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回程的路是萧厉开的,他之前被说得气闷又没办法反驳,憋了很久才说道:“你们每次都这样?舆论压力这么大?”
阎非在副驾上闭目养神,淡淡地说道:“最先会是我,然后就会变成整个刑侦局,那些言论你应该很熟才对。”
萧厉现在已经懒得和他争了:“知道归知道,但是没觉得会这么严重,也没想到会上升到你们个人。”
即使他现在没法发微博,但是萧厉还是会习惯性地看社交媒体,知道随着舆论发酵,外界确实开始好奇为什么看起来很明了的案情至今没有一个定论,而阎非毕竟也不是隐形的,他之前就在相关的媒体里露过面,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也自然难辞其咎,这两天已经可以在网上白热化的争论里看到他的名字。
“有些人是禁不起煽动的,乱说话会让无辜的人受到伤害,甚至被杀。”
阎非语气平淡,就像在说别人的什么事,但萧厉几乎立刻就意识到他在说什么。三年前“九一七案”因为涉及人员过于敏感,事后并没有对外界公布全部案情,但单从当年尸体被发现时的状态来看,白灵死前一定遭遇过极大的痛苦。
归根结底,要不是有人曝光了白灵支队队长妻子的身份,她可能就不会死。
他想到这儿终于服了软,无奈道:“行了我知道了,对不起我错了,阎大队长,下回不会干这种没脑子的事了。气昏头了,不是特殊情况,我也讨厌用舆论去伤害人,虽然他确实不是个东西。”
萧厉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五味杂陈,用舆论伤害一个人,所谓“特殊情况”真的可以应用在阎非身上吗?
阎非看他一眼:“看不出来你还挺有职业素养。”
萧厉听出他在挤对自己:“我知道你不信,但是我以前之所以做过很多种工作就是为了尽量避免写这种东西,看过更多人的生活之后,你就会下意识地想你说出的话会不会对其他人造成影响,虽然有些时候是没办法,但是我会尽量不写。”
“为什么?”
“因为说错一句话,可能会让一个人痛苦很多年。”
男人暴怒的声音犹在耳畔,萧厉几乎感到背后的伤疤开始灼痛起来,他咬紧了牙关:“总之我知道人言可畏的道理,咱们还是赶紧查吧,听这个意思感觉再不查个水落石出你就得遭殃了,如果一个星期破不了案你怎么办?”
“我就会引咎退居二线,我们这行,每个做不到的人都会这样。”阎非淡淡地说道,“破不了案公众会怪警察,就跟救不了命有人就会怪医生一样。”
萧厉心头一震,转头看阎非的表情却像是一早就接受了这个事实,他最终什么话都没能说出来,之后阎非开了后半程,两人回到局里已经接近十二点。
已经是第三天,两人同姚建平和林楠简单在八楼碰了一下,阎非在白板上写下三年前强奸案几个字:“没有立案,吴严峰不肯开口,黄悠悠已经死了,现在必须找到当时发生这件事的酒吧。黄悠悠的父亲说了,老城区,有伴唱,离周宁艺术学院很近,黄悠悠过去在那里打工过,马上要把这个事情查出来。”
萧厉道:“还有就是吴严峰,我一直觉得他在这整件事里的角色很奇怪,他对黄悠悠很好,但是黄悠悠却死在他车上,还有如果是他强奸了黄悠悠,为什么还要陪她去看心理医生,这不是全都前后矛盾?”
阎非道:“你之前说吴严峰过去从来没有过女朋友,唯一有的就是那三个朋友,换言之,黄悠悠出事的时候吴严峰和那三个人的关系应该还很亲近。”
他在黄悠悠和一年前死去的那三人之间画了红线:“这三个人死的同时,黄悠悠的情况也有好转,你们觉得有没有可能,吴严峰只是当年的知情者,真正强暴黄悠悠的其实是他这三个朋友?”
姚建平倒吸一口凉气:“所以吴严峰只是被他们推出来背锅的?那他会不会是受够了才决定要杀黄悠悠灭口的?”
阎非摇摇头:“那说不通他为什么会把尸体留在车上并且把车停在闹市区,他太镇定了,不像是冲动杀人,如果说蓄意,这种手法又很异常。”
随着这两天的深入了解,他们已经越来越发现吴严峰的城府超过他们想象,离开千硕地产之后吴严峰的创业之路顺利非常,然而更奇怪的是他待人接物方式的改变,与其说是忽然成熟了,倒不如说变化太突然,就好像三年前的那一套反倒是他装出来的一样。
阎非在吴严峰的名字上画了个圈,提高声音把所有人涣散的注意力给拉回来:“今天晚上重点整理一下一年前南山区的坠崖事故,把当时所有证人证词拿出来重看,任何可疑的地方,明后两天都要重新查。”
翌日上午九点。
对吴严峰的第三次审讯在开始之后十分钟就结束了,相比于阎非和萧厉的严词厉色,吴严峰显得十分轻松,丝毫不介意吴俊生的股票跌得很惨,他们照旧没有什么进展,结束时萧厉实在气不过:“你真不怕我们稍微一疏忽,你就成杀人犯了。”
“你们不会的。”吴严峰笑得坦然,“因为你们也没有证据,不是吗?”
