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再次见到你

晴朗的天空被一道雪白划成两半，一半是我发着光的爱情，一半是我心底未了的遗憾。

漆黑的手机屏幕上，倒映着半边肩膀和我若有所思的脸庞。

飞机机翼划过成团的白云，随着降落的高度一点点降低，在落地那一瞬间，我好像看着它们变成了黑色。

正如我灰色的心情一样。

记忆里的故乡，一个小小的四合院。

院子都是由石头堆砌而成，已经记不清是哪个季节，屋檐下收获了一捆又一捆的油菜籽，也记不清是哪个季节，院子里每户人家轮番碾压稻谷，小孩们都喜欢在稻草里滚来滚去。

只记得最头疼的是每逢梅雨时节，家里就找不到多余的盆盆罐罐来接屋顶漏下来的雨水。

或许这是很多70、80年代以前的经历，但是好巧，90后的我也有幸参与。

我的家不止四面环山，山外更有山，山里的人世代耕种不敢偷闲。

都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所以小学三年级我就学会了播种打草洗衣做饭，也渐渐学会了感恩。

那时候我还不懂什么叫留守，只是每逢过年才能见一次爸妈，然后过完年又撒泼打滚哭喊着要跟他们一起远走他乡。

这也是我心里最疼的地方，因为爸妈不在身边，我自幼就是爷爷奶奶带大，所以后来的我，不管走到哪里想到他们我都无法安心。

爷爷是个话少的人，也是最疼爱我的人，他的爱从来没有说出口，但我依旧感同身受。

奶奶爱絮叨，我又从小爱顶撞她，所以经常会出现她拿着笤帚到处赶我的画面。

我们那儿属于大杂居的地理环境，小学离我们家差不多有十多公里，所以家里只能在小学附近租房子供我上学。

那时候爷爷每隔几个月就要花一天时间去披荆斩棘开路，尤其春夏季节杂草丛生。

甚至有一次发大水差点被卷走，奶奶每周和我徒步回家一趟带够一周的米菜油盐再回去乡上，就这样往返一直持续到我读完小学六年级。

我上初中就搬到了镇上，离开了我出生的那片土地，开始融入新环境，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自卑渐渐植入那颗小小的心脏。

初高中六年，从九十斤的小丫头片子变成了一百十几斤的胖妮，从原本开朗变得孤僻。

经历了青春期的失落与疼痛，努力了该努力的，放弃了该放弃的，两个并不冲突的点，在我的世界里都显得苍白无力。

那时也曾给自己立下很多目标和希望，但是终究未能实现。

我没有考上好高中好大学，没有变成理想中的画家或者作家，想和隔壁班暗恋的男孩双向奔赴，想不用跟对我抱有期待的人说抱歉…我都没有做到。

像经历了一个轮回，再次来到我出生的故土，即便在内心描绘了无数次它的模样，但依旧未能想到会如此荒凉。

旧时的破败的屋檐，漆黑的房梁，斑驳的蜘蛛网，橘红的火堆，凹凸的泥地板，需要脚垫的桌椅，即使再穷苦的环境，依旧有着人间烟火气。

现如今，儿时的欢乐窝已经推成了平地，曾觉得这个房子真的大得不得了，现在乍一看不过三四十平方。

承载我整个童年的老房子，小到只能堆下邻居家不过十捆的柴火。

四合院的另外几家人，也零零散散搬得所剩无几了。

以前鸡鸭成群的池塘如今填满了竹子，小时候最甜的那颗樱桃树，现在也只剩半截枯木桩，儿时心心念念希望政府能把那条没有完成的路修通到乡上，如今依旧还废弃在眼前。

转过身，下午两点的太阳最是刺眼，两个矮乎乎的影子缩成了一团。

院子的台阶向西往下延伸，是一条条穿梭在我梦境里的乡间小路，陪伴了我整个童年的春夏秋冬，它的样子没变，只是没有了记忆里的翠绿生机。

不远处就到了，我不敢走的太快，尽管做好了多次的准备，但是只看到那棵萧条得不剩一片树叶的板栗树，我已经泣不成声。

小时候爱吃板栗，有一次和隔壁一群小孩子去野外摘板栗，一个不小心从树上掉下来，肩膀上缝了五针。

从那次后这里便多了一颗小小的板栗树，爷爷栽种了它，而长大后我们却很少吃到它。

求学谋生让我们错失了太多享受亲情的机会。

现在枯叶里依旧散落着遍地的板栗刺球，朦胧的双眼看不见哪片树叶后面藏掖着板栗。

注视着墓碑上爷爷的名字，那么深刻那么亲切，让我再也忍不住俯身依偎在他身边。

我心里一遍遍地告诉着他，我真的如他所愿，真的真的过得很幸福啊。

不知何时天空下起了雨，金色的雨透着日光浸润着这连绵起伏的山，暖烘烘的色调像极了爷爷的微笑。

有那么一瞬间，好像所有的遗憾都获得了原谅。

雨水落到窗沿再溅入车内，印湿了我的脸颊，我关上窗调整靠背听着雨滴啪嗒啪嗒敲打着车顶的声音。

此刻，好像整个世界都是我的，又仿佛整个世界都与我无关。

看着身旁这个车内小憩也不忘与我十指紧扣的男人，我想就算天黑了又白，时光来了又去，青丝白发三千丈，他的存在，都将明媚我人迹罕至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