄疼你了麽?吾王,”看见约翰尼痛苦的神情,杰茜慌忙用指尖轻掩住嘴唇,蹙紧眉尖,一脸不忍和愧疚。“那麽,容我提醒您,我比你年长两倍,我身上流淌的是世间唯一的始祖之血,所以,不要再企图用任何拙劣的花招‘取悦’我和羞辱你自己,请记住,天平是可以向两边倾斜的,你对我做的任何事,比如嘲讽和虐待,我都会加倍地奉还到你身上,作用力与反作用力的道理牛顿在300多年前就告诉过全世界,我现在懒得再通知你一遍。你不是把我看成蠢蛋傻瓜还有怪物麽,那麽我就粉墨登场尽情地来为你表演一番,因为我也很好奇,最终死得最早却也最惨的,到底会是谁。”杰茜的纤细的指尖像花瓣一样落在约翰尼胸前斩新的刀口上,随即狠狠地戳了进去,她用轻的吓人的语气在他耳边悄声说,“我不介意,把你当成保龄球再去砸烂另一扇镀银大门。”

索尔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画作,尽管周围布满了更为灼目的珍品,他两点钟的方向悬挂着印象派最负盛名的作品,莫内的《睡莲》,天晓得有多少收藏家对它趋之若鹜,以至于它曾在伦敦克里斯蒂拍卖行上以4100万英镑的高价被拍出。而背对索尔的则是虽然长期居住在伦敦却被美国人尊为美国最重要画家惠斯勒的代表作《画家母亲的肖像》,尽管它最初名字是《黑色和灰色的交响曲》,但是,谁会在意,它只要挂在那里,那幅油画便奇迹般地涌出色彩感和音乐性交融而成的美,让人离不开视线,更何况,它会让摆放自己的空间即刻升值百倍。而顺时钟绕回索尔10钟的方向,则是印象派奠基人之一马奈的《阿让伊特的塞纳河岸》。

坐拥着这些世界级名画,索尔却依旧熟视无睹地只是看着眼前的这一幅,这幅威廉 透纳的《无畏号战舰》,仿佛视线被粘在上面一般。

“索尔,你的眼神太色情。”莉兹穿着红棕色的小牛皮斗篷,手指上擎着一只雪白的猫头鹰,它瞪着圆圆的眼睛看着索尔,像索尔看着画作一样,将全部的注意力都粘在索尔身上。

“那是因为你看起来像赫敏 格兰杰。”索尔用余光瞥了一眼身旁仿佛刚从格兰芬多学院走出来的莉兹,又立即投入到眼前的色彩中去。

“她是你的梦中情人?”

“如果罗恩 韦斯莱肯和你约会的话。”

“你都看了整整一个晚上了,”莉兹不耐烦地拿出了怀表,“盯着一堆破铜烂铁就这麽有乐趣麽?”

“如果你指的是这艘拥有98门火炮的英国皇家海军主力战舰‘无畏号’在夕阳中被蒸汽轮机拖船拖往拆解地的这件事,也就是我面前这幅画,”索尔理了理紧身西装的绸缎衣领,朗声道,“没错,这确实是一件很有乐趣的事,毕竟,1838年它被拆解成破铜烂铁的时候,我不在现场。”

“Whatever,”莉兹低下头逗弄着手指上的猫头鹰,“有何见解,你不是来自不吐槽会死的星球麽,不说点什麽,就不是我亲手调教出来的教子了。”

“这幅画应该在英国国立美术馆,准确的说,它应该位于用来展出大不列颠1750——1850年油画作品的34号厅。”

“所以呢?”

“所以它不应该出现在这里,悬挂在你的墙壁上。”

见莉兹连眼皮都懒得抬,索尔转过身继续抒发着已经酝酿了整整一晚,先前却只能憋闷在胸中的言论。“同样,这幅《黑色和灰色的交响曲》也就是《画家母亲的肖像》也应该在伦敦国立美术馆,而我身后的这幅《睡莲》显然是巴黎橘园美术馆的收藏,再看《阿让伊特的塞纳河岸》这幅画,最应该悬挂它的地方,是伦敦考陶德艺术学院美术馆。”

“而它们现在都在这里,在我的墙壁上,在你的眼前。”

“可是……”

“这些画有问题麽?”

