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网络审判
四月，随着气温渐渐升至二十摄氏度，周宁也正式进入了春暖花开的季节。周六早上九点半，经历了一夜狂欢的周宁夜店一条街上，几乎看不见几个人，只有沾着口红印的烟头和喝空了的啤酒罐随处可见。
在这个寸土寸金的地方，最不缺的就是酒店，而最缺的莫过于停车位了。一夜过去，几乎整条街的停车位都已经爆满，三十岁的房产经理徐鹏怎么也没想到他会在一大早就这么倒霉，从酒店里出来，他一眼便看见他的灰色大众被一辆纯白的跑车别在了内道，一看就是哪个富二代昨晚停在这里的。
徐鹏不是个耽误得起时间的人，十一点他还有客户要见，如今硬扛着宿醉去上班，碰到这样的事情难免恼火，他本想记下白色跑车的牌照拿去酒店前台问询，却不想凑近了一看，那车里竟然还睡着人。
“喂，劳驾，您车堵我道儿了。”
徐鹏拍窗，见车里总共睡着一男一女，男的穿着名牌的帽衫，正在驾驶座上昏睡不醒，而女的也是一动不动，两人都睡得很死，无论徐鹏怎么拍都没有任何反应。
“这么下去真要来不及了。”
随着日头升高，徐鹏想到马上要见的客户，急出一身汗，没办法，他拿手机报了警，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不久之后，他所站的位置即将成为周宁媒体关注的中心。
上午十一点。
阎非赶到现场的时候兜里的手机响个不停，他不用看也知道是谁发的信息。自从上次的网红杀人案，萧厉对他的骚扰就没停过，两个人私底下也喝过几次酒，萧厉的酒量一般，但不知为什么对这件事情却非常起劲。
阎非甚至懒得掏手机看：“先说现场什么情况。”
姚建平道：“死者黄悠悠，今年二十二岁，被发现死在了富家子弟吴严峰的跑车上，死因还没有查明，但是老郭来闻了一下，说是氰化物。比较麻烦的是，车子就停在大街上，这附近又都是夜店，案子曝光的时候差不多人都起来了，引来了一大帮的媒体，因为影响大，所以直接就报到市局来了。”
两人走到事发的跑车旁边，警戒线外还是有大量蜂拥而至的媒体在拍摄，此时车主吴严峰已经被带去做血检，为了不引起更大的骚乱，黄悠悠的尸体也被拉回了队里，如今现场只留下一辆白色的跑车，经过核实，正是吴严峰名下购入的。
阎非走到车门边，闻到车子里浓重的酒气，啤酒罐散落得到处都是，都是外国进口的精酿啤酒，看样子吴严峰一个人至少喝了一打。姚建平道：“在这个地方喝成这样很正常，看起来很有可能是吴严峰喝多了之后冲动杀人。”
“死因都还没查到，不要乱下结论。”
阎非探头进驾驶室，正打算低头去检查座椅下头，口袋里一直响个不停的手机这时候开始了猛烈震动。阎非烦躁地皱起眉，走到僻静一点的地方接通了手机：“我在工作，有什么事？”
“我知道你在工作啊，网上就差点直播了，阎队。”萧厉笑道，“你刚刚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做检查，我这儿都能看得见。”
阎非抬头，果然就见远处不少人都抬高了手在往这边拍，他冷冷地说道：“这和你打电话来有什么关系？”
萧厉语气无辜：“就想提醒你们拉个帐篷，这个事儿的舆论走向现在不太妙，吴严峰已经被网络审判成杀人犯了，你们要想少点压力，最好别把自己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阎非看着警戒线外人头攒动，其中还有不少拿镜头对着他，一种熟悉的烦躁感便跟着往上涌……三年前的那个早上，当他六神无主地抢过手机，看到的却全是白灵血淋淋的尸体照片被发散得全网都是，而这全拜这些媒体所赐。
阎非面色铁青：“一直联系我干什么？”
“想要帮你们排忧解难啊，没觉得上回有我在效率特高吗，阎队长？”
“你想来帮忙？”
电话那头的萧厉对着才写了六百字的稿子，心想英雄也为五斗米折腰，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阎非一直没把他的微信给删了，但是资源在这儿，不利用就是傻子。萧厉秉持着狗皮膏药的原则一直想多从阎非这儿套点东西出来，只可惜阎非这人喝酒都能做到全程只讲五句话，真是让萧厉这种酒后表演艺术家叹为观止。