出了审讯室,萧厉一脸不爽地骂道:“他哪儿来的底气,现在的舆论对他很不利,就算他没杀人,出去了,估计外头也会觉得是他家里塞了钱。”
阎非道:“他并不在乎这个,先去查一年前的证词,当时定性成事故之后没有查得太仔细。山下的便利店老板说见过他们来买酒,加上事后黄勇身体里检测出了酒精,这个事情很快就被认定为酒驾了……一会儿走一趟南山区,一年前的关键证人就是便利店的老板,过去这么久再去问他,可能结果已经不同了。”
阎非似乎已经对这种巨大的舆论压力司空见惯,萧厉上车前随便翻了一下社交媒体,果然,到了第四天舆论几乎一边倒地在怀疑刑侦局收了好处现在不能结案。即便刑侦局方面已经出了官方的声明将会在一周之内给出交代,种种猜测却还是汹涌而来,一些关于阎非本人的流言开始出现在新的热点里,看得萧厉都为他捏一把汗。
要是日后他把那篇稿子交给罗小男,对于阎非来说一定是一场灾难。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萧厉痛恨用舆论去毁了一个人,但是童年时的阴影又在他身上留下了太深的痕迹。
“七一四案”的凶手已经伏法,但是这件事给受害者家属造成的伤口却不是朝夕能够愈合的。当年严昊将阎正平杀死之后还在他身上留下了很多刀伤毁尸,正是因为王宝怡死后他每天晚上都做妻子被杀的噩梦,案子一日不破,严昊的噩梦就一直继续……他将全部的希冀都压在警方身上,然而整整五年过去,最终揭开真相的却不是警察,严昊精神一度因此崩溃,以至于最后才酿成了大祸。
对于萧厉而言,“七一四案”让他失去了母亲,而阎正平的怀疑毁了他父亲的一生,甚至还差点毁了他,如今阎正平已死,除了阎非,这笔账萧厉实在找不到人去算。
上了车阎非照例和他换着补觉,萧厉看了一眼阎非睡着时依然绷紧的脸,暗暗咬牙。
现在心软就太没出息了。
两人按照技术那边提供的地址找到当年的便利店,因为就在南山脚下,几乎来往车辆在上山前可能都会在这里做一些补给。
说起一年多前的事,老板像是还有印象,再次同他们确认了,当年那三个人来的时候买了好几箱进口啤酒,都非常贵。萧厉问道:“他们来买酒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吧,你确定是他们本人吗?”
老板想也没想:“确定的,一个男生,高高瘦瘦,我后来看过他的照片,虽然戴着帽子,但是应该是他。”
“戴着帽子?大晚上?”萧厉皱起眉,“你确定吗?是同一个人?”
老板被他问得恼火起来:“我给他结的单,记得很清楚,我当时还和他开了个玩笑,我说一个人喝不了这么多,但他说他不是一个人,是三个,然后我就顺着往外头看,看到他们的车子在外头,旁边还站着个姑娘,也戴着帽子,我本来以为是他的女朋友呢。”
这么一说就更加不对劲了,萧厉惊道:“姑娘?什么样的姑娘你还记得吗?”
阎非从怀里掏出黄悠悠的照片:“看着像她吗?”
老板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有点像……发型和身材都差不多,就是戴着帽子,当时太晚了,我也看不清楚脸。”
萧厉骂了一句:“要是黄悠悠,那事儿可大发了。”
阎非皱着眉又拿出了吴严峰的照片:“当时那个买酒的男生,和这个人像吗?”
老板这回又多看了两眼,语气犹豫起来:“当时他帽子拉得很低,但是确实很像是之前警察给我看的照片里的人,加上他说他们有三个人……”
萧厉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完蛋。”
从便利店出来,萧厉叹了口气:“这么看一年前那个案子很有可能是他杀了。”
阎非远远看向山上盘旋的山路,因为南山山势陡峭,所以车道的另一边护栏外就是峭壁:“尸体没有经过专业尸检,加上三家人都急着私了,估计根本没有仔细查看尸体上有没有其他的特征。”
萧厉想了想说:“你把一年多以前他们车子的特征还有具体坠崖的时间给我一下,既然现在没有其他证据了,那就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