“没有,都是真迹。”

“那就好,”莉兹懒懒地绕到索尔面前,“你的任务完成了,我请你到这里来,就是想借你的慧眼一用。”

“不过……”

“我讨厌这这个词,所有的美梦总是这样被打断的。”

“这幅你可以直接扔掉了。”

“你说什麽?”

“这一幅,”索尔摘下手套,直接将面前的《无畏号战舰》从墙壁上摘下,像丢空掉的易拉罐一样,扔到利兹的脚边。

“就算我将你卖给约翰尼100次,都不够买下透纳这幅画中的任何一笔。”

“它是赝品,”索尔将手中的放大镜摆到莉兹面前,“只不过,是高仿的赝品,我相信世界上除了我,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人会发现这个秘密。”

“这麽久的前戏,你才要进入主题。”莉兹脸上虽然不动声色,却俯下身拾起了放大镜。

“看到那些色彩了嘛,这儿,这儿还有这儿,这些橙色、亮棕色和黄褐色。”

“我可能会偶尔对人心看走眼,比如你,可是,我还没有瞎到看不见这些颜色。”

“这种黄褐色是需要姜黄才能调配出来的,而1839年,阿富汗反抗英国的战争打响,所有姜黄都被军队强制征用,用于军粮防腐。”

“而《无畏号战舰》正是创作于1839年。”莉兹似乎明白了索尔的言外之意。

“所以,不仅仅是《无畏号战舰》中没有黄褐色,那一段时期的所有作品都不会有黄褐色出现。”

“所以,这幅有着黄褐色的《无畏号战舰》是赝品。”

“很伤心吧?”

“伤心?”莉兹笑着站起身来,伸出手臂指着挂满了画作漫长看不见尽头的走廊,“开发出IPhone的乔布斯会为一部坏掉的传呼机而伤心麽?如果你有机会去天堂的话,可以亲口中问问他。索尔,这座城堡的主人是我,它拥有的藏品虽然抵不上巴黎的卢浮宫,但是,比拟一个圣彼得堡冬宫,还是绰绰有余的。”

“看来,你这一千多年过得很是充实。”

“不然呢,”莉兹抚摸着猫头鹰脖颈,“这不是身为吸血鬼最大的福利嘛,我以为所有成年吸血鬼名片上都印着‘收藏家’这个职业。”

“莉兹……”

走廊的尽头传来一声呼唤,索尔脸上的表情瞬间停滞住了,这传入鼓膜里的声音,像丝绸,又像钢铁,是他在世间游荡三百余年,却从来没有听过的音质。

“你就这样让他,”索尔看着瞬移到自己眼前漂亮得像曙光一样的维克多,刚想责问他,可是,他就这样站在原地忽闪着双眼,浓密而纤长的睫毛像蝴蝶的翅膀一样剪辑着索尔仅剩下来的理智,天啊,他的睫毛怎麽会那麽长,那是假的嘛,是用胶水粘上去的麽。索尔怔怔地看着眼前闪烁着小狗般无辜眼神的维克多,似乎,它比那幅牵扯了他整整一晚精力的《无畏号战舰》更加吸引人。只是这样静静地看着他,好像,就能从鹅毛笔尖涌出一首浪漫的十四行诗。

“你就这样让他披着毛毯走来走去?”索尔强制地将自己的责问再度捞起,但是,面对着维克多,这个仿佛从托尔金笔下中土世界穿越来的精灵王子,索尔却无法责难,他身上那种原始而纯粹的气质似乎能把周遭与之相触的空气都完全净化。而此时的索尔,只能选择无奈地闭上眼睛,可眼睛关上的同时,他的鼻尖却更清晰地嗅到一股淡淡的花香,是蓝铃花的味道,是从维克多那柔软而红润的嘴唇中,散发出来的清香。

“我总不能给他穿裙子吧。”莉兹看了索尔一眼,便一把牵住维克多走到旁边一扇开启的房间内。“习惯就好了,很久之前,我曾经有一度很怀疑自己的性向,但是见到维克多第一眼,我就十分确定,自己是直女。”

这是莉兹挖的又一处陷阱,不能理,否则,被奚落的还是自己,索尔在心中无声地警告着自己。“你就这样天天喂他人心?”索尔倚在门口,再次发出哀叹,同样,是朝着莉兹。

“为了对抗怪物,我们只好自己创造怪物。”莉兹依然如PH=7般淡定。

“你为他去杀人……”索尔艰难地说出自己的推论,“然后,掏出心脏?”

“不然呢,难道无所不知的你恰好知道哪家肉铺有卖人心麽,那麻烦请让他们立即送货上门,啊,我要当天宰杀的鲜货,并长期订购。”

“我的上帝啊,”索尔哀叹道,“此时此刻,我突然十分想念梅林牧师。”

“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上帝,宙斯,安拉,湿婆,佛主……或是其他什麽神灵的存在,我想,他们最伟大的工作就是创造出绵羊喂饱饿狼的肚皮,创造出弱者以被强者愚弄。”

维克多吸吮心脏的声音不绝于耳,他享受的表情就好像美食家在米其林三星餐厅品尝一道绝世佳肴,“可是,你掏出了他们的心,人类的心。”见到维克多已经有三天了,连续三天同样的嗜血食心流程并没有让索尔像莉兹一样淡然,虽然他不停地自我催眠,却还是无法让自己忽略掉这一点,

“我掏出人类的心当然不是为了鉴定它们有没有乖乖地跳动,为主人泵出足够的血液。是的,我要他们死,他们死了,献出心脏,维克多才能继续活下去。”

“那些人,难道就这样白白死去了麽?”

“他们去死总好过于你去死。”莉兹抬起眼,微笑地看着索尔,“你说对麽?我的暗夜之主,”

月光蓝撞击着浅莲红,长毛衣连结着短纱裙。原本属于冰与火相克相冲的颜色却在此时完美地融合出她矛盾的心情。而本隶属于冬与夏的两种不同材质的组合却也无比符合她现在脑海中断层的思绪。

妮娜站在镜子前,注视着自己,每天都要这样,看着镜子中自己的脸几个小时,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弥补她在这个房间里缺席了几百个小时的空虚。自己是死过的人,她看着镜子中的脸,熟悉却又遥远,抬起指尖触碰过去,却总有那麽一点点距离,那不仅仅是一层玻璃的阻隔,而是生与死之间的遥望。没错,她活过来了,像神迹一样。她一直执念着自己要去感谢谁,是索尔,杰茜,梅林,莉兹,佐伊,约书亚,瑞恩,埃迪……还是上帝。她的思绪突然间浑浊了,就像有个人拿着木棍搅乱了她的大脑,她是重新活了过来,可是,一部分的她,一部分她所牵连的生活,却在她重新睁开双眼的那一刻,悄然死去了。

一切都恍如隔世,妮娜将额头抵在镜子中那苍白的影像上,想将那些被生生抢夺走的失去从镜子背后的那一面拉过来,再度糅回自己的身体里。只是在死去的几百个小时之间,在她听不见看不到说不出的某一刻,嗜血的魔鬼便偷偷打开了地狱之门,他擎起了火把,在所有人都无从防备的时候,残忍而又淋漓地释放了一场烈焰,所有美好的善良的她所熟悉的一切,再她还来不及再看一眼之前,便顷刻间,一扫而空,焚为灰烬。杰茜被再度抓走了,佐伊变成了吸血鬼,瑞恩和埃迪则在还没有与自己相识的情况下,就匆匆奔向了冥府,一去不回……还剩下谁,妮娜掰着僵硬掉的手指默默地数出了名字,而下一个,又会轮到谁。

“是阿萨姆还是锡兰?”这句仿佛来自于天边的询问将妮娜沮丧的心绪沥干了一些。

“什麽?”看着门口处梅林牧师关切的眼神,妮娜一时间失去了反应能力,“阿萨姆还是锡兰?”这一句问话传进她的耳中反馈给她的大脑后,仅仅是一连串排列在一起毫无意义的字母,以致于她无法给出自己的答案,只能机械地复述。

“对,妮娜,你是想喝阿萨姆奶茶,还是锡兰红茶?”梅林耐心地等待着妮娜的答案。

“喝茶?现在这个时候?”

妮娜歪着头,像看着一个陌生人一般仔细地打量着梅林。仁慈的上帝啊,叛逆者的首领死了,索尔成了被整个血族追捕的弑君者,皇族的行刑者们虎视眈眈,她早上在门口发现了一个被榨干了全部鲜血,头歪歪扭扭缝在脖子的女人,死掉的女人——警察说那是市长的新婚妻子……这麽多她根本无法想象的恐惧和困境一股脑堆在眼前,每一秒都在发酵,每一秒都在膨胀,它们摇摇晃晃,似乎长叹一口气,就会顷刻倒塌,将包括她在内所有还活着的人瞬间吞没……这样的时刻,如果梅林牧师敲门通知她,这是世界末日,她反倒会欣然接受,因为在她看来,这的确就是世界末日的调子,提心吊胆地盯着秒钟数着心跳活着,活过这一秒,还没来得及开香槟庆祝,便被下一秒赴来的死神无情拖走。可是,在这种时候,在这种战争一触即发的生死关头,他居然问她喝不喝茶,喝哪一种茶……这是在开玩笑麽,难道在她死去的日子里,梅林牧师也染上了失心疯。

“对,”梅林点了点头,走过去将妮娜牵到了客厅的沙发中,“还是喝阿萨姆奶茶吧,我觉得,它的香气和我的茶艺会让你有个好心情。”

去他的阿萨姆,去他的好心情……妮娜在心中嚎叫,我不想喝什麽奶茶,我只想知道索尔去了哪里,杰茜怎麽样了,还有第四位长老,他,他到底是不是真的因为我而死……

“谢谢。”然而,当梅林把还冒着热气的茶杯放到妮娜的手里时,妮娜搜刮尽仅存的理智,却只找到了这两个字。

“Denn du bist was du isst, und ihr wirst was es ist。”

“嗯?”

“法国人有一句名言:告诉我你吃了什麽,我就能说出你是什麽人。”梅林牧师依旧平静地看着妮娜,妮娜微微低下头,因为她觉得,他已经看到了她心里那头徘徊嘶吼的野兽。“妮娜,不要小看茶,茶的历史有五千年,它改变了英国的历史,英国人曾经为了得到它,整整跨越了半个世界。”看着妮娜不确定的眼神,梅林只是轻轻地呷了一口茶,“每个经历过二战的英国老兵都知道这样一个真理,是三样东西,帮助英国士兵们从战争中生存了下来,激励着大英帝国赶走了纳粹,那就是:食物,燃料和茶叶。”

“他们就差把喝下午茶写进了宪法里……”妮娜觉得这非常可笑,一杯茶就可以改变一切糟糕的现状麽?喝一杯茶,就可以云开雾散,雨过天晴麽?

“我记得宣战的那一天,我去教堂找到主教,告诉他可怕的战争即将爆发,我当时极度恐惧,连一句话都无法完整地表述出,他却一脸平静地对我说‘放心,梅林牧师,让我烧壶水,我们一起喝杯好茶吧。”

见妮娜只是抿起嘴角,梅林便拉过妮娜的手,“当然,他也是个英国人。但是通过这件事,让我对英国人和茶的看法都发生了巨大的改观,战前,他们看似无趣死板的脾性,比如全世界都知道的循规蹈矩,不苟言笑,疯狂的迷恋茶,在二战中,却都被他们好好地利用了起来,并引以为傲,最终帮助其渡过了难关。他们沮丧麽,当然,这是所有正常人类对战争的反应,但是,没关系,英国人并没有惧怕和退缩,他们选择烧壶水,喝杯好茶。”

“波士顿的倾茶事件。”妮娜突然想过索尔和她提及过,这是她现在唯一能找到的关于茶的话题。

“没错,如果没有茶,就不会有美国的革命以及后来的独立了。”看着妮娜终于喝下了第一口茶,梅林点了点头,“暴乱与重生并存,这就是战争,有死亡,却也有新生。”

“我不想,第四位长老,埃迪,”妮娜突然不知道如何组织口中的句子,“我不想他为我而死,他的血,不应该浪费在我身上。”

“只要是战争,就难免会流血,而流血,又哪有单方面的呢?”梅林在胸前默默划了个十字,“这一切都是他自愿的,是上帝指引他这样做,你不用有任何负担,我的孩子。”

“我感觉自己无法思考,”妮娜终于吐出了一丝实情,“复活我,赐予我新的生命,真的是对的麽?一想到这所有的一切背后所承担的代价和牺牲,我就觉得自己随时可以再死一次。”

“看来索尔在临走前为你输入太多的血了,你明显有些……亢奋。”梅林又给妮娜倒了一杯茶,“信的人必有神迹随着他们。”

“《马可福音》十六章17节。”妮娜脱口而出。

“所以,我的孩子,上帝赋予在你身上的每一件事,安排的每一个人都是有意义的,不要再质疑自己,折磨自己,微笑着去接受,这才是上帝最虔诚的子民。”

“索尔他……”妮娜的指甲深深地陷入柔软的掌心,直到她痛得不禁将手握成拳,才将口中的话送出。

“他明天就会回来。”梅林拍了拍妮娜的肩膀,眼神中的怜惜清晰可见,面前这个女孩,曾经拥有全世界最天真甜美的笑容,然而现在,一次次的打击却将她脸上柔和明媚的线条一笔笔融掉,抹去。她现在的脸庞,依旧年轻,美好,却再也寻不见一丝少女的痕迹。

“战争要爆发了麽?”妮娜的声音轻不可闻。

“不要担心,索尔统辖着一支军队,一对敌人无法想象到的庞大的军队。”梅林对此无比坚定。

我手下也有一支军队,比索尔拥有的那支更加庞大,致命。妮娜目送着梅林牧师离去的背影,心里默念着,我统辖的,是愧疚与恐惧的大军。

“给。”

佐伊刚刚推开大门,一个皮箱便重重砸在自己面前,她的身体在意识反应过来的前一秒,便灵活地躲闪侧移站定。这该死的吸血鬼本能,将她原来就发达的运动神经再次放大了数百倍,她一面诅咒着自己,一面却又没有来由地庆幸。

“什麽事?”

面对着斜倚在王座上的人,间接杀死哥哥的人,创造了自己的人,佐伊在心中默数着他的身份,却发现,无论怎样拼尽全力,也无法放纵自己去恨他,当然,她也无法像普通的子嗣一样,去用整个生命去深爱赋予她第二次新生的创造者。纷乱思绪像打结的毛线一样纠缠了千分之一秒,佐伊只能任由自己一分为二,一半提起理智,一半被本能拖累,用最少的文字向血族的新王者约翰尼问好。

“打开它。”

约翰尼动用了佐伊最为抗拒的祈使语气,这意味着,意味着佐伊根本无法反抗,只能无条件服从照做。

一个活人。佐伊打开皮箱后,看到一个奄奄一息的活人,她立即明白,这是她的“晚餐”。

“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奖赏,不要摆出那副不领情的该死的表情,佐伊,你现在的身份是我的孩子,我的子嗣和后裔,作为父亲,不就是应该好好地疼爱自己的宝贝女儿麽?”约翰尼微笑地站了起来,金属发出了刺耳的摩擦声让佐伊抬起了头,她看着他,看着他脚上铮亮的皮靴将他一步步带下台阶,带向自己,那些泛着冷光的古铜色甲片与锁链惹眼地固定在他的肩膀和手肘处,坚硬的水牛皮拼接在其中,让他看上去,就像一个从中世纪战场的硝烟中走过来的战士,强悍,英勇而无畏。

最终,约翰尼站在佐伊的面前。

“是那个婊子命令你的麽?”尽管想后退,想离开,佐伊最后还是选择站在原地,一动未动,“是她让你把我变成吸血鬼的麽?”

“不,我的Sunshine,”约翰尼温柔地抚摸着佐伊眼角的血滴刺青,“没有人能命令我,或者这样说,再也没有人敢命令我,一切都是我自己的决定,而做这些决定的所有初衷只是……”约翰尼闭上双眼深思了一下,“我高兴这样做。”

“索尔是你的朋友,杰茜是你的爱人,他们曾经救过你一命。”佐伊试图让约翰尼清醒过来。

“那又怎样?”提到这两个名字时,约翰尼眼神中骤然迸射出了厌恶,“朋友是用来利用的,爱人是用来背叛的,不是他们救过我一命,而是我,放过他们一条生路。”

“可是,可是你之前,你那麽在意杰茜,她被囚禁时,你几乎痛苦地都要死掉了。”

“喔?是麽,我忘记了。”约翰尼面无表情地转过身,“还有,这种多愁善感的表情出现在你的脸上真不适合,下次不要这样做了。”

“人性,”佐伊狠狠地哏着这个词,“索尔说过,你是有人性的。”

“人性?”这个词似乎打开了某扇门,约翰尼突然停住了脚步,“没错,人性,我曾经有过。”

“Turn——It ——Off”

这三个字缓慢而又凝重的从女王的口中吐出,比她身上那袭跃动的曜黑色长裙还要压抑沉郁,比她嘴角那抹涌出的暗黑色鲜血还有噬心刺眼。那种感觉约翰尼一辈子都无法忘却,就像恐惧与绝望瞬间灌满了自己的口鼻,美好和希望却无情地弃自己而去,渐行渐远,然而约翰尼,却只能裹足在这里,紧闭双眼紧扣双手向上天祈祷这一切只是个梦,只是一场清晨就会被阳光戳破的噩梦。

左面,前方,右侧,三面镜子从三个方向紧紧地将约翰尼包围,它们有着耀眼的黄金镜框,有着精巧的宝石装饰,映得出吊顶上华美的水晶吊灯,映得出冰桶中香醇的葡萄美酒,映得出窗外如水的月色星光……却映不出背对着它们女王的背影,也映不出自己此刻的心情。

女王的痼疾不是早已被索尔的始祖之血治愈?女王不是已经探出了吸血鬼猎人组织的踪迹?女王不是再度与消失的神秘爱人重逢?她为什麽单独召唤我来这里?她咳出的血是怎麽回事?那句“Trun It Off”到底是什麽意思?

太多的问题在约翰尼脑海中飞速盘旋,疯狂而又毫无秩序,他却无法命令其中任何一个疑问立即停止降落。

“作为你的创造者,我命令你,Turn——It ——Off。”

女王将约翰尼所有的疑虑统统映入眼里,但是那双冰蓝色的瞳仁却没有给出任何回应的讯息,她只是用双手抬起他的脸,与迎上来布满了焦虑和不安的碧绿色眼眸对视,两束目光相遇的一瞬间,一双禁足站定,一双却执意前行,向前,再向前,直至,他的瞳仁里除了她的凝视,再无其他。

“他就这样架空了你?”即便是无心参政的M,面对此时V的遭遇,也觉得太过于匪夷所思。

“我也没想到。”V拿着手中的红色信封,只落下一声叹息,“我亲手将他扶上王座,他却亲手把我送回老家,即便是当时的女王,也不曾这样对我。”

“你不觉得,这一切都很奇怪麽?”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女王的死是一个结束,甚至是一个好的开始时,事件却吊诡的在女王死亡的那一刻悄然扭转,随即便伴着约翰尼一连串疯狂反常的行为一路失控,M想阻止,想逆转,想把所有的一切都推回到原来的轨道,可是,他却无从下手,因为他根本找不到一个合理的答案,来解释这失控的原因,他所能做的,只有再度回到这座古堡里,回到新的王者身边,继续着自己已经扮演了三个半世纪“无所事事”的长老角色,以避免更大的灾难降临到他最想守护的人面前。

“哈,奇怪,没错,”V突然露出了一个诡异的微笑,看上去更像疯掉的前兆,因为向来不苟言笑的他,此刻居然对着空气笑出了声,“果然是阿美莉娅,我早应该想到的。”

看着M更为困惑的神情,V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才止住了那内容太过于复杂深奥的笑容。“那是后催眠,一种隐性的催眠术,只有在中术者满足一定条件后才会发动。而血族里可以完全操控它的吸血鬼据我所知只有一个。”

“你是说,女王对约翰尼使用了后催眠?”M知道女王拥有魅惑吸血鬼的能力,可是“后催眠”,这也太超乎他的想像力。

“这并不困难,只要女王对约翰尼下达一个指令即可。”V意味深长地看了M一眼,“比如,命令他在她迎来真正的死亡的那一刻关闭掉自身所有情感和人性——Turn It Off。”

M被这个突然降临在自己眼前的真相噎得半天说不出话。约翰尼亲眼见证了女王的逝去,就在大家都以为他已经被释放重新拥有自由的同时,后催眠却已经在这一刻就被悄然触发,所以,他会协同索尔一行人从古堡一路逃回海泽比;所以,他会一再强调女王已经死去自己再也没有了约束的“事实”来骗取杰茜的信任。那些和约书亚的争吵,为了杰茜的争风吃醋,与索尔的长谈,对佐伊的关心,统统都是他预先设计好的,他从女王死掉的那一刻便一直在演戏,只是为了再次从索尔的眼皮底下偷走杰茜和佐伊,将她们带回古堡,然后,有了这两个顶级VIP人质在手,他才摘掉了面具,对索尔亮出自己最新的王者身份,开启这场权力的游戏。

“真可悲。”理清事实全部的来龙去脉后,M有些哭笑不得。

“我?”

“不,是他。”

这次眼神里充满疑惑的,换成了V。

“整件事情最可怕的地方不是女王提前预测到了自己的死亡,而是,她在死之前就已经提前预支了约翰尼余下的人生并将之摧毁殆尽,‘约翰尼,在我死去的那一刻,关闭掉自己的人性。’她应该是这样命令约翰尼的吧,这个女人,尽管她当时手里已经牢牢地掌控了始祖之血的继承者,但她还是这般警惕,警惕到她对自己后裔的操控都要不动声色地延迟到自己的死亡之后,她才是一个真正的权术家,不但主控了自己整个人生,就连自己的死亡,也被她这般淋漓尽致地利用,她可真爱她的宝贝约翰尼,没错,她是把这顶漂亮的王冠亲手戴到自己唯一子嗣的头上,可是,从她死掉的那一刻开始,真正的约翰尼也一同死去了,我们面前的,再也不是约翰尼,而是女王不散的亡魂与执念一同支撑的傀儡,而剩下的这个王冠……”

“空王冠。”

V与M默契地对视,然后沉默。

“你真的要回罗马麽?”

“放心,我会回来的。”

“最好尽快,”M认真地看着V,“我们两个人都清楚,我并像你那麽擅长于取悦暴君。”

“有的人已经死去了,而有的人,却再度复活了。”V的眼神里忽然闪烁出奇妙的光彩,“神将拭去我眼中的泪水,只因她从亡者复生而来,如天使般纯洁美好。”

“Turn——It ——Off”

约翰尼在口中默念着女王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再次步向王座。

“从前那个卑微怯懦会爱上人类的软弱的约翰尼已经死去了,现在的他,不会再为任何人任何事任何情感所羁绊,因为‘Turn It Off’,它们,统统都被关掉了,而你面前的我,就是无敌的,”

约翰尼看着佐伊,眼神似乎直接穿透过天穹,“我,约翰尼 李,是注定要成为暗夜之主的王者,Forever And Ev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