私下里既然没多少交情，想要有料能爆，就只能靠案子了。
萧厉熟练地编起瞎话：“这个案子现在引起的舆论反响不小，尸体又在大马路上，对方说不定也是想引起什么公众的注意，不需要个专家帮你们把把关吗？”
阎非沉默了一会儿，丢下一句“你等我消息”，干脆把电话挂了。
案件发生在闹市区，警方的反应终究是慢了一步，短短几个小时，黄悠悠和吴严峰的案子已经占据了各大门户网站的热搜前三，等到阎非赶回队里的时候，上头电话都打到了段局办公室，因为吴严峰的身份敏感，要求支队方面尽快破案。
“说得轻松，这案子现在简直是一头雾水。”
姚建平愤愤不平，一早上他看了不少热门微博里的猜测，有说吴严峰奸杀的，还有说他强奸未遂恼羞成怒杀人的，总之没有一个有事实根据。警方一早上在吴严峰的车里没有找到任何突破性的证据，而现在最关键的尸检，还有吴严峰的口供也没出来，外头却说得他们好像马上就能破案了一样。
阎非从早上忙得就没歇下来过，下午一点半，萧厉出现在支队的时候吴严峰刚刚从医院被带回来，阎非的脸色很不好看，接他上楼的一路一句话都没有。
根据尸检结果，黄悠悠死于氰化物中毒，死亡时间大概在凌晨十二点半到两点半之间，这个结果对吴严峰非常不利。但奇怪的是，黄悠悠身上没有任何挣扎导致的伤痕，死前也没有发生过性行为，处女膜陈旧性破裂，身上的大多数伤都是旧伤，最明显的是在手腕上，法医看完之后说这女孩儿生前至少自杀过三次。
从医院回来后，吴严峰一直坐在审讯室里，身为周宁房产大亨吴俊生的儿子，他的身份一经曝光就引起了轩然大波。医院的报告显示，吴严峰血液里的酒精浓度远超酒驾指标，查过观塘街上的监控后，警方发现吴严峰在凌晨三点左右将车停下，从那时起黄悠悠就没动过，只能看到吴严峰在一听一听地喝酒，中间还在路边吐过两次，最后却还是回到了车上。
有了阎非的撑腰，萧厉在队里都有了几分底气，姚建平和林楠理解不了为什么阎非一定要带着他查案，这个事儿其实萧厉自己也没搞明白，他缠着阎非无非就是碰碰运气，没想到阎非真的会答应。
总不能是因为他母亲的事情，想要给他一些特别照顾吧。
萧厉打了个寒战，而这时监控里阎非的声音陡然上去一个八度：“你知道你每坐在这儿一分钟，你家里的股票会跌多少？早点交代清楚，我们都好交差。”
吴严峰的年纪不大，阎非拿他家里来说事也无非就是想吓他，然而不知是不是因为酒还没醒，阎非的问题只让吴严峰抬了一下头，无措道：“我不知道。”
之后无论阎非再如何提问，吴严峰都像是宿醉未醒，对阎非的问题一概不知，甚至说不清楚黄悠悠是什么时候上了他的车，也说不明白为什么黄悠悠会死。
萧厉皱起眉：“他在干什么？这时候如果是冤枉的，不应该先给自己辩白吗？”
林楠冷哼一声：“说不定就是他干的，现在想靠喝醉了蒙混过关。”
吴严峰的第一次口供录了快半小时，其中他的所有回答都是含糊其词，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更没有表现出强烈的个人情绪，阎非出审讯室的时候面色铁青，立刻就被叫去了段局的办公室。
整个办公室里满是烟味，段局面色凝重：“刚刚省厅来了电话，案子发酵的程度超乎想象，一个星期必须要给外界一个交代。”
他说完似乎连自己都觉得为难，拍着桌子骂了一句：“以前还不都是干刑侦的，怎么破案的心里没点数？还有这些媒体！一天到晚就知道当搅屎棍。”
段志刚这个暴跳如雷的样子阎非也有阵子没见过了，无奈道：“我会尽快破案。”
段局喝了口茶压下火气：“说起来你和那个萧厉还有联系吗？”
阎非淡淡地说道：“人就在楼下，这次的案子他要来搅和，多半想要打探我这个人，我也会让他跟，看看他打算干什么。”
段局没想到阎非竟然还要试探：“你觉得如果三年前的事情和他有关，他会这么光明正大地来到你面前？”
阎非沉默不语，他知道段志刚觉得他是草木皆兵，但三年前的案子至今未断，有任何可能的线索他都不会轻易放过。
段局见阎非不说话，心知他在这点上和他父亲很像，他叹了口气：“反正你自己把握好分寸，第一别让他出去瞎说，第二记得他可能有别的目的，长个心眼，别再走你父亲的老路。”
“好。”阎非垂下眼，“不会让您失望的